北京夜晚的街道依旧熙攘,最后一趟地铁没赶上。
张伟微笑的站在站台上,职业的本能让他很难做出除了微笑之外的表情。
只是内里的情绪却让这微笑带着苦涩,脸上的苦笑不知道是给谁看的,在喧闹的音乐和人声里张伟藏起了悲伤,咬碎流下的眼泪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偌大的北京,一个人紧挨着需要一肩担起的事情。
雨越下越大,张伟在一处大厦下坐在台阶牙子上避雨,看着雨打在行人身上催着他们行色匆匆,你看着他们内心悲喜交加,你想起周星驰的一句台词:那个人好像一条狗。
那一刻,张伟听不见外界的声音,好像眼前的事物开始静止。那天你收集三十个个有效客户和三个拜访的工作任务没完成。
又累又饿去超市买了包方便面,在超市的帘子下面干啃,脑中却想起汪峰的那首《北京,北京》,然后就想起那撕心裂肺、奔放而激烈的歌声,从他的脑子蔓延到外面在这个城市一路传唱下去。
微微发黄的灯光,张伟带着一身的疲惫,内心挣扎了一会,微信朋友圈刷到了子乔的一张自拍,在某酒店的套间里,身旁放着未喝完的红酒,下面是一菲催他回公寓和美嘉骂他混蛋的评论。
张伟松了松筋骨,不知道哪来的鸡血,等雨停又找到附近的xxx大酒店门口去给人家发名片要信息,时间已是凌晨。
等到收集够工作指标的信息量已经凌晨两点的样子,舍不得花钱叫出租车,张伟寻了一个自动取款机亭,手机定了早上六点的闹铃,盘着腿抱着包坐着坐着就睡着了。
早上一醒他立即赶地铁回公司,只是一直往外流的鼻涕和昏昏沉沉的头颅告诉张伟,他感冒了。
他怕花钱去买药,中途以见客户的名义回家在毛衣里面套毛衣,回公司捂的他坐一会就流汗,或许是此法有效,没两天他的感冒竟然好了,但是晚上躺下张伟才发现床单是湿冷的。
各种奇葩客户也是让张伟涨了见识,他记得第二个月有个北京本地客户,开车出门每次都要计算好里程数、油费、用油量,以求每次加油都是刚好用完。
他咨询张伟预算一年交三千、保额50万、又想要分红,还不能缴费年限超过二十年,公司有什么产品符合?张伟心里一万匹草泥马:哪有这好事,有的话我还这么辛苦?
但微笑是本能,嘴上还是说:“我回去给您做个计划书看看。”
他还记得工作第四十六天有一个创业公司的单身部门经理,自称北京三环边上有套房,但聊多了才告诉张伟,他晚上回家从来不开灯,上班包里天天扛着五个超大容量充电宝,每天在公司充满电然后回家用USB接口台灯度日。
他咨询的也算简单:公司有什么类型的重疾险能有10%的分红,张伟裂开的嘴里僵在了那里:呵呵。
张伟甚至记得工作整两个月时一个中年男客户买了一个IPA后便向他吐槽自己丈母娘,说:结婚后才发现公婆是个奇葩。
公婆带孩子出去从来都不用尿布,而是把孩子爸爸和姥爷的四角内裤塞在孩子的裤裆,等到孩子尿了,公婆就从孩子的裤裆里掏,然后华丽丽的拿出两条男士四角内裤,因为孩子爸爸和姥爷的内裤该洗了,洗之前先给孙子当尿布,尿完了再洗,省水还省尿布。
在家洗碗水从来都不倒掉,要留着洗下一餐的,就为了省下洗洁精,平时出去玩都是从家里带凉白开,为了省钱可以接受,关键是装水的瓶子也是用过的矿泉水瓶,瓶子哪来的呢?
捡的,洗一下,好点的就用,品相差的卖废品。
就这情况,中年男子还问你们公司有没有这样的产品:六十多了怕生病,给她买50万额度的重疾险,最好每年不超过一万。
张伟嘴角抖了抖,差点以为公司是开福利院的,这账也是算的贼溜。
但让他印象最为深刻就是第三个月第一个周日见的那个婆婆,婆婆快七十了对家人很好,唯独对自己特别抠门。
一年前去亲戚家明明公交车只要两块钱,硬是要自己骑车去,结果半路摔了一跤,肩膀处有块骨头碎片卡在关节处,医生说要动手术,大概一万多,报销下来也就自费三四千,婆婆宁可这条胳膊废了,也不同意手术。
家人劝她,最后竟然坐在医院门口嚎啕大哭,连着哭了一个多小时,家人无奈拿了点药哄回家,大概一个多月果真胳膊就这样残了,举不起来,最多伸平,一变天就特别疼。
就这,她和你说的时候还很自豪,说自己聪明,靠着哭省下了几千块钱。
但婆婆只是和张伟聊了聊天她没有和张伟提买产品的事情,但张伟花了十一天的时间去追踪这个客户。
张伟彻底意识到了,自己以前根本算不上抠门,更算不上会过日子。
“任重而道远啊。”张伟感叹道。
转眼一年过去了,张伟很快习惯了北京的雾霾和拥挤,适应了匆忙的节奏和逼仄的住房。
只是他偶尔站在公司高楼的窗前,俯瞰这车流不息的巨大都市,这城市愈大,便愈加觉得自身的微不足道。
这一年他失去了很多朋友,仅仅留下的还是那么几个,子乔依然每天策马奔腾,只是偶尔也会温柔的关心别人;美嘉依然稀里糊涂,数着手指也会算错;曾老师依然不够勇敢,只是听说有女搭档了;一菲倒是霸气侧漏,还被评上了最受欢迎女教师;关谷和悠悠感情越来越好,已经住在了一起;展博,嗯,展博和自己一样,依然一个人……
在北京生活了一年多,张伟和身边的中年同事聊的很多,也逐渐了解了他们的生活,他几乎已经预见了二十年后,自己的生活是什么样子。
上了一天班,下班前半小时就开始盘算晚上做菜的食材搭配,把儿子接上车,途中在班级家长微信群里参与暑假补课讨论。
然后在学校门口放儿子下车,自己去公司,开始打电话,约客户,说了上百万的套话,继续说一天。
回家打发儿子去洗澡,开洗衣机洗一家人一天的脏衣烂袜,进厨房做菜,油烟机太久没洗都滴油了,周末得叫人来洗。
回到家,臭袜子不脱就踩木地板,儿子洗完澡就开始看动画,逼他去背半小时单词,饭菜上桌,老婆吃到一半说岳母要来住一个月,吃完没人洗碗,老婆敷着面膜躺在沙发上,儿子在作业本底下藏着漫画,抽出来撕了。
开第二轮洗衣机,先转几圈自己的臭衣服,然后把老婆的衣服也扔进去,赶紧自己洗澡,不然电热水器里热水又没了,吼儿子过来一起晾衣服,他一边看电视机,晾得歪七扭八的。
儿子班主任打电话来数落他数学成绩下滑,你抄着客户名单听了一个小时。好不容易熬到晚上睡觉了,老婆的呼噜声吵的你躲在阳台的角落吸烟。
有跑不完的客户理不清的业务,这热闹的假象没能使他强大,他发愤图强的态度已经无数次感动自己。
年轻时认识的朋友一个个从他生活中消失,曾经以为是家的地方,也只是在深夜的梦里,隐隐约约的有它的影像,会记得一个叫爱情公寓的地方。
等到老了回想起一个人在北京的日子:晚上一个人坐在地铁站的椅子上掉眼泪,被旁边的好心大妈以为受了打击过来安慰;一个人在北京的深秋晚高峰推推攘攘的地铁站里奔跑,闪转腾挪,着实考验体力和眼力;一个人在初冬穿着单薄西装大衣抵御突如其来的降温和大风裹紧衣领咬牙向前走,虽然身体会麻木。
一年下来,跑了不少客户,看了几十万字的资料,依旧处在一个间接性踌躇满志,持续性混吃等死的状态,一开始万八千的物质安慰迟迟不来,被“安乐死”的毫不自知。
活到最后活成了自己的影子,在模仿自己中续命,日复一日更机械,更装腔作势地重复之前的所作所为,这是人生中最悲伤的事。
现在想起,一年来,张伟最开心的时光,是在一个老大爷拿着他的名片,咨询他法律问题的时候,那个时候他的眼睛里有光。
就像很多年以后,主角光环事件(爱情公寓大电影)发生时,张伟说过的那样:
“我最怕,很多年以后,我像现在这样,被生活绑架,日复一日做着毫无意义的工作。”
于是,
第一次,张伟放弃了自己的北漂之旅,拿着仅剩下的钱,买了够半年吃的方便面,在地下室潮湿的狭小空间里,为接下来的司法考试做准备。
然后,用剩下的一百块,买了张到上海的火车票。
第二次,主角光环事件后,曾老师和一菲表白,悠悠飞往了日本,张伟给老板发去了辞职信……
后来,有了现在的“伟大律师事务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