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秋的一天傍晚,公司里的同事都下班回家了,而我因还有一份设计稿没有完成所以要加班赶稿。小倩把大门的钥匙交给我,嘱咐我离开公司时关好门窗,然后她也先走了。公司里除了我还有穆先生在他的办公室里,近来他每天都来公司,并且很晚才走。
傍晚六点时,我料到那份设计稿一时半会都完成不了,于是打算到楼下吃了晚饭再回来做。我关了电脑准备下楼吃饭。这时,穆先生从里面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水杯,他大概要到前台边装开水喝。
我对他说,“穆先生,我先下楼去吃饭,等会儿还要上来赶稿,如果你在公司里,我就不锁门了。”
“嗯,好的……哦,不。”他似是而非的说,然后又补充说道,“我也要出去了。”
“哦,好吧!那我来锁上前门吧。”我说。
“嗯。”他答应着,然后慢吞吞的去装水,仿佛在思索着什么,装了水回到办公室里,好一会儿才走了出来。
我把外面的那层铁栅门锁上,第二层玻璃门就让它开着也没关系了,因为等会儿我还要回来。我关好门后,走到过道的电梯口,发现穆先生还站在电梯前。“穆先生。”我走过去时跟他招呼了一声,他‘嗯’的应了一声,肃穆的站在那里,神情虽有些冷酷,但是不拘礼节的,他的随意随性的态度让我消除了面对他时的拘束心理,我轻松的站在他的身边。
在安安静静的等电梯过程里,他突然冒出一句话来,“一起吃晚饭吧!”他说这话时,始终没有扭头看我,说话的语气是询问似的。
我望着他的侧面,他的面容轮廓在逆光的暗处显得格外清晰分明,他的神情坚毅而严峻。我觉得拒绝他是不明智的,而答应他则并不是什么不好的事情。况且,穆先生是那样一种人,他从不轻易开口提出什么要求,更不会说出什么不合情理的事情,他有着高傲的自尊,希望自己对人所说的所做的事都能得到对方的肯定和尊从。于是,我“嗯”的一声答应了他。仿佛受了感染,在他的面前我觉得自己也变得随意和随性。
这时,电梯来了,我跟在他的后面进了电梯。在电梯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们谁都没有说话,随电梯而下渡过了片刻安静的时光。这种安静是不需要刻意的言语的,我是这样认为的。我感觉得到他,穆先生也有同感。穆先生——我是这样称呼他的,我总觉得这个称呼把我们横隔了遥远的距离,然而我们站在一起时却时时感到不谋而合的默契,我们的心灵是那样的接近而没有距离。
从电梯里走了出来,我一直跟着他。跟在他的背后,我那样自然而然的信任他,对他我有一种实实在在的安全感,连我自己也说不清这是怎么一回事。他带着我来到楼下一家铺面整齐干净的小餐馆,然后找了一处比较僻静的墙边角落坐了下来。他点了两个家常小菜和一个冬菇蛋汤,叫了两碗饭,还要了三支啤酒。穆先生有喝啤酒的习惯,这是公司里的人都知道的事情,三五两天就会碰上他到楼下买啤酒回家里喝。我说不上这是他的嗜好还是他在借酒消愁,因为他总是一副抑郁寡欢、闷闷不乐的模样。
这时,我见他叫了三支啤酒,有些吃惊的问道,“你喝那么多吗?”
“嗯。”他只是低沉的应了一声。
饭菜啤酒很快就上来了,我们只是安安静静的吃饭,没有谈公事,也没有闲聊。这样的气氛也许大多数的人都会觉得沉闷,可是我却不那么以为,他看起来似乎有心事,心情也不太好,我觉得我只需要静静的陪着他就够了,并不需要刻意的没话找话说,而且这种相处的方式也符合他的趣味。
此时,他离我是那样的近距离,让我可以清晰的从容的打量他的容貌。他的身材很胖,可是他的五冠却长得匀称分明,浓黑的微微上扬的眉毛,锐利而有神的眼睛,坚毅直挺的鼻子,端端正正的脸庞,厚实而线条优美的嘴唇。他的神情具有浓重的自尊感和肃穆感,让看着他的人会自然而然的对他产生一种敬畏和庄重的感觉。
我们吃了饭后,他把啤酒倒在玻璃杯里,一杯接一杯的喝,而他的脸上则写满了忧郁和伤感。
“不开心吗?”我忍不住问他。
“嗯。”他还是简短的应和着。
“什么事不开心呢?能告诉我吗?”我问。
他欲言又止,仿佛在思考着什么,仿佛在做着什么难以取舍的抉择。我默默的望着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喝完了那最后一杯酒,什么话也没有说,然后,他结了帐,我们走出了这家小餐馆。
从餐馆里出来,我们往大厦入口走过去时,他说,“我不想这么早回去,你能陪我去庭院里走走吗?”
他所说的庭院就是大厦旁边的一个小庭院,那里环境优美、草木扶疏,是个散步的好地方。我看见穆先生此时的神情还是充满了忧愁,不忍心拒绝他,于是顺从的陪在他身边,走向那庭院的深处。
这是夏天接近尾声的一个傍晚,夜幕还迟迟没有来临。接近七点了,天色依旧是明晃晃的红彤色。在这高楼林立的大城市里,是无法欣赏到西方的日落的,只能借着天空中那一缕缕彩色的云朵,去想像此时的夕阳坠落的景色。今天下午四点多时,曾经下过一场阵雨,此时的天空在雨后分外的明净,没有一丝的青云。庭院里,花木的叶子还有些湿湿淋淋,水泥地则早已干透了。清新的空气里渗透着丝丝的微凉,清爽而舒适。
庭院里绿意融融,花木长得青翠肥硕。有一处花坛里的玫瑰正开得灿烂,盛开的玫瑰娇艳欲滴,殷红的色彩浓烈而纯美。当我们走到这些玫瑰花旁,穆先生停下了脚步,他凝视着这些花朵,问道,“你喜欢玫瑰花吗?夏小姐。”
“喜欢。”我简短的回答说。
“你喜欢红色的玫瑰吗?”他又问道。
我不知道他把红玫瑰单独提出来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不过我还是对他的话表示了肯定。
他又提了一个奇怪的问题,“那么,你会不会特别喜欢黄色的玫瑰或者蓝色的玫瑰呢?”
“黄玫瑰比起红玫瑰,我见得相对要少。至于蓝玫瑰,我只是听说过,还从未亲眼目睹过,也许会喜欢吧!我对它们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我实在的说,
“红玫瑰是最为平常的一种玫瑰,你会不会觉得它太平凡了?你会不会喜欢一些另类的颜色,因为另类从而显示你的独特和高贵呢?”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不过我老实说,我并不觉得红玫瑰因它的平凡而不够美丽,而是恰恰相反。因为它是平凡的,并且很容易繁殖生长,所以能让大家都很容易的拥有它和欣赏到它的美丽。”我说。
“哦,你是这样想的。”他低吟道,在小路边的一张长凳上坐了下来,然后他说,“夏小姐,坐一坐吧!坐在这里,你可以完好的观赏到前面这一坛盛开的红玫瑰。”
我对他微微一笑,顺从的坐在他的旁边,观赏着眼前那绿叶枝头上美丽而鲜红的玫瑰花。
穆先生静静的凝视着眼前的玫瑰花,柔和的说道,“在我过去的人生里,经历过两段感情。为了区别开来,我把它们分别称为蓝玫瑰爱情和黄玫瑰爱情吧!她——喜欢蓝玫瑰,因为蓝玫瑰是稀有之物。并且蓝色代表梦幻,就如她的感情一般,如梦似幻的难以捉摸。她——喜欢黄玫瑰,她说黄玫瑰比较独特,不会像红玫瑰那样的平凡。她和她都是我已经逝去的爱情,在我的记忆深处留下一抹抹泪痕。”
穆先生沉重的说,然后他转过头来望着我说,“我离过婚,夏小姐,你听说过吗?”
“我听说过,浅显的听说过……”我说。
说到这,穆先生露出那样沉痛的神色,微微低着头,眼帘垂了下来。他似乎沉浸在一段痛苦的回忆里——忧伤、哀愁……我觉得,当一个人沉浸在深深的痛苦中,而有时候那种苦楚是无法用言语或者眼泪来表达和宣泄的,只有感受其中的人才能真真切切的体会其中的苦楚。
静默了一会儿,穆先生用平静的语气向我娓娓道来他那一场闪电式的婚姻。
“现在想起来,人生就如梦一场。我竟然会去向一个我并不爱的女人求婚,现在想起来,那是多么的不可思议啊!我怎么会陷入这样一场闪电式的婚姻之中呢?我怎么认识她的呢?让我回忆一下。哦!是那一帮朋友,一个叫Bee的小子介绍我认识的。那时候,我正在在失恋中,今晚我暂且把第一段初恋搁在一边不谈,我只谈谈我的那一次闪婚的事情吧。这一起婚姻的起因我得表述清楚,我是在一种怎样的状况下‘爱’上那个我并没有多少感情的女子的。那时候的我,刚被爱情离弃,初恋女友和别人结了婚。我每天借酒浇愁、意志消沉,我和一帮‘猪朋狗友’混在一起。人们把那些性情蛊惑、追求享受和刺激、没有多少文化的朋友称为‘猪朋狗友’。我的身边就有许许多多这些朋友,但是当时我并不认为他们是‘猪朋狗友’,因为他们讲义气而且大方,况且我自己本身就没有学历,我初中都还没有毕业呢。
我不懂得生活中那些繁复的礼节,不懂得那些毕恭毕敬的礼貌,也不懂得如何具备大多数人眼中所谓的‘高尚品德’。我的个性与所谓的‘高尚品德’的不相溶合——使得我走向另一个极端,所结交的朋友大多不务正业、游手好闲、不劳而获,我并非崇尚这些低劣的品德,只是这些朋友很大方而且洒脱,跟他们在一起无拘无束。他们慷慨的请我吃饭喝酒、晚上去卡拉OK,他们讲义气,只要我说出口让他们办的事,他们都会爽快的答应我。我生性极重尊严和好面子,并且热衷于拥有权力,这决定了我那时候的朋友不是蛊惑仔就是生性老实忠厚而呆板的人。这两类人的性情都比较趋于极端,一种在无私的背后其实极度的自私,一种循规蹈矩得不懂得变通。我并不计较他们的缺点,只要我与他们意气相投,我就把他们当成朋友,我以我的真心诚意去和他们相交。然而,我并没有收获真正的友谊。当时间流逝以后,这些朋友都如过眼云烟……”穆先生说到这里,深深的叹息着。
“朋友之交淡如水,穆先生,你听过这句话吗?”我轻轻的告诉他这一点朋友相交之道。
“嗯。”穆先生沉默了,深深的思索着。
“穆先生,你刚才说到认识她,你是怎样认识她的呢?”我提醒他最初的话题。
“哦,我走题了。等会儿我将谈谈我和她的相识。现在,我想先把你对我的称呼矫正过来,别叫我穆先生吧!我听起来觉得好陌生。我的名字叫浩然,你就叫我浩然吧!如果你愿意把我当成朋友的话。”
“哦,好吧!穆……浩然。”我腼腆的朝他笑笑,说,“一时间还改不过来呢!浩然,你的朋友都这样称呼你的吗?”
“不是的,他们给我起了花名,叫……哦,我可不能把我的花名告诉你。”他说,然后诚挚的问,“那么,你呢?我可以称呼你的名字吗?而不是以姓氏来做称呼。”
“穆……浩然。你叫我雨桐吧!”我说,因自己的改不了对他的称呼而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