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明时分,皇帝启驾,御林军拔队齐起。这时队伍已进入秦岭地界,从辰牌时分,走到午牌时分,一路走的全是山路,崎岖曲折,日头正盛,军士们走得甚是辛苦,至于那些宫娥彩女内侍,从前在深宫大院里呆久了,那里受得了山路崎岖,他们都相互搀扶着走。皇帝在銮驾上看见,心甚为不安。那时冯内监在旁,见到皇帝皱着眉头,便道:“陛下这是何故?现如今已远开都城,想那叛贼们纵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不知道圣驾到此,他们应该没这么快追到这里来的。”
皇帝似乎想起了什么,便问:“前面是何地名?”
冯内监指着前方道:“陛下,刚才护驾将军来说,前面就快到马嵬坡,那里有座驿站。”
皇帝从御车里望出去,不久果看到一个山坡,山坡前面一座驿站,隐隐还见驿站后有座殿堂建筑。皇帝道:“既然有这地方,就在前方驿站驻跸吧。”冯内监道:“陛下,今天才走了这一点路程。”皇帝道:“你看那些人,哪能再走,停下来歇息一会,也好让他们缓口气。”冯内监道:“陛下恩典,奴婢等无不感恩戴德,只是此处离京城不远,叛军若知道圣驾在此,说来就到了。那些亡命之徒可是骑着马拼命追赶的,与我们这又是车又是脚走的不同。”
皇帝道:“无妨,现在叛军还没到京城呢,就是到了京城,京中守军也会抵挡一会,哪能说来就来的这么快。”冯内监见皇帝已执意驻跸,不好太过强扭皇帝之意,便道:“遵旨,奴婢马上传旨前军住马,再去驿站传旨。”皇帝道:“好,快去吧。”
于是皇帝便下令在此驻驾,令军士们休息造饭,饭后再行。銮驾来到驿站门前,这里已经有冯内监安排的内监在此迎候,见銮驾道,候驾内监连忙跪迎,道:“陛下,总管在里边收拾,让奴婢在此迎候圣驾。”皇帝道:“真知道了,平身吧。”内监道:“谢陛下。”连忙上前帮忙放好脚踏架。道:“陛下请下来歇歇吧。”皇帝对一直挽着手挨着他的贵妃道:“爱妃,你也累了,下去歇息一会再走吧。”那贵妃在车中颠顿了半天,只觉筋骨酸痛,便也随着皇帝下车,进驿门去休息。
贵妃抬头看看这驿站,虽然不是精美亮丽,但也有些大户大宅妆点。贵妃道“陛下,此处也算是大驿站了吧?”皇帝道:“是的,这在驿站中算是较讲究得了,当然了,比起宫里那是差远了。害爱妃流落此地,是朕的不是了。”贵妃宛然一笑道:“能与陛下到处,也算是有幸了。若不是此番变故,臣妾何得以能与陛下来这走走。”皇帝笑道:“还是爱妃看得开。”刚才迎驾的内监过来垂手道:“陛下娘娘,请进大厅歇息喝口热茶吧。”皇帝道:“好好。”贵妃搀扶皇帝道:“陛下小心,这台阶有些高。”皇帝道:“朕有爱妃在身边,还有什么好操心的。”
在大厅坐定,自有内监宫嫔奉上茶点。皇帝与贵妃略进茶汤,皇帝携住贵妃的纤手踱出庭心,闲望一回,只见驿站最里边屋宇低小,墙垣坍败。不觉叹着气道:“寡人不道,误宠贼臣,致此颠簸,悔之无及!爱妃,只是累你劳顿,如之奈何!”贵妃答道:“臣妾得陛下恩典得以相随,无论天南地北自应随驾,焉敢辞劳?只愿早早破贼,大驾还都便好。”贵妃说着,一举目,只见隔壁院子露出一带红墙,殿角金铃,风吹作响。便问内监道:“此去何处?”内监道:“是一座荒废寺庙殿堂。”贵妃道:“可有门通?”内监道:“有的,不过是道很窄小的夹墙小巷。”贵妃道:“无妨,既然有殿宇,我等今日流落至此也算是一个缘份,我等惊扰此处宁静我甚为不安,容我前去上香拜佛以表歉意于万一,以免佛祖菩萨见怪,也好请佛祖菩萨保佑我皇早日平安回到京都,以安天下之心。”
此时马嵬驿驿长由冯内监领着前来拜见天子,皇帝问道:“此驿建于何时?”驿长伏在地上奏道:“回万岁,此驿站自古就有,因此地距京中不过百余里,故虽山路崎岖,时而亦有商旅到之。”
贵妃道:“那附近有何名胜?”驿长道:“回娘娘千岁的话,这里不比京中,此处又在山岭之中,其实谈不上有何名胜,近邻惟有汉时所建一太上道宫,其宫至今存留,太宗皇帝时大加修缮。这里的人皆传汉武帝曾经微服至此宫中,为生病的母亲祈福要过药。”
皇帝道:“驿长,朕看你这驿站,后面有一个佛堂,是吗?驿长道:“回万岁,是的,这是属于那太上道宫的,建在这里是为了让过路的人求得平安。所以带有一夹巷,从夹巷中走过去便是佛堂。”
贵妃道:“佛堂离太上道宫多远?”驿长答道:“还有一段距离。”
皇帝道:“我们知道了,驿长且退下吧。”驿长于是便退了下来。
皇帝打发了驿长,贵妃道:“臣妾想去佛堂,祈求陛下这次出行能平安,国家之事早日太平无恙。”皇帝见贵妃要去礼佛,便道:“好,朕与你一同前去。”于是皇帝便伴着她,从夹巷中走过去。
到了这边殿宇,发觉甚殿宇内外是清洁。殿前长有一棵大树。而在殿宇中间塑着庄严佛像,一尘不染,香炉好像炉灰尚有余温,皇帝甚为称奇,道:“这荒山野岭一个丢荒殿宇,竟然还有人来此进香,可想昔日此处香火甚为茂盛。嗨,何故如朕躬落泊如此。”贵妃道:“陛下,月有阴晴月缺,水有潮涨潮落,一时逆境只当是考验就是了,何须介怀至此。陛下见此处衰没落有感,对此番西行有思,臣妾想的倒是,若非如此事,此处香火怎么茂盛,也难见天颜一面,陛下说这是不幸,臣妾倒以为这是万幸呢。”皇帝笑道:“还是爱妃想的开。”贵妃见皇帝神情好了些,盈盈上去参拜佛像,口中默默祝祷:“祈求佛祖菩萨,保佑我皇早日平定叛乱,早回京师。”贵妃拜罢,起身向院中看时,只见殿前一株老槐树,树上叶子凋零,很多只剩下枝条,地上枯叶狼藉满地。皇帝也随贵妃眼神望去,见那老树衰落景致心中不禁叹道:“一株好树,在风雨中叶子凋零,只剩枝条临风而立甚觉可怜!”见贵妃已祭拜完,他便又搀扶着贵妃,从巷子里回至前边驿馆用膳。
回到大厅,这里已经摆下膳食。皇帝一看,道:“就是这些么?”内监道:“回禀陛下,现在后援接济不上,这些还是总管与丞相派人赶到别处寻来的。”皇帝道“丞相回来了?”内监道:“没接到信报,应该还没呢。”皇帝道:“你刚不是说是丞相寻来的么?”内监道:“奴婢该死,这是丞相着他的亲随寻来的。”皇帝道:“哦,朕知道了,在这荒山野地能找到这些,也是难为他们了。”
内监道:“奴婢听说,出行时丞相得知随军粮草不足,就知道转运不便。所以丞相在进山时,就已经分派人手到前方寻找粮草事宜。后来得知前方乡村甚少,有的也是散落的几户人家,丞相知道从那征集不了多少粮草供我们使用,所以赶催着他的那些亲随人员马上赶马到山外尽可能购买回来以供大军所用。又担心被后边叛军查访得知,所以只说是过路商贾,担心回家那边被叛军堵住道路,令当地粮食不济,他们趁机先收集以备牟取暴利。那些商贾都是做买卖的生意人,大家都知道这意思,自然就没什么话说了。只是一些比较上等的货色不好购买太多,担心被对方洞识。”皇帝道:“好好,强将手下无弱兵,会办实事的人做事就是与那些耍嘴皮子的不同。”回头对身边的贵妃道:“爱妃,虽然粗糙些,总比饿着肚子强,随便吃点吧。”贵妃道:“谢陛下,陛下尚且能吃,臣妾岂有不能吃之理。其实这也没什么不好,就当是改变以往饮食习惯,调节一下肠胃,对身子还有好处呢。”皇帝笑道:“爱妃想的开。来,爱妃,喝杯酒。”
贵妃道:“谢陛下。陛下,臣妾有一言,不知当说不当说。”皇帝道:“朕与爱妃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爱妃有话但说无妨。”贵妃道:“陛下,现在正处在要紧关头,这粮食供给不上,陛下都要吃这样的饭菜,那些臣子内侍军士就可想而知了。臣妾斗胆,请陛下暂时罢盏,待到了有城廓之地,臣妾与陛下一醉可好。”皇帝道:“好好,还是爱妃想的周全,只是这样太委屈爱妃了。”贵妃道:“臣妾与陛下既然有幸为夫妻,只当同舟同济,甘苦与同。陛下尚且受的了,臣妾岂有受不了之理。”皇帝道:“好,待回到宫里,朕一定与爱妃共醉三天。”贵妃笑道:“遵旨,臣妾谢陛下隆恩。陛下到时候要是不醉,臣妾可是不依的。”皇帝笑道:“有爱妃在身边陪同,单看爱妃就能醉人。一定不会让爱妃失望。”贵妃道:“既然如此,陛下先吃点扛扛饿吧,一会又要赶路了。”
皇帝道:“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