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巷,云泽城青楼妓院的集聚地,灯红酒绿,纸迷金醉。
一栋红色楼阁座落于花巷与主街相交之地。
楼阁高达六层,占地极广,在周围众多不足四层的房屋衬托下显得鹤立鸡群。楼阁上层的窗户大都开着,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艺妓坐于窗前,时不时用言语挑逗来往行人。楼阁门前衣着华丽公子哥们,三五成群的进进出出。
仙羡楼,花巷内首屈一指的青楼,其中出名的艺妓数不胜数。
事实上,仙羡楼不仅仅是个青楼,上三层才是倡寮之所,而下三层则是正规酒楼。其菜肴酒色亦是上佳,招牌名酒仙人醉闻名全国,其中极品更是成为皇族贡酒。
此时一楼散座区,一个青袍人独坐于角落处,与仙羡楼内靡乱的环境格格不入。
他身上的青袍似乎被斩去一角,显得有些落魄,只是闷着头大碗大碗灌着烈酒,不一会儿酒坛便见底。
“伙计上酒!”
“萧统领,您都喝了三整坛仙人醉......”
“让你上你就上,说什么废话!”
萧凡不耐烦地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大锭金子,狠狠地拍在桌子上。
只听“哐当”一声,那锭金子在通体由上等铁力木打造而成的长桌上砸下了一个指甲深凹印,让重达千斤的实木桌都晃了晃。
“是是是,萧统领息怒,小的这就去。”伙计骇然不已,金子都不敢拿,逃命般地奔向了酒窖。
烈酒顺着喉咙流下,像是一团烈火般一路灼烧而过,如刀子般割裂着肠胃,萧凡闭上双眼,手指有节奏地在桌子上缓缓敲打着,心中的烦躁之感却怎么也挥之不去。
“这位小兄弟好大火气啊!”
一道陌生苍老的声音传来,萧凡陡然睁开双眼,只见一位身穿灰白色破旧道袍的老者面带笑容地坐在长桌对面。
老者身上的破旧道袍不知多久没有换过,散发出一股臭味,满头灰白色的头发沾满了尘土,披散在肩上,两只小眼睛不停转悠,时不时瞟一眼仙羡楼姑娘们的胸臀,让萧凡直皱眉头。
诡异的是,若不是这老头开口说话,他丝毫没有觉察到已经有人近身。
“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你是谁。”
萧凡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
“整个云泽城的人都知道我是谁。”
老者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似乎是远远没有料到会有这种对白,一时不知道怎么继续接话。
“酒来啦,统领久等了。”刚才的伙计搬着一坛上等仙人醉一路小跑过来,对萧凡点头哈腰,一转脸却看见了道袍老者,面色顿时一变,怒斥道,“老骗子你怎么跑进来的!不是已经给你俩馒头了么?”
“我...”
“真他姥姥的晦气,今天当差的怎么看的门?哥几个来搭把手把他丢出去!”
道袍老者还想说什么,却“呼啦”围上来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把老者拖了出去。
看来今天真是喝多了,感官下降的厉害,居然差点被个老骗子忽悠了。
看着众人把老者如死狗般拖了出去,萧凡无奈地自嘲了一番,不过经老骗子这么一搅和,心头抑郁之感竟是消散不少,站起身来却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这仙人醉入口不猛,却是后劲极大,萧凡纵然酒量不错,但也没有大到无视整三坛烈酒的地步。
萧凡甩了甩有些昏沉的脑袋,晃晃悠悠地离开仙羡楼。走出酒楼后,夜风拂过面庞,凉飕飕的,整个人也清醒了不少,缓步向萧宅走去。
“小友可是要去办一件大事?”
“不知道回家算不算大事?”
萧凡头也不回地应道,这老骗子居然还蹲在仙羡楼旁没有走。
“听说镇北大将军夏黎的女儿要举办成人礼了,多热闹的事,老道也想去看看!”
萧凡的身形如遭雷击,缓缓地转过头去,重新打量着这名老道。
老道此时懒洋洋地斜倚在仙羡楼旁民宅矮墙上,衣着打扮还是一样的邋遢,只是身前多了一个小摊子。
一张破烂麻布上随意地摆放着一些破旧物品,除了铜镜、鱼鼓、阴阳环等道教宝物,竟然还有木鱼法螺等佛教至宝,甚至还有些簪子耳环等女性饰物,让萧凡越看越皱眉头。
这些东西没有一样是新的,连完整的都很少见。尤其是那几个女性饰物上还沾满了泥土,饰物上的雕纹看上去年代相当久远,让萧凡甚至怀疑这是不是些刚出土的殉葬品。
再看这老道,身旁倚靠着个黑白两色木箱,约莫一尺见方,木箱上扣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铜锁,两边系着两条粗麻绳,似乎是个背箱。
木箱上左右边缘各插着一杆竹竿,竹竿上挂着红底黄花穗边的锦旗,上面各写着六个金灿灿的大字。
右侧:“张半仙,法无边”
左侧:“撒小钱,能算仙”
撒小钱,能算仙?
这口气还真不是一般的大。
“你,是怎么知道的?”
萧凡盯着老道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道。
他粗略看过贾忠的那封信,而计划的时间恰恰就是夏黎女儿成人礼那天。
张半仙懒洋洋地看了一眼萧凡,右手锤了锤肩膀,说道:“我是怎么知道的不重要,但我有破局之法不知道你想不想听。”
“还请前辈赐教。”
张半仙却是没有说话,反而是笑眯眯地看着萧凡,指了指摊子上那堆破旧物品。他那本来就小的眼睛这一笑更是眯成了一条线,给人以十分猥琐的感觉。
萧凡皱着眉头重新打量了一下摊子上的那堆物品,他实在是没看出来这些东西有什么稀奇的地方,最后只能矮子里面拔大个,把那个看起来最顺眼的铜镜拿了起来。
“这个多少钱?”
“非也非也,这个要看小友有多少诚意。”
萧凡眉头一挑,又看了一眼张半仙,见此人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他。
这老神棍有没有真本事他不知道,但现在他起码知道了一点,这老家伙偷奸耍滑玩弄心机的本事真是一等一的高手。
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态,萧凡伸手没入袖口,想先丢给他几两银子再看看他本事,这一入手竟是空的,他的碎银都在仙羡楼花掉了!
萧凡脸色难看起来,停下了手中动作。
张半仙见萧凡竟然停了下来,表面上面色不变,心中却万分不解。
不对啊,这小子应该是已经上钩了啊,怎么就停下来了。
萧凡神色恢复正常,一抖衣袍,清出一块地面,竟然席地坐在了张半仙对面,和他大眼对小眼对视起来。
干脆就不给钱,他倒要看看这老神棍接下来还有什么表演。
在充满靡靡之音的花巷,一老一少两个大男人对坐在大街之上,两人就这么对视着,气氛显得格外诡异。
张半仙选的这个地方恰好正处于背光旮旯之处,黑漆漆的一片,过往行人不仔细打量还真看不清这蹲着两个人,来往行人无数,但一时半会竟无人打扰二人。
“阿——嚏!”
一阵夜风吹过,吹得张半仙打了喷嚏。
仙人板板的,忽悠这么半天还是一毛不拔,老子纵横江湖这么多年头回碰见对手。
张半仙心中抑郁不已,抹了把鼻涕,小眼睛滴溜一转,板起脸来轻叹道:“难道你不想保护你至亲的人了么?”
萧凡沉默。
张半仙诱惑道:“难道你就不想杀了你的对头么?”
萧凡继续沉默。
张半仙突然面色潮红,大声吼道:“难道你不想称王称霸,一统天下么!”
萧凡像看傻逼一样看着他。
张半仙心中一沉,这小子油盐不进啊,看来一般的套路是不行了,得下点狠料。
“你若肯破财消灾,老道包你妹妹萧怡儿平安无事!”
萧凡直勾勾地看着老道,他并不看好这次行动,贾府的那个她会不会保护好怡儿,若是换做一年前,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相信。
而现在,他不知道。
悄悄潜入贾府救人这条路在那两个黑衣人出现后,就被萧凡否决了。他虽自信不惧他们,但绝不可能在他们眼皮底下悄悄把怡儿救走,而去将军府劫人更是死路一条,萧凡虽自信,还没自大到挑战千军万马。
至于贾枫的承诺,在他看来就像放屁一样。
面对这死局,萧凡心中早就生出一种无力之感,而眼前这个颇有些神秘老道,成为了他溺水前所能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萧凡缓缓地说道:“我不奢求有什么破局之法,但前辈或许真有些我不能理解的能力。我只希望,前辈能替我保护好她。”
这如同托付后事一般的语气,让张半仙微微一愣,再看萧凡真诚的眼睛,竟然让他历经多年红尘历练早已静如止水的内心有着一丝触动。
萧凡没再多说,将手伸入怀中,竟是拿出了一张银票。
看见银票的那一瞬间,张半仙激动地双眼通红,如同饿狼扑食一般发了疯地扑向萧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夺下银票。
此刻,什么真诚,什么触动,在银票面前统统都是渣滓!
张半仙此时反应之迅速、身手之敏捷、夺票之精准、动作之连贯,让萧凡瞠目结舌,竟是生出一种望洋兴叹之感。
看见银票上的金额,张半仙更是快把眼睛笑没了。
“哈哈,不错不错,没想到小友竟有如此诚意。”
萧凡还保持着手握银票的动作,而手中却已是空空如也。
他轻轻叹了口气,这多年的积蓄,几乎算是他的大半身家,就这么潇洒地送给这个老不正经的神棍了,现在他自己都开始佩服自己的魄力了。
“看在小友如此心诚的份上,老道这多年的珍藏都统统送给小友了!”
张半仙小眼珠一转,挥手竟将破布一卷,把摊上的东西一股脑全都丢给了萧凡。
“我......谢,谢,前辈了”
萧凡费了好大力气才从牙缝里挤出谢谢二字,强捏着鼻子接过了这一堆“殉葬品”。
张半仙见萧凡一脸嫌弃的样子,皱着眉头犹豫了一会儿,仿佛下了很大决心后,咬着牙说道:“这样吧,老道再送你三道符!”
萧凡闻言一愣,旋即大喜。
舍不了孩子套不到狼,这银子没白花啊!
这老神棍果然是有故事的人,竟是逼他拿出了私货。
“谢谢前辈!”
萧凡这声谢谢明显比刚才那声响亮许多。
张半仙神态自若地受了萧凡这声谢,表情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起来,沉声说道:“嗯,你跟我也算是有缘了,这天底下能观看我张半仙亲手画符的人不多,好好珍惜这个难得的学习机会吧!”
亲手画符?
还让我学习?
难道此人真是个传说中的红尘隐士不成?
萧凡此刻真想仰天狂笑三声,真是时来运转,没想到我萧凡也能有遇见贵人的一天。
萧凡慌忙站起身,整了整衣袍,向着张半仙躬下身来,拱手沉声应道:“前辈,晚辈一定认真观摩,好好学习!”
他隐隐地开始向张半仙持弟子之礼起来。
“嗯。”
张半仙淡淡应了一声,然后挪了挪屁股,伸手从屁股下抽出一沓黄纸。
这让在一旁屏息凝神准备认真观摩的萧凡心脏猛然一抽。
这操作!?
简直亮瞎人的眼珠!
萧凡只得暗暗告诫自己,红尘隐士级的大师,总有些常人难以琢磨的思路和想法,要多观摩,多学习。
张半仙拿起那沓黄纸随意地拍了拍。
“咳咳”
萧凡捂着鼻子剧烈咳嗽了两声,空气中混杂着尘土和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味,让张半仙自己都皱了皱眉头,难得解释了一句:
“唉,这上了年份的黄纸都这样。”
萧凡干笑两声,点头称是。
张半仙待异味散去,随手打开了身旁的黑白色木箱,萧凡好奇地抻着脖子把脑袋探了过去,想知道大师箱子里都放了些什么。
这什么啊?
换洗的衣服么,有干净的衣服怎么不穿。
等等,怎么这儿还绣了个凤凰,好像是个女款。
哎?这衣服好熟悉,怎么感觉在哪见过。
天!这不是今天仙羡楼花魁穿的么!
再往里看,粉红色的肚兜,还有亵衣....
萧凡心中此时竟然对这个老神棍升起了一股浓浓的敬佩之情,早听说仙羡楼花魁虽艳名广传,却只卖艺不卖身,没想到这老神棍居然早已捷足先登。
这可真是应了某位老前辈的白菜和猪的理论....哦,不,这可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张半仙面色平静地翻开那叠衣物,取出了压在衣物下的两根通体漆黑的狼毫笔和一碗朱砂。
狼毫笔全长约七八寸,两根笔管外壁上对称雕刻着精美的仕女图,没有一丝尘埃,显然被经常擦拭,而笔头却干瘪散开,朱砂更是早已凝成块状。
萧凡看见这种状况,琢磨着自己是不是应该去仙羡楼帮老神棍取些清水来。然而他马上就知道自己实在是太天真了,大师画符的思路岂是常人能够揣摩的?
只见张半仙神色不变,直接将狼毫笔置于口中。
萧凡的心脏又是一阵抽搐,直接闭上了双眼,他实在是经受不住这一系列颠覆认知的画符过程。
过了约莫半盏茶,萧凡还是没能忍住自己的好奇心,悄悄睁开双眼。
张半仙此时躬着身子,口中念念有词,不断念叨着萧凡听不懂的话语,左手右手各紧握一只狼毫笔,在铺在黑白色木箱上的三张黄纸上龙飞凤舞。
让萧凡费解的是,张半仙画符不光同时用了两支笔,而且两手不是持着狼毫笔,而是如攥拳般握着狼毫笔。
随着狼毫笔的移动,张半仙身子也随之前后摇摆不已,时不时扭扭腰,仿佛中风一般,兴起之时竟还站起身来手舞足蹈一番。
这一番动作下来,让萧凡怎么看怎么感觉像是某个正在仙羡楼上三楼进行的动作。
突然,张半仙站直身子猛然向前一挺。
萧凡眼皮顿时狂跳不已。
“呵——”
张半仙长舒一口气,扭了扭身子,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
萧凡再也看不下去了,凑到木箱前,只见三张黄纸上已经画满了奇形怪状的符号。
仔细一看,萧凡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这些符号乍看上去毫无关联,整体连在一起却似乎分别在三张黄纸上三个不同的神秘复杂的组合图案。这三个图案自成一体,各个细小符号之间的衔接无比圆润而自然,仿佛三副完美无瑕的画作。
而最令萧凡吃惊的是,透过这三个图案,他竟隐隐的在其中看出了三个字。
“攻”!“守”!“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