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两人走出尚义阁时，天色已经很深了。
当靛衣男人刚一露面，黑龙就走了，他只留下一句“秦夜，朕欠你一条命，什么时候想取回，朕随时恭候”，便不再打扰他们叙旧。
紫竹源的夜晚尤其寒冷，东风裹挟着雪花，刮得人的脸生疼。
当看到少女等候的身影，陆昀下意识地疾步走近。
然后，他又想起了什么，怔怔停在距离她一丈远处。
“事情你都知道了吧？”
魏梦琬深深吸上一口冷冽的空气，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结了冰。
当她听闻男人来了此处，还跟秦影见了面，她便知道，已经瞒不住了。
“嗯。”
陆昀轻轻地应了一声。
他无数次地想听她亲口讲述那些往事，可当真相在他眼前揭露，他又宁愿自己永远都不曾知道。
但即便他不愿面对，也无法逃避。
因为事实就是事实，不迈过这个坎，他们便只能保持着亲近又疏远的距离。
“昀儿，你听我说，珵王之位没有什么好做的，只要，只要你肯留在我身边，我愿意用一生来补偿你！”
魏梦琬艰难地迈动脚步，想要靠近。
说来令人唏嘘，不过几个时辰，请求对方留下的人换成了她。
只是，男人的请求，她有做主的权力；而她的请求，恐怕由不得陆昀。
“九千岁，兄长乃是秦家的世子，你凭什么将他留在公主府？”秦影立即提出质疑。
“闭嘴！本宫正在与你兄长谈话，谁允许你插进来的？！”
魏梦琬用尖锐的声音喝道。
再回头看男人，她努力地笑了笑，伸出手臂，想要触摸到他。
“珵王府势力混杂，宛若一滩深不见底的浑水，你若是回去了，我再也没办法保护你……”
“我想回去。”
陆昀回答。
他想知道秦夜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而他到底与其相差了多少？他想知道为何秦夜能安然生活在珵王府，公主却不放心自己？而且做为一个男人，他无法忍受什么都做不了，被自己女人保护。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他决不允许梦琬与别人成亲。
即便是假装的，也不行！
“梦琬，我不想做他的替身了。”
本来陆昀说他想回去的时候，魏梦琬脸色一白。
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男人决定的事情从不会改变。
从前是，现在也是。
她再难以接受，都必须尊重。
然后，男人后面的一句话，却让她的心头一松，像是无边的黑夜突然出现一丝光亮。
魏梦琬冲上去，双手扶住陆昀的肩膀，“昀儿，你说什么傻话呀，你不是他的替身，你本来就是他呀，你就是……”
她还没来得及露出笑容，就又被男人的动作击溃了。
陆昀摇了摇头，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用极缓慢，又极郑重的语气开口说道。
“不，我是秦夜的替身。”
梦琬，你说过，你喜欢我，你爱我，因为我才是真正的秦夜。
但是我好想听你说，你喜欢的是陆昀。
我越来越贪心了，我不想做秦夜的替身了。
那一声“阿夜”，就哽在喉咙里，一瞬间，魏梦琬茫然无措，因为她也不知道，自己爱上的，究竟是面前的男人，还是残留在她脑海的幻影。
魏梦琬闭了闭眼。
许久，才再次睁开。
“秦影，你懂得易容之术？”魏梦琬转向那张雌雄莫辨的脸。
秦影点点头，“略知皮毛。”
“皮毛就够了。”
魏梦琬颌首，“本宫不管你怎么解释秦世子的出现，也不管你怎么说明你和他的关系。
但东昀将军，自少年起便被本宫招揽，其性情寡淡，故而鲜少出宫。和珵王府没有任何的关系，与秦夜更没有交集。秦夜可以回府，但陆昀必须留下。
你明白本宫的意思吗？”
她的杏目轻蔑，平静得让人心酸。
“东昀将军乃是公主一手扶植而起，公主想要收回也是理所应当。索性兄长都是以面具示人，只要将兵符归还给您，公主大可以再找一个人，来代替兄长的位置，哪怕日后有人追问，我也会守口如瓶。”
秦影承诺道。
无论魏梦琬出于何种目的将大哥留在府中如此之久，单凭相救这一个人情，他都会尽其所能地帮她隐瞒。
“代替”这一个词，对于魏梦琬，对于陆昀，都太过敏感，直激得喉头苦涩。
她张了张嘴，却没有解释，而是说，“秦夜，一旦你踏出公主府的门，便和‘陆昀’这个名字再无瓜葛。你已失去了往日的记忆，需事事小心，处处在意，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
阿夜，摘下面具后，你只能带上自己的面具了。
魏梦琬知道，不管她再想挽留，该走的总也是留不住。
但当她看着男人渐行渐远的背影，她却不禁失声呼唤，“昀儿……”
男人回头望她，溯风荡起他的靛衣，猎猎作响。
是他，又不是他。
“小心。”
两个字包含着担忧和挂念。
那份情谊，轻如鸿毛，又重若千斤。
当最后的蓝光消失，紫竹源重新陷入了寂静，女子冻得僵木的身体摇晃了一下。
清瘦的男子凭空现身，半跪在她脚边。
“川，他走了。”魏梦琬扶住他的肩膀，活动着自己已经没有知觉的双腿，“你不是他的属下吗？你为什么不走？”
说完这一句，她又自嘲道，“也对，他已经不是阿夜了，也不记得你了……他不记得曾经带我去逛庙会，去吃羊肉串，他曾答应过我永远都不会离开……”
魏梦琬明知道对方心智不全，还是絮絮叨叨个不停。
往事一幕幕如浮光掠影，眷恋难忘，在时过境迁之后，最为嘲讽。
“他是属于我的！”
女子的声音忽而变得冷冰。
阿川不解地抬头，只见魏梦琬双眸发亮，目光坚毅，神色依如往常，雍容高雅，巧计万端。
将腾云面具系在阿川脑后，魏梦琬幽幽开口，“你可要好好地扮演东昀将军，因为等他下次回来，恐怕是一具‘尸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