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宋代.辛弃疾《青玉案.元夕》
——
“去监狱?”
“嗯!”
慕添宇操起凳子侧的背包往身上挎,微低下颚,伸手从包里拿出一盒东西,扔给韩瀚。
惜字如金地说,“礼物。”
韩瀚举手一接,盒子完美落入他手。打开盒子瞅两眼,盖上,晃了晃它,说“怎么样!给我穿金戴银?”
慕添宇薄唇微抿,嘴角不由上扬出一个弧度来,“瞧你乐得,你结婚礼物。”
到钟城的次日,他到处溜达恰好碰见合适的,寻思韩瀚的恩情,便迅速下手了。自古难还人情债,怎么也要犒劳充话费的家伙。
“走了。”他再说一遍,转身走了。
“呀!要不要送你?”韩瀚在后头追喊,慕添宇举起一只手在空气中摇了摇,表示拒绝。
背影依旧潇洒。
人,却令人看不懂了。
“为何挂我电话?”手机另一头传来不喜的质问声。
“忙。”
“你最好掌控他的行径,要么我让你吃不完兜着走。”
“他去监狱了。”
“行,我安排人。”
电话挂断。
——
人间流传一句话:若想知道一个人的真面目,给他看足够时间的背影,你再回头,必然发现倪端。
慕添宇转头回身,韩瀚接电话时的严肃及隐忍表情,跃然脸上。
他就远远注视了两下,抬脚继续他的路。
某巷子口,他招来一辆摩托车,谈好往监狱的价格,坐上。
骑车的人技术倒是了得,风呼啦啦地甩打慕添宇他的脸,脸上像是被针刺了刺,久之开始麻木。
生活只会苦一阵子,不会苦一辈子。
如风般。
先甩脸,刺皮,麻木……
偶尔停一停,就好。
——
高墙狱内。
“秦常在,有人找。”狱警面无表情地喊道。其实没指望他能有什么表情,呆在黑暗的角落,阳光能照进来多少。
他踢了两下脚下的石头,抬头看天。
秦常在暂停手中的动作,慢慢放下掌心的皮鞋垫,站起身来。心想,的确该来了。
他举目四望,生产线的机器轰轰地响。
刺耳。
在座的人老老少少皆有,部分鬓发发白,口罩之下的神情,唯有心之人才知悉。
慢里斯条地钉钉补补鞋垫,求快行不通,他们年过半百不称意,手脚灵活度早已退化。
秦常在小声哼笑了,谁能知道,外面世界的鞋垫,来自生活中最黑暗的地方。
——
“你,过得怎么样?”接起电话的一刻,秦常在先开了口。
外面怎么样,是变幻莫测的事情,而里头怎么样,确实掐指一算即可知。
凳子磕着臀部生疼,慕添宇调整了一下坐姿,骨骼分明的五指握着电话塑料壳。宛然一笑,“能怎样,就那样。”
“你呢?”他反问。
这下,秦常在登时发出自嘲式的笑,吊儿郎当地说,“能怎样,就那样。”
“秦颜佳呢?”说起女儿,秦常在整个人正经几许,略带长辈嘘寒问暖的语气。
慕添宇放置在瓷砖台的手指,一下没一下地敲,神情懒散。“挺好。”
“就是挂念你。”
“你们……”
慕添宇后半句话,吞回肚子里,不再继续。两眼直勾勾地盯着秦常在的表情,像套不出秘密不罢休般。
“她是我女儿。”秦常在面不改色地说,然后并没留空间让慕添宇接话,竟自又接着问,“事情都顺利?”
“嗯!”慕添宇剑眉微微一挑,淡淡的。
“还没回家?”见慕添宇兴致缺缺,秦常在自个儿挑起话题。
“近期回去。”
秦常在叹息,“也是。人总得落叶归根。”
“再说,你的事情,总要水落石出。”
“人呢!活一辈子,坦坦荡荡,才不枉然走一遭。”
他嘀咕了几句,顿时发觉自己胡说八道浪费时间,及时刹车。
慕添宇望向他,眼皮一掀,接上话,“里面有什么线索?”
“动的动,静的静。”被秦常在这么一说,慕添宇心已了然。
动的铁定是纸老虎诈骗犯常浩,年轻不藏事,爱吹嘘。
安静的肯定是房地产商王旺。
“不过,前些天来了一高材生,会计师。”秦常在过来人的语气说道,进而惋惜,“可惜了,我活了大半辈子,也看不出那男人会造假。”
“脑子特别好使,人不怎么爱说。我猜想,细皮嫩肉的没吃过什么苦。”
慕添宇眉目展开,“世事难料。”
“嗯!”秦常在想起什么似的,急忙贴近话筒,“呃!你帮忙查一下我屋里的几个。地毯式搜索蛛丝马迹,看看对找我女儿的姐姐有没有帮助。”
线索,一般藏匿于最简单的地方,稍纵即逝。
慕添宇忽而眼前一亮,想起狱中玩过的游戏。
——谁是骗子?
秦常在斜睨了旁边无精打采的狱警一眼,冲挑眉慕添擎挑眉。“王旺下个月十六出去,你可以找他。”
“人脉广,对你对我都有帮助。”
慕添宇心中了然。
地产商王旺来自于周城,他的背景不仅仅是地产商。背后的势力涵盖方方面面,常年混迹钟城的贸易市场及周城官宦之流。
有次,他开玩笑说,“人要像投资的鸡蛋一样,可不能全部放进同一个篮子里。”
“只要有点兴趣的事情,我都会去做。”
“说不定某天,它成了我养家糊口的资本。”
王旺肥头肥脑的一个人,之所以进来。全因为招惹了红颜祸水,被联手弄了进来。
按他的说法,着实奇怪。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人生。”
秦常在登时笑出声来,揶揄道,“将死了,土没了,你怎么办?”
“哈哈哈!”王旺的魔性笑声回荡在整个屋子,边笑边拍大腿,眼里含泪地说,“你自己成了兵,变成水,不就得了。”
“融在一起,暗度陈仓。”
慕添宇一脸认真地回答,“嗯!”
“我会看着办,你在里面也要好好的,别起冲突就好。”
秦常在摆了摆手,满脸毫无在意的神情,淡淡的语气,“得之我幸失之我命。莫慌。”
抬眼,“帮我转达一句话给秦颜佳。”语落,“咳咳”的噪音灌入话筒,站前身靠着墙的狱警百无聊赖地咳嗽了两下,接着提醒声打断两个人的对话,“赶紧,到时间了。”
秦常在心里窝火,眼神早已杀死对方好几遍,话筒里嘟嘟嘟的声音,彻底结束了两个人的对话。
狱警带走秦常在的途中,他如不死心的人,隔着玻璃比手画脚给慕添宇看。
慕添宇一个劲地点头,说“好。”
转身,不由扶额。
鬼知道。
对方的意思,他一个也没搞明白。
——
踏出会见楼的门口,他忽然松了一口气。
眼往远处一看,不消想,那站着一个背影无比熟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