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篱，你竟然把我推入这样的火坑，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难道你觉得折磨我还不够么，难道我欠你的还没有还清？”她的眸底有不可自拔的沉痛，“若是真的那么恨我，那么想要为你那些战死沙场的兵士报仇，何不把我凌迟，让血水一滴滴流尽而死，那样不是更能宣泄你心头之恨么？！”
“女人，呵，难道你觉得连凌迟都太轻了么？”心冥忽然笑笑，苍白的后，紧紧握住护栏，“我会好好的活着，让你尽情的宣泄，尽情的沉溺于报复的愉悦中。”
她知道自己必须要活着，为了死去的人，她的娘亲，还有为了让她活着，而不惜自己死去的亦尘。
“可是，雪篱，我可以让你报复，但是……”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已经没有生机的小腹，“我的孩子怎能白白死去？”那个眼神如深秋之夜般凄楚。
心变得冰冷冻结的心湖反射出凛冽的寒意，可是，面上却更加温柔若水。
她终于知道，要生存就必须学会笑，不论是微笑，还是笑里藏刀，一切只为了可以活着。
“你是新来的？”淡绿色的身影在她的身边停住，以俯视的姿态问。
“恩”她谦卑的点头，带着友好而绝美的笑意。
女人扶了扶脑后的发髻，抱着双手打量心冥，一双精光闪亮的眼睛倏然闪过嫉妒的星点。
“哎呀，你看上去很虚弱，是不是病了？快点回房休息。”女人突然变得友好热心，迈步上前来搀扶她。
心冥对这个女人的印象本来不怎么样，可是女人突来的转变竟然让她有种无所适从的感觉，她不是不知道人心险恶，只是竟不舍的拒绝女人的好意。
“谢谢”心冥略带戒备的笑了笑，终究没有将女人的虚假好意拒之门外。
由女人搀扶着，转身回房间，迈过门槛的刹那，女人忽然比她慢下半拍。
门口窄不容两个人进去，女人是在让路，她很自然的这样想。
于是，她先迈步进去，只是这样一个瞬间，身后的女人嘴角勾出恶作剧的笑意，一脚踩下，正好踩住心冥的后摆。
心冥身子本就虚弱，这一来，整个人失去重心，女人又在最恰当的时机松开了脚。
“哎呀，对不起”女人很吃惊抱歉，快步冲上来搀扶，眼睛里却是得意于心冥的趔趄。
她的搀扶是雪上加霜，不光没有扶住心冥，反而反手一送硬将心冥倒。
心冥因为身体虚弱无法及时用出功力，身不由主的扑倒在地上，和大地狠狠的亲热了一番。
“啊——，”女人惊呼，惊恐万分无比愧疚的样子，“对不起，对不起，你看我这个笨手笨脚的女人。”这回却没有要扶起她的意思，眼中的笑意却如繁花盛开，然而不是美好，反而让人无比厌恶。
那是嫉妒和恶毒绽出的花，带着某种卑劣的快意。
看到比自己出众的人趴在地上，像落毛的凤凰，飞都飞不起来，是很美妙的享受吧？至少对于眼前的这个女人来说，的确是的。
“没关系的，我知道姐姐不是故意的。”心冥吃力的坐起来，笑了笑，没有半点嗔怪的意思。
那样的笑意，美得不可企及，一时看得女人痴了，为什么沦落到这样的地方她还能笑得这般美好，这般纯洁，明明是挂牌的婊子，女人想不通，心中的嫉恨更上一层楼。
是的，她恨心冥的笑脸，恨得咬牙切齿，那是她自己永远也无法到达的高度。
“懦弱的贱货，你这副德行，永远都只配在莺燕楼的三流婊子里面混！”心里面火的要死，明明知道自己是故意找茬，却还那么忍耐，无止无休的退让，她讨厌这种虚假的宽容与善良。
第三流婊子，在骂这样的话的时候，她似乎还没有认清自己的身份，如今她不过位列莺燕楼二等，想必是今晚做了筛子漏心中很不爽吧？
心冥依然是笑盈盈的，并没有因为这句话而有恼怒的意思，不错她的确知道这个女人一开始就在找茬，之所以一直忍耐，就是想要知道这个女人到底有着怎样的性子。
“这个女人性子急躁，只会耍些整治人的小伎俩，看来不是个真正有心计的人。”表面的笑颜下，心冥做着理智的分析。
心冥知道自己已经沦落到莺燕楼，现在又重伤在身，要想要离开在短时间内是不可能的了，为今之计也只能暂时在这里扎根，等伤势痊愈再做打算。
而要在这里保住自己，正如那叫做紫陌的女人所说，不用手段是不可能的了。
趴在地上那一刻，她真真切切的体味到站起来的重要性，一个弱势的人在弱肉强食的世界里，只有被踩在脚下或者被吞食的份儿。
女人气急败坏的走了，对一个没有脾气的人发泄实在没有什么意思。
掸掉身上灰尘，在桌边坐下，倒了杯白水，轻轻的咄饮。
她知道以后的生活，不会像喝白水那么简单了，在雪篱身边天天受皮肉苦习惯了，不过是喝白水，而以后勾心斗角谋生存恐怕会活得‘有滋有味’甚至惊心动魄的吧？
可是她也许没有想到，无论什么样的日子，一旦被习惯吞没，都会变成白水。
想到过去和今天，她的面上多了深刻的讥诮和讽刺，曾经，她以为自己会在千嶂宫当一辈子的杀手，虽然与夜为伴，但至少过得与世无争，只需待命而动，后来她又以为自己会被弈殇王折磨致死，无奈求生心强，命也够蟑螂，屡次走到死亡边缘却都侥幸活了下来，现在，处境是更上层楼，居然沦落到莺燕楼来了。
然而这一切的一切居然是拜他所赐，她的心一阵尖锐的刺痛，他是她的救世主，却也是索命阎罗。
“雪篱”她手中的茶杯应声而碎，血如红蛇纤细蜿蜒，那么多痛在她都承受，唯独这次，如此清晰尖锐，无法抵抗，摊开手，那是一道割裂掌纹的伤。
第八十一章
弈殇王府，大堂内红牙哥板，欢声无限。
雪篱在众多的歌姬舞女的簇拥中，纵情欢笑，一杯杯的酒剔了酒精的白水一样，顺喉而下，对于他来说酒是无味的白水？！那么有什么呢麻痹他的清醒呢？
眼前美艳妖媚的舞女们红裙飞旋，襟袖飘飞，迷醉人眼，他的眸子半眯着，斜倚在铺垫着雪白狐皮垫的雕花玉座上，一身淡白的长袍，与狐皮垫相呼应着，使他的气质与往日的激荡英气的魁梧形象背道而驰。
现在的他更像个声色大马，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沉陷在纸醉金迷的气愤中，身旁有五个侍女跪在一旁，纤细手在为他推拿按摩，格外谨慎小心的样子，像是在侍候一只随时会发威的老虎。
终于，雪篱将头枕在靠枕上，迷离着光点的眸子，停在离自己最近的侍女的脸上。
那张脸上有清冷的光，半垂的眼眸，使终泣视在自己来回起落的手上那种专注如身外无物的神情的确是种诱惑，更何况她有一张和心冥相似的清冷脸庞。甚至连此刻淡漠的神情都有些相似。
呵呵，雪篱醉态朦胧，却别有深意地笑起来，伸出食指勾起她的脸。
那侍女对她的行为没有惊恐的神色，依旧淡漠如初，好一副泰然自若的神情，像极了心冥。
“篱歌果然好算计，送个冷心冥的复版来。”篱歌瞧着她不由再次赞叹，“既然如此我又岂能让他苦心东流呢？”高深而邪肆的笑映在侍女的眸中，侍女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恐，尽管很快就销匿无踪，却没逃脱过他敏锐的双眼。
他笑得更加邪恶。
次日，雪篱披衣而起，很满意的冲床上的侍女笑笑，“哥哥送我的生日礼物果然很受用，我喜欢得不得了。”说完走了，留给侍女一个背影。
侍女将裸露的身体裹进锦被，眼中有恐惧有憎恶，更有愤恨，在她眼里，雪篱根本不是人，而是个邪魔！为他侍寝是身心双重折磨，第一次侍寝后她就已有了这样的认知，而次更加确信。
繁华的大街上，一习纤瘦的身影显得孤单落寂。在街道十字路口，忽然停下来东张西望，显然，她不知道自己该往哪个方向走。
街旁的叫贩叫卖者，身边的行人穿梭着。
她不喜欢热闹，非常不喜欢，眉尖不由得蹙起来，但是，看着那些，小贩们自得其乐的笑脸，心中又渐腾起另一种情绪，说不清是羡慕还是嫉妒。
终于，她选择向左，一条僻静的巷子，几乎无人出入，巷子很深，脚下的石板爬满了青苔，残照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突然，她觉得心头一片荒凉寂寥，甚至听见了朔风在心头放肆。
“我一向耐得住寂寞的，为什么现在却感到寂寞如此强大？”她心中自问。
她是寂寞的宠儿，在寂寞的宠溺中走到了走到了今天，但，今天为何感觉寂寞变得暴戾了，像要把她溺死一般，也许是她自己也不知道，在寂寞中有着期待的人，是绝不会被寂寞吞噬的，那期待可以给她抗衡的力量，但是现在她没有期待了，除了复仇已找不到支撑下去的目标，这样的人活着的价值与目标不过是让别人付出代价，惨重的代价。
“报仇雪恨就是我的期望。”
这样对自己说着，眼中燃起狠绝的光亮。她的确要为自己找一个支点，只是这个支点变成了仇恨。
夕阳照在她的脸上，眼角处两颗眼滴折出细碎的光。
八十二章
沿小巷走到尽头，右转又是一条羊肠般的小巷子，转角处坐着一个人，衣衫不整，蓬头垢脸的，明显是个乞丐，只不过那身不整的衣衫却是比平常的乞丐好多了。
乞丐靠着墙，闭着双眼，紧紧抿着两篇薄唇，那是一个很优美的弧度，出自一个乞丐的身上总是让人觉得有些奇怪，不过他的确就是一个乞丐。
她打量着他，发现他那双抱着双膝的手，虽然有很多的泥垢，却是极其纤长的。
巷子本来就窄，被这个乞丐这样一坐，就没法容她通过了。
她轻声迈过去，回身留下一锭银子，起身继续走，不管他是不是真的乞丐，她只是在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她是这样想的。
她转过身去的刹那，乞丐睁开了双眼，瞧了瞧地上的银子，又抬头瞧了瞧她的背影，眼中有诡异的光芒。
二话不说抓起地上的银子，跟了上去，居然是个很奇怪的家伙，也不和心冥说话，只是静静的跟在心冥的身后，走了很久很长的一段路。
直到又转回大街的时候，心冥才回过身，“现在我们该各奔东西了。”她笑笑的瞧着他，美丽的脸上是平静的笑，似乎对于他的尾随并不恼怒，也不好奇。
乞丐看了看她，说不出是什么眼神，似是抱怨又似是感激，总之是怪怪的，而心冥则见怪不怪，对于她来说，世界变成什么样子都没有什么关系。
乞丐嘴角扯动了一下，想要说什么，最终什么都没说，转身走开，速度极快，一眨眼便消失了。
“既然都走了，又何必回来呢，你可知道要脱离这苦海有多么不易？”她望着乞丐消失的方向默默自语。
不知道为什么，她始终无法为他——亦尘还活着感到高兴。
其实，从她看到乞丐的第一眼就认出了他，那时候，竟然没有感到开心，一点也没有。
她摇了摇头，回莺燕楼，那里才是她的落脚之地。
她离开后，亦尘又从对面的转角处走出来，望着她的背影，双手已经握得格格作响，他恨，恨雪篱，恨雪篱把她折磨成这样。
明明是一个很淡漠幽冷，可以站在世界之外的人，却被雪篱训为杀手，不光双手染满鲜血，受尽他的折辱到最后还要被扔进妓院这种肮脏的地方。
他无法忘记第一次见到心冥的时候，她脸上的那种平静淡泊，虽然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却别有一种他只能仰望的干净与高贵，说不出是什么原因，他很想接近她，在她的身边，他可以很快淡忘自己身边的血腥气息。
后来朝夕相处的时间久了，他就越发想要保护她，想要把应该由她来执行的任务揽到自己的身上，为的只是不要她的双手沾染更多的血腥。
虽然她从不说，他却也能感觉到她并不喜欢杀手生活，而且是很不喜欢。
可是，他没有能力为她改变现状，只能尽自己所能去呵护她，可笑亦可悲的是，她始终不知道他的付出，而他也不期望她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
这样的日子过了将近五年，千嶂宫的掌权者似乎很不满他的所作所为了，他这个平素在千嶂宫说话极有分量的右副使无法再保护同为副使的她，于是她手上的血也越来越多。
他看得到她表面的冷定下有着怎样的痛苦，却始终不明白她是怎么撑下来的，直到有一次见到她因听说弈殇王要在千嶂宫中宠幸某君的时候，那种如遭雷击的表情。
那一刻，他明白了什么，心头不可抑制的疼着，然而，片刻却见她摇摇头，轻轻一笑，几乎让他觉得刚刚看到她的愣怔是一种错觉。
风平浪静的日子又接下去过了一年，第二年春天，他们迎来了生死战，从过去的相互照料走到了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对立面上。
他完全有活下去的希望的，完全有，因为那时她的功力在千嶂宫排在他之后，虽然仅仅在他之后，却差了老大一截。
但是，最后关头，他还是把生的希望拱手给了她，那时他看到了她眼中的惊怔与闪烁的眼泪。
虽然眼泪没有落下，但是，仅此他便知足了，真的很知足。
于是，他很安心的死了。
如今再次见到她，却已经和那时完全不同，不是因为男装变女装，而是因为她的眼睛里多了一种叫做痛苦的东西。
“我一定要带你离开莺燕楼。”这是他的决心。
手中的银子被他捏变了型，却浑然未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