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静毕业以后的几年,日子过的越发清苦。
劳拉毕业后天南海北,不知所踪,曾小贤继续着自己的求学之路,性格越发开朗活泼,但来杂货铺时,总是暮气沉沉。
过了不久,林静就关闭了小店,熟人一个个的离开大学城,即使习惯了寂寞,一个人也会无聊。
这时的林静已习惯在左手腕戴一只手表,而张奕也磨掉了右侧小臂的刺青。
林静开始接受一些男人的追求,在衡量利弊、左右揣测之后,男人带着以结婚为目的的笑容前来交往。
但她常常和那些男人对谈不超过三句就觉得难以为继。
男人惯用的言辞是:“我希望你真心爱我。
真可笑,交往还没满一个月,就要她真心付出爱,为何人会如此自信又如此自私?
于是林静说,我真心爱你的前提就是,你可以给我很多钱花。
那小男人马上色变,逃去如飞。
张奕也开始认识女人,相比起来,男人们还会说爱情,女人们比男人更实际。
“你有没有车?你的房子是否在按揭?你将来可以升教授吗?你有没有买保险?”
张奕慢慢学会对答如流:“我没有车,房子在按揭,升教授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保险倒是有一份,但是非常微薄。”
他们有时会见面,但并不向对方倾诉所遇见的种种。
他们都知道,迟早有一天,他们会屈服于这些可笑的和这些俗气的,并且学会顺从。
既然如此,不如以沉默作为之前的铺垫。
有一次,她问他:“你猜我打算几岁结婚?”
“三十岁。”
“不,五十岁。我只想找一个老伴。”
“那么,我也是。”
又是秋天,比那座小镇更干燥的城市的灰败秋天。
她的毛细血管又变得脆弱,鼻血沾染手帕。逐渐暗下来的天,像烟霞万顷的上海。
很快,他们各自有了固定的交往对象。
当她对男友说起自己手腕上的伤疤,说起那段被欺骗被嘲讽的少女时光。
男人听了,笑了,忽然问:“那么你和这个人真的断了联系了吗?”男人指着她的手腕。
她忽然觉得那本已愈合的伤口剧痛起来。
曾多么想有一个人,足够温柔,足够宽容,可以用力地拥抱她,问她:“你受过很多委屈吗?”
她就会将心里的种种倾诉。可是面前的男人,他关心的只是她是否还被占有。
他在乎的,始终是自己。
而他的女友也问起过他的刺青来历。
那任性的女孩要求他说出刺青上的名字到底是Emma还是Echo。
他说:“很重要吗?”那女孩白了他一眼,说:“好吧,不重要,但是现在你去把我的名字刺在手臂上,盖上原来的,这才证明你是爱我的。”
爱,他们都承认,他们正在交往着的人,不是他们的爱。
他们爱的人是谁,其实七年前就已出现,但是,他们是何其明智的人,都知道,爱是非常脆弱的东西,与一个真爱的人在一起,不是爱煞了这个人,就是人煞了这场爱。
他不愿意看到她在柴米油盐中变成一个庸常的妇人,她也不愿意看到他为了生计故,成为折腰的丈夫
所以,不开始,是他们对彼此的留情。
那时候,他们都懂了对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这种人,看着秋天的落叶都会难过。
林静并不知道当初的决定怎样,但她已经知道。
花落的时候没有死,风捡起花又把花丢下的时花才死了。
再见面的时候,张奕和林静已经三十五岁。
张奕握住了林静的手。
她的手很凉很凉,有一种悲伤的感觉。
他们在旅馆拥抱至天亮。
夜晚,城市里的杂质沉淀下去,夜空有种清澈的漆黑。
然后下起了雨,雨声像爆心人踢倒一桶玻璃珠。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此后,他们各自成家。
但他们很快就知道,这决定太坏。
再后来,才听人说到那样一句话:爱若有口无心,是可耻的;爱若有心无口,是可悲的。
想想,是啊,对待跟自己结婚的这个人,他们可耻。对待真心爱着的对方,他们又很可悲。
多年以后,四十岁的张奕在那个沿海的小镇找到了林静,还像初次相识的时候,是胡枝子开花的初秋。
他告诉她,他又回归了单身,她说,其实她也是。
这次他们紧紧拥抱在一起,再也不要自认为聪明地分离了。
他们请北方小镇上的朋友寄来胡枝子,据说男子把胡子枝插在女子的发际,就表示一生一世永不离弃。
他们的婚礼简单而短暂,并没有通知太多的人,作为林静的朋友,只有曾小贤一个人来到现场。
这时的林静面色苍白憔悴,消瘦的不似人样。
曾小贤很难想象,这个温柔贤淑的学姐,十几年来经历了怎样的苦难。
林静温柔笑着问曾小贤,劳拉去哪了,她曾经一直以为他们会在一起。
曾小贤很难和林静解释那么多年的风风雨雨,他告诉林静,几年前他和劳拉告别后,再也没有了联系。
他给林静看爱情公寓的合照,讲着和朋友的趣事,说着大漠孤烟的壮阔和十年感情的纠葛,拿出手机指着大着肚子的一菲,幸福的讲着。
他陪着林静把从北方递来的胡枝子,一颗颗的种了下去,期待后来的每一年,胡枝子在林静的照料下,开出紫色的花。
婚礼快要开始时,劳拉风尘仆仆的赶了过来。
她接到林静的消息后,连飞了两天两夜,从国外赶了过来,岁月未曾在劳拉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她依旧自由,前卫,勇敢,为爱而生过。
婚礼时,林静幸福的挽着张奕的手在满地的胡枝子花中走进很多年前的老屋。
他们在小镇安心的开了一间小店,打算相守一生。
然后,隔一年,林静病发,去世,是白血病。
张奕终生未再娶,常常觉得所得的爱已足够多,却又那么少。
人的一生,最怕是可以拥有时却错过。
林静弥留之际,依然在为拥有的庆幸:“我未曾度过一段开心的人生,糟糕的离别,糟糕的选择,一段充满了“几乎”和“本可能”的人生,有些人认为那是一段悲伤的人生,但我不觉得,因为我人生最美好的两件事,就是人生开头遇见的人和人生结尾陪伴的人,我觉得这说起来真是一段美好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