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是什么样的?
跟着大仲马离开的吕子乔经常思考这一个问题。
对于十八的岁的子乔而言,他眼中的江湖是铜锣湾的扛把子,是血雨腥风,是恩怨分明,是即黑里白里即斑斓的人世间。
于是临行前,子乔从厨房捎了一把菜刀别在腰上,准备好了和干爹颠沛流离的准备。
大仲马带着子乔来到成都的一个小县城,和旅店老板费了半天,忽悠着让吕子乔住进了旅店的地下室,然后自己消失的无影无踪。
旅店老板老宋是个挺好的老人,要不然也不会被大仲马忽悠,他让子乔安心的住了下来,每天在旅店干点杂活抵消房费。
他自己是一个生活规律的老头,每天听着隔壁钟表店五声的钟响起床。
提着手电筒到清河边,把茶棚的帘子卷起,拎着钩子把河中的垃圾扔进垃圾桶,然后提着鸟笼沿着清河岸边散步,和大清早河边练竖笛的老张打个招呼。
回去的时候,在茶棚旁边的豆浆摊喝着豆浆,要几根油条,看着清河水悠悠的流过,临走前,打包一杯豆浆两根油条,慢悠悠的拄着拐杖,敲打地下室的窗户,招呼吕子乔出来吃饭。
像老宋这样的人,生于斯,长于斯,未来也将死于斯。
但是对于十八岁的吕子乔,这儿的生活是折磨,他难以忍受这种慢节奏的生活。
在他眼中,这座小县城的生活糟糕到了极致,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呆在一家漏风的旅店,陪着一个半截入土的老人叙旧聊天。
门外是一个不能遮风挡雨的茶摊,一个月也没有几个客人,隔壁生鲜店每天混着鱼腥味的污水倒在土路上,混着小贩留下的烂菜叶,常年腥臭异常。
吕子乔是在旅店门口遇到阿芮的,那时候的阿芮,涂着眼影,满头爆炸的长发,叼着烟,蹲在旅店门口吞吐烟雾。
两人年龄相仿,吕子乔需要一个逃离的理由,阿芮需要一个逃离的依靠。
吕子乔收拾好自己的积蓄,带着阿芮连夜乘着绿皮火车来到上海。
那是两千年的上海,两个人挤在火车站里,和一群满是汗臭的工人看完了千禧之年的春节联欢晚会。
千禧之年的寓意并没有给子乔和阿芮什么帮助,两个人挤在只有一间房子的出租屋里,白天出去寻找工作,晚上一群人喝酒聊天。
住在出租屋对面的是一对小夫妻或者说是一对小情侣,子乔叫他们强哥刘姐,强哥一身腱子肉,是一家健身房的教练,那个年代,健身房的生意非常差,两个人同样挤在比子乔大不了多少的出租房里。
住在隔壁的是一个初中生,当初考上高中,家中没钱供他读书,就把他哄骗到上海打工。他叫做阿憨,人如其名是一个憨头憨脑的家伙,经常抱着本破书咬文嚼字,和子乔聊天时,他经常说,自己最大的梦想是有一天被全上海的人记住。
而对于子乔和阿芮,两个人从偏远的小县城轰轰烈烈的来到上海,却也并没有什么计划,只是子乔觉得自己有责任让阿芮生活更好。
于是,子乔踏入了他眼中的江湖,仗着天生魁梧的体格很快融入了周围的圈子,顺便把头发染成黄色,留起来洗剪吹的发型。
十八岁的他并没有什么梦想,大仲马把他带出来时,也没有告诉他,他应该做什么,应该怎样生活。
子乔并没有觉得自己的生活有什么错,他有一大帮意气相投兄弟,有照顾自己的老大,每天收完保护费,可以回家陪着阿芮,或者和强哥唠嗑。
可是世事从不予人千分顺意,贫穷从不予温柔一丝名分。
对于阿芮而言,子乔只是一个还没长大的小屁孩,她从小颠沛流离的生活让她远比周围人清醒万分。
她看着千禧之年,这座城市巨大的变化,周围人鱼跃龙门的机遇。
阿芮把长发染回正常的黑色,把劣质的化妆品扔进垃圾堆,报名了一所夜校。
她让自己穿着朴素耐看,重新学习温柔羞涩的笑容,改掉自己一口四川味的普通话和动不动骂人的毛病。
她需要往上爬,她不甘于贫穷。
子乔是什么时候想改变的呢?
他清清楚楚的看着阿芮每天的变化,也迷迷糊糊间感觉两人距离的遥远,但同样的,两人也未曾真正的靠近过。
后来的两年,政府扫黑除恶让子乔进去蹲了两年,出来时,那个破旧的贫民区周围已经高楼林立,他们的出租屋像是一个可笑的垃圾堆积在城市中间。
他回来时,刘姐正在打包行李。
“刘姐,到哪去啊!”子乔问道。
刘姐抹了抹脸上的眼泪说道:“强子在健身房认识了一个有钱的老女人,被包养了,我打算收拾收拾行李离开上海。”
子乔一时无言,只能安静的替她搬东西,把屋子收拾的干干净净。
他回到出租屋时,出租屋已经落满了灰尘,房东则不知去向。
灰尘弥漫的屋子里只有一封信静静的躺在桌子上,子乔把信随手扔进垃圾桶里,默然的坐在屋外的台阶上。
天黑时,强哥骑着摩托车从远处过来。
“子乔,你坐在门口干嘛?”强哥问道。
“没事,有心事。”子乔说道。
强哥也不劝他,慢慢的收拾屋子,把剩下的东西都打包放在摩托车上。
“你也要走吗?”子乔静静的问道。
“没啥好留恋的。”强哥背着包裹说道。
子乔把刘姐说的事告诉了他。
强哥吐了口唾沫,忍着泪说道:“她真这么说的?”
子乔点点头。
“明明是她自己被老板包养,我的健身房一年前就倒闭了,当了婊子还立牌坊。”强哥不屑的说道,说着回头默默的抹了眼泪。
强哥回家的时候,子乔去火车站送他。
“回家在镇上找个厂子里的工作,按部就班的,买房,结婚,生孩子——就像我爸我妈那样,没什么不好。我他妈算是明白了,人么,怎么活不是一辈子,没必要那么较真儿。”汽笛声响,一辆火车轰轰隆隆地从桥下经过,强哥按灭了烟头,站起身来,对着桥下大声喊道:“我去你妈的,世界。”
后来是阿憨带着子乔去到了阿芮新的住处,一栋崭新的公寓,听他说,子乔进去的第一年,阿芮和同班的班长好上了,那个人穿着笔挺的西装,开车把阿芮带离了贫民区。
子乔静静的看了公寓很久,抽掉了一整盒烟,临走前,让阿憨用录像机拍了自己的一段录像,在自己走后寄给阿芮。
后来他听说阿芮从高楼大厦上一跃而下,听说寄东西时受到了保安的侮辱,加上本来的精神问题,受不了刺激自杀了。
那时的子乔已经准备去当兵了,他听到这个消息时,怔怔的站了很久,默默的把自己所有的积蓄寄到了阿憨的家里。
“你也算是让全上海都认识你了,虽然这种方式不太友好,阿憨。”子乔默默的想道。
“看来你有很多疑问。”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大仲马一身笔挺的西装立在门口,“我从四川找你找到了上海,真不容易。”
子乔看着这个肉嘟嘟的老男人,此时的大仲马也才五十岁,头发依旧茂密,笑起来还是那副放荡不羁的老顽童模样。
“老爹,你说江湖是什么?”子乔问道。
“你觉得呢?”大仲马笑着坐在子乔的旁边反问。
“我不知道。”子乔坦诚道。
“那你跟我走吧,慢慢去体会属于你的江湖。”大仲马起身,拉着子乔离开了出租屋。
那时候的子乔二十岁,他剪去爆炸的长发,洗掉身上的纹身,穿上笔挺的西装,跟着大仲马,去寻找属于他的江湖,去遇见属于他的心上人。
……
“你还是没说,你以前的钱是哪来的!”张伟问道
“几年后的我已经摆脱我老爹,独自行走江湖了,后来我碰到了那个骗走阿芮的班长,那家伙有家骗资金空壳公司,需要一个代理人帮他签字,我就去应聘了,每个月会给我不少钱。”子乔解释道。
“子乔,这样是犯法的。”张伟说道。
“我知道~”子乔说道,“所以我五年前就用我收集的证据把他举报了,要不然也不会辛辛苦苦卖小蛋糕。”
“子乔~”美嘉撒娇道,“我觉得卖小蛋糕挺好的。”
“也算是恶有恶报吧。”一菲总结道。
“江湖的意义啊~”子乔呢喃道,“就是三江五湖,天涯海角,我们缘起之时,相逢之处,退之相濡以沫之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