途中,少女自我介绍了,她名叫洛碧沫,今年方才十六比许念一还小上两岁,家中只有一个年幼的弟弟。
在小镇上走了几步,就到了少女的住处。
罗洛碧沫的家不小,是一个四合院,中间的庭院里摆着一口老井和一棵古树,但偌大的家中只有一个半大的男孩在树边嬉戏。
“阿姐,你回来了!”男孩一看到洛碧沫,连忙放下手中的玩意,飞奔了过来。
洛碧沫按着男孩的脑袋,按停了他前冲的趋势。
“这是我弟弟,名叫洛经年,才九岁。”洛碧沫面朝着许念一,仔仔细细的观察着这个少年。
许念一倒是四处张望,这么大的宅子他虽然见过不少,但却从没有进到里面来过,原来有钱人家还在自己家里面打井啊!看着房间,可以住几十个人吧!
“你们家就你们两个人吗?”许念一四处看了看,转了两圈,忽然说道。
“是的,少侠,家中就我和弟弟两个人。”洛碧沫低着头,抱着弟弟稍微有些后退。
“那太好了!”许念一大叫一声,跑了过来。“我当你们保镖怎么样!”
“唉?”洛碧沫有点没反应过来,一般人看到她家大业大又只剩两个年幼的孩子,多会起些贼念,本来今天她就是走投无路了,所以去酒店碰碰运气,在那个抢劫的大汉凑过来的时候她都快要绝望了,但许念一神兵天降,救了她一命,让她鼓起勇气赌了一把,将这个少年带回家中,希望能得到他的帮助,可少年看到她的大宅子的时候,明明眼中露出了和其他人一样的目光——贪婪的目光,可谁料到他会说出这话来。
“保镖啊,你想想,你们两个守这么大个宅子,万一遇到坏人怎么办啊。有我就不一样了,我可是武艺高强的,来多少小毛贼我都能打跑。”许念一挥了挥拳头,以展示自己的力气。
“嗯!”洛碧沫抬起了头,眼里噎着泪水,狠狠地点了点头。
然后,洛碧沫安抚好了小弟弟,留他在院子里继续玩耍,而他们两人则进了一个房间。
“什么嘛?!原来你没有钱啊!”许念一惊叫道,他还以为自己运气爆棚,傍上了大地主,没想到还是一个穷鬼。
“嗯。”洛碧沫低着头,小声说道:“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当掉了,我现在在纺织铺打工。”
许念一沉默了,两个穷鬼处在一起,该咋办啊。
“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给你做一身新衣服当报酬。”洛碧沫小心翼翼的说着,她有些紧张又有些害怕。
许念一沉默许久,又咽了口口水,终于说道:“那,你这里还有别的工可以打吗,我也能去干些活。”
洛碧沫抬起头来,狠狠的点了点头:“有的!”
“码头有个赵叔叔,他可以给你一份工作,一天五十文钱!”洛碧沫兴奋的说道:“我在纺织铺工作一天也有二十文,加起来一天有七十文钱,饭菜的话我可以做,大概就是三十文钱的样子,这样每天还能剩下四十文前,可以偶尔开开荤,要是少侠想喝酒的话,也可以偶尔买上少许。”
这回轮到许念一反应不过来了。等等,刚才还是江湖大侠,这一下怎么就变成了打工仔了,不过自己给自己的人设也是打工仔,保镖也是拿钱干事,打工也是拿钱干事,不都一样吗,但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自己似乎跳进了别人挖的坑里。
“你这是都计算好了的?”许念一一脸怀疑的看向洛碧沫,从她的话里,许念一嗅到了阴谋的味道,按照洛碧沫的说法,他倒是成了免费给别人打工的冤大头了。
“你可以住在我们家啊,饭菜由我来做!”洛碧沫兴奋的看着许念一,她早就计算好了一切,本来数学不好的她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想出这个方案来,如今只求许念一的一口答应。
答应吗?自己的大侠生活不过了吗?不可能,大侠是一定要做的,就这样变成平凡的打工仔多么丧气啊。
可是在洛碧沫的眼里,那闪闪亮的光芒让他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该死,那眼睛里的东西是称作希冀的强大武器,让活在武侠世界里的许念一不得不缴械投降。
“好...好吧。”许念一怏怏地耷拉下脑袋,他心中那个不可一世的武侠小人认输了。
“好啊,那我们现在就去吧!”洛碧沫的嘴角终于扬了起来,许念一才发觉,到现在她都没有笑过,只是浅浅的抿着嘴,让脸上有一个礼貌的表情,知道这一刻她才真正的笑了起来,那是什么让她不展笑颜呢?
没来得及想,洛碧沫一把抓着他的手就拉走了他。
这该死的妮子,手劲竟然如此的大!
······
天色很快接近了黄昏,许念一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回到了住处。体力活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难做的事,往前学习武艺的日子给了他一副强壮的身体,他又肯出力气,码头的赵师傅喜欢他得不得了,还给了些特产让他带回去吃。
天色渐晚了,但还不见洛碧沫归来,他有些担心,但又不知道洛碧沫工作的纺织铺子在哪里,只好在院子里干等着。
等着等着,忽然肚子咕咕的叫了起来。
他忽然想到洛碧沫回来后还要做饭,于是跑到了后厨,果然,柴禾还整整齐齐的码成三角形堆在墙角,而灶台下的煤灰也可以看出来洛碧沫烧饭用的柴火都是些细小的枝条,估计还是自己去山上捡的,估计她这么晚还没回来就是去山上捡柴禾去了。
许念一拎起了一边生锈的斧子,木制的斧柄长了些青苔,握着有些滑。
仔细打量了这个生锈的斧子后他蹲了下来,从腰间的布包里取出了自己的磨刀石。作为一个浪人,对长刀的保养是每天必须的事情,磨刀石当然也是随身携带。
他先在台阶上将斧柄处的青苔仔仔细细的磨去了一层,直到黑青色褪去,露出斧柄本来棕黄色,接着用水冲了冲,试了试手,觉得挺趁手的。然后用手舀了一点水淋在磨刀石上,蹲坐在古井旁边就磨起了斧子。
一推,一拉,磨刀石上留下了一层褐色的粉状铁锈,浇上一瓢水,将铁锈冲去,然后继续磨。
磨斧的速度逐渐加快,手上的力也逐渐减轻,斧子的刃口可以看出细细密密的纹路来。
“是把好斧头!”许念一赞叹道。
将斧头磨好,许念一将磨刀石洗了洗又收进了腰包中,然后走向了柴禾堆。
柴禾是厚实的圆木,木质紧实,不少木匠用这种木头做的家具能送走几代人,而这里它们竟然被用来当柴禾烧。
许念一摇了摇头,表示有钱人的世界我不懂,接着就开始了劈柴。
将两块木头小心的劈开,搭了个简易的木垛子,把柴禾就放在上面劈了起来。
劈柴是一个累人的活,许念一从前练武时就经常被罚去劈柴,但这也的确能锻炼体能,劈柴的窍门就在于下劈的时候不要用力,只要瞄的准,斧子自然落下就可以将柴禾劈开,所以劈柴也能锻炼目力。
上抬用力,下劈放松,一紧一松,很自然的形成了一个节奏,喘息声和着劈柴声混响。
规律的动作让许念一的思想放松了下来,不自觉的,他想了很多东西。
“大侠!”一个稚嫩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节奏被打断,他停下了动作,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才发现是洛经年回来了。
“嗯,是你啊。”许念一将斧子靠在墙边,走到了洛经年的身边。
“大侠,你劈柴的样子好像我的阿爹啊。”洛经年仰着头说道。
“呵,你阿爹有大侠这么帅吗?”许念一笑了,在井里舀了瓢井水送到了嘴边。
“阿爹比大侠帅一些呢!”洛经年大声说道。
“噗!”许念一一口水喷了出来。
这时,洛碧沫回来了,果然,后背背着一大背篓的枝叶。
······
饭桌上是简单的三个素菜,没有肉菜,但有很大一碗的米饭。
坐在一边的洛经年吞了口口水,抓着筷子就狼吞虎咽起来。许念一笑了,看向了洛碧沫。
洛碧沫回了个礼貌的笑容,顿了顿筷子,也吃了起来。
气氛安静得十分尴尬。
许念一想了想,决定开个玩笑,于是开口道:“你用那些碎木枝是煮不熟饭的,吃夹生饭你的小弟弟可长不高。”
洛碧沫尴尬的笑了笑,脸上露出一个不自然的表情。是的,她照顾不好自己的弟弟,但弟弟没有人照顾了,自己也没有人照顾了,只有他们俩相依为命。一想到这里,这煮的很香的米饭竟然有些苦涩起来了。
“你这个姐姐可是相当的不负责任呢。”许念一看着饭菜,没有注意到洛碧沫的表情,自顾自的说道。
洛碧沫头更低了,仿佛一个做错事的小孩,但她的确是一个小孩啊!
“不许你欺负姐姐!”洛经年拍下碗筷,向许念一张牙舞爪的扑了过来。
许念一手一伸,将碗筷放好,向后一仰,洛经年就扑了个空,落在了许念一的腿上,许念一一把就按住了他的背,这个姿势直接就是打屁股的姿势了啊!
感受到洛经年激烈的挣扎,许念一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从腰包里掏出了今天码头赵师傅送他的特产——一个窝窝头,送到了洛经年的嘴边。
前所未有的香气分散了洛经年的注意力,一下就放弃了挣扎。
许念一见状,连忙出声安慰道:“开个小玩笑啦。”
洛经年接过窝窝头,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啃了两口,斜着眼睛看着许念一道:“玩笑也不许开!”
“哈哈。”许念一挠着头赔笑,这熊孩子。
洛碧沫还是低着头一口一口的吃饭,仿佛没看见刚才的一切。
见此,许念一也放弃了活跃气氛的想法,安静的吃起饭来了。
“哎呀,这三个人一起吃饭跟一个人吃饭似的了。”许念一心里愤愤想到。
晚饭过后,洛碧沫早早的哄着洛经年睡了,像是怕他和许念一再起冲突似的。
出了洛经年的房间,洛碧沫向许念一伸出了手。
“嗯?”许念一一脸懵逼。
“衣服。”她细声说道,努力把自己的脸埋在头发下,不让许念一发现自己红透的脸颊。
“哦。”许念一立马明白了,一天体力活下来,衣服早就被汗水浸透了,洛碧沫是想给他洗衣服呢。
许念一麻利的把上衣脱下,手伸到了腰带处,犹豫了一下,问道:“裤子也可以吗?”
“内裤自己洗。”洛碧沫的脸此时红得快要滴出水来了,她转过头去,手却没有退缩。
上衣和外裤放到了洛碧沫纤细的手臂上,她逃也似的跑开了。
看着洛碧沫娇羞的模样许念一傻乎乎的笑了,他当然知道洛碧沫在哪儿洗衣服,这宅子里也只有一口井,也不知道她在躲什么。
月亮从云层中露出半张脸,风声朔朔的响了响,再仔细听,就能听到那庭院里传出的漱漱声。
洛碧沫将搓衣板摆在台阶边,打一桶水,将衣服摆在搓衣板上搓洗,不时浇上一些水。
许念一站在她的背后看着她洗衣服,葱白的手指此时被搓得通红。这双手本该是抚琴书画用的,许念一想到。
洛碧沫手中熟练的清洗着衣服,一会儿,桶里的水就见底了。许念一见状,连忙接过水桶去井口里打了满满的一桶水递到她的面前。
“谢谢。”洛碧沫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说道。
许念一摇了摇头,表示不用谢,又说道:“你们的父母呢?”
这本该是一个富足的家庭,甚至富裕,但怎么只剩下了两个孩子?
良久的沉默,洛碧沫没有回答,只是接过水继续洗起了衣服。
这一定不是什么好的过往,许念一想到,他也有一段不堪回首的记忆,虽然想要忘记,但它却频频出现在梦中。他理解她,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觉得的。
随着一瓢清水浇过,洛碧沫拧干了衣服,晒到了宅院的大树下。
“我的母亲啊,在生我的弟弟时难产死掉了。父亲总是说,弟弟的身上活着两条命,要我好好爱护他。”洛碧沫走到他的身边,两人坐在台阶上,她呆呆的望着面前的大树细声说道。
许念一静静的听,不再说话。
“接着,父亲的生意失败,那时候,家里的仆人一个个走掉,然后就是家里的家具一个个被搬走,最后,就剩下了父亲还有弟弟两个人。”洛碧沫望着大树出神,向许念一讲述着又像是在向面前的大树倾诉。
“虽然过得清贫,但还不至于为生计发愁,后来,国家打仗了,要征兵,家里没钱,但宅子很值钱,可爸爸说这是祖上留下来的东西,不愿意卖掉宅子雇人代他入伍,所以他一个人去了军队,只留下我和弟弟两个人。”
“但他在走之前还叫我好好照顾弟弟,你说可不可笑,我那时才十三岁,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怎么照顾好弟弟呢?”洛碧沫笑,可笑容的褶皱里却仿佛噎着泪水。
月光很安静,随着云层的漂移而流动,像是一条静静淌动的河流。
“你的父亲还会回来的吧。”许念一张了张干涩的嘴唇,说道。
“不知道。国家兵役是八年,已经过去三年了,可我都不知道父亲是否还活着。”洛碧沫低下了头,自暴自弃的甩了甩,国家连年战火不断,她的父亲活下来的机会微乎其微。
“没关系的,我看过战场,只要不抱着立功的想法冲最前面,大多都不会死的。”许念一想了想,还是开口安慰道。
“真的吗?”洛碧沫抬起头来,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
“嗯!”他点了点头,做出了肯定的答复:“你看啊,再过五年,你父亲就会回来了,弟弟也成年了,你父亲回来,看到你把弟弟养的白白胖胖的是不是会很高兴。”
洛碧沫被他逗笑了,破涕为笑:“什么白白胖胖啊,父亲可不喜欢胖子。”
“啊,那我可要多从赵师傅那里带些吃的回来,把那熊孩子养胖。”
“你讨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