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梦醒时分,李胜之惊坐起来靠在床头发怔,梦中有双冰冷的眼睛紧紧咬定自己,禁锢了身躯,扼住了魂魄,咯咯咯的笑声虚弱低哑仿若来自鬼域,那种诡异惊怖的感觉,令她心悸不已。
她无意识地轻搓着锦被上的鸳鸯喜荷刺绣,顾盼戏游的那只鸳的颈脖处平顺整齐的线锋被她的指甲刮得有些毛了,乱糟糟一团。
这密室之中的确比幽台舒服,不黑如冥夜,也不冷若寒冰地狱,每天锦衣玉食,伤也好得差不多了,可李胜之却是愁眉不展食欲不振,香消玉减,原本稍显丰腴的身材变得清瘦了许多,已不胜衣,整日被困于一隅,眸中熠熠光彩在一分一分地陨落。
忽而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李胜之抬眼望去,那人手中端着一碗汤药,色泽如醇酒,洁净若清泉,碗身轻薄,花色剔透,触之生温如玉,与纤长白皙的手相映成景。一袭素雅常服,长身玉立地站石门处,烛光侧照着他的眉眼,风华无双。
李从嘉慢慢走近,看着锦被上被蹂躏的鸳鸯喜荷刺绣,目光定格在颈脖处被她刮毛的那只鸳,缓缓道:“你是想杀了这只鸳吗?”
李胜之这才低头去看,松手拍了拍被面,淡淡道:“它本就是死的,我如何杀它。”
李从嘉将汤药递给她,监督她饮尽。随手把空碗放在一旁桌案上,目光又凝在锦被上,眸中阴郁闪过,缓缓吐字:“所谓匹鸟,雌雄未尝相离,人得其一,则一必思而死。但也有鸳死,鸯不思而活。而我却不能容,若是我,必要她殉葬共入幽冥。”
李胜之看着他静静不语,良久,伸手将他揽入怀中,放柔嗓音道:“从嘉,不要多思多想,虽多亦奚为,要安心意落地活着。”
李从嘉闻言一笑,猛地将她推倒,覆身压去。
床榻前垂落的玫红色纱帐无风自舞,挡住了里面的芙蓉帐暖一度。
……
东方既白,一朝平旦沉醉醒,李胜之浑身上下软绵绵的,有些茫然地睁开眼,挣开他的手坐了起来。
她穿好中衣,睫翼轻扇间,半阖的眸子中神色如外侧温泉水上的暖雾般飘渺、漫无目的,隐隐绰绰间透着脆弱,轻叹了口气,微微俯下身子凑近他,低声呢喃道:“从嘉,我昨日还没奏《神引》给你听。”
李从嘉含笑着微微睁眼,显然还不想醒,半垂的眸子里泛着潋滟的水色,风流之色让人迷惑沉沦,轻柔的吻落在她的手背上,哄道:“怎么总爱惦记这事,好好睡。”
李胜之轻轻摇着他的肩膀,低声催促道:“快起来。”
李从嘉懒洋洋地伸手以小指撩起她垂下的青丝,轻拂她白皙无瑕的手背,又将它与自己的发丝缠绕绞环,玩得不亦乐乎。李胜之拍开他的手,淡淡道:“志士惜年,贤人惜日,圣人惜时,从嘉既为人主,不可不知。”
李从嘉看她始终神色淡淡,垂眸翻身下了床榻,披衣坐在床头,将一旁的若水琴递给她,神情如深远寒山,墨发披散遮住他的半边面容,瞬间变得沉穆清远。
李胜之接过若水琴放在耸成一团的锦被上,穿好中衣后再将琴置于腿上,明眸微垂间调息运气轻挑琴弦,琴声起,神思幽深,声韵清越,侵染入人心。而后清歌声起,合着怡心琴音,以定神,禁淫僻,却邪欲,反其天真。
“心若冰清,天塌不惊。
万变犹定,神怡气静。
尘垢不沾,俗相不染。
虚空甯宓,混然无物。
无有相生,难易相成。
份与物忘,同乎浑涅。
天地无涯,万物齐一。
飞花落叶,虚怀若谷。
千般烦忧,才下心头。
即展眉头,灵台清悠。
心无罣碍,意无所执。
解心释神,莫然无魂。
水流心不惊,云在意俱迟。
一心不赘物,古今自逍遥。
……”
李胜之暗暗咽下喉中腥甜,以自己的功力要想不伤己身而摄其心魄是不可能的。
她深知萧岐谱《神引》是为李从嘉养气怡心、抚情理性,好平其躁郁,但他的心魔如洪水,宜疏不宜堵,就算一时能安抚住,之后发作恐不能自已,更为深重。
不能只顾安抚不知疏导,两者须同时进行。既然不能改谱,那便以音摄魄,看能否引而导之,将心魔湮灭。
?
注——
虽多亦奚为:
虽然很多又有何用呢?常用于对于多而无当的反诘。
心若冰清,天塌不惊;万变犹定,神怡气静……一心不赘物,古今自逍遥。
——【道家.冰心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