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步
从万丰奥特20年的创业历程当中,可以清晰地看出,作为创始者的陈爱莲,虽然是位女性,却是一个心胸宽广、进取心很强的人。
不过,她的进取心比我们已经看到的还要大。
1996年6月,万丰奥特的摩托车轮毂业务刚刚走上康庄大道,一直在负责摩托车轮毂项目开发的技术负责人朱训明跟随陈爱莲赴美国进行了为期10天的考察。考察回来后,陈爱莲亲自动笔撰写了一份内容非常全面详尽的《赴美国考察调研报告》。
她在报告中详细分析了美国轿车轮毂的年总需求量在700万只左右,其缺口约200万只需依赖国外进口;美国四大汽车厂总生产量中约有30%的汽车配套为铝合金车轮,每年铝轮的增长率为5%;汽车经销商在销售时把原有铁轮毂换成铝轮毂的用量,每年估计占8%;美国目前是世界上汽车拥有量最多的国家,对年轻人来说,让私家车装上铝轮就觉得像穿上名牌衣服一样时髦,所以市场上一旦有新款式的铝轮上市,就把旧款式的铝轮换掉,这部分的用量也相当可观。考察中,陈爱莲已与美国一家汽车铝轮经销商赖雷·安德先生进行洽谈,他与万丰奥特合作达成意向,每年包销20万只以上汽车铝轮。
经过这次赴美考察,陈爱莲强烈地感受到世界变化之快真是令人难以置信,特别是国外汽车零部件的先进程度更是让她惊叹不已,也更加坚定了她要上马汽车铝轮项目的决心。
在某种意义上,从事了摩托车轮毂的生产,再进入汽车轮毂领域,是规模扩大的另一个方向。这是因为就轮毂制造工艺而言,除了核心工序铸造环节不一样,汽车轮毂和摩托车轮毂的基本工艺都相同,因此把铝轮项目扩展到汽车轮毂,对万丰奥特而言是一个新的提升。
1996年的万丰奥特,正处于高速扩张期,各方面都非常紧张,因此对汽车轮毂研制的投入并不大。不过,公司还是建立了一支以朱训明、俞林、俞利民、吕永新、顾新灿、楼震宇等人为主要成员的试制小组,在一个10多个平方米的房间里,开始为公司的下一个方向做准备。
20世纪90年代后期还没有计算机辅助设计系统,对于汽车轮毂的设计,技术人员有一个熟悉的过程,在这个过程里,他们的工作就是测绘,用现在时髦的术语来说,叫“逆向工程”。说白了就是把已有轮毂样品用测绘的方式画成图纸,以此来熟悉这个产品,再根据未来顾客的定制要求进行集成创新,设计出新的款式获得客户的认可,再进行工艺准备和送样,在客户检验合格达到设计要求后组织生产。
除了成立汽车轮毂科研小组之外,此时,陈爱莲还在做另外一件事情。
有了摩托车轮毂的生产经历,万丰奥特想要达到的国际化水平的要求,陈爱莲心中也早已经有了直观的感受。在汽轮项目上,她和整个创业团队都希望能有一个系统性总体技术框架搭建者来为万丰奥特的汽车轮毂生产打基础,使得万丰奥特的汽车轮毂生产从一开始就能达到国际先进的标准。
这就是我们在第一章当中看到的万丰奥特总工程师雷铭君的来历。
万丰奥特董事会最后选定雷铭君来主持万丰奥特汽轮的技术工作,是因为经历摩托车轮毂的三年生产之后,万丰奥特已经对整个铝轮行业的状态非常了解。在轮毂生产企业当中,把品质标准提得很高,同时已经开始达产的万丰奥特,已经在112家同行当中走到了第一方阵。但汽车轮毂的生产要求更高,因此必须要坚持高起点的定位,而聘请一位有丰富体系经验的总工来搭建万丰奥特汽轮的生产是十分必要的。
要去哪里找这样的人,陈爱莲心里也有了方向。国内汽车轮毂生产企业实力顶尖的是北方一家大型国有企业和华南的一家合资企业。
陈爱莲看中的正是合资企业出身的南方那家铝合金轮毂公司的副总工程师雷铭君。为了让万丰奥特尽早达到国际化水准的体系,1996年年底,万丰奥特决定以百万年薪总额,聘请雷铭君、蒋性芳等4人组建技术团队,来保障万丰奥特汽车轮毂制造的技术体系化。
不过,雷铭君和蒋性芳并不是那么好请的,他们负责着华南这家大型轮毂制造企业的技术体系,而且雷铭君还是“车轮试验方法国家标准”的起草人。陈爱莲最初南下广东去邀请他们加盟的时候,虽然以高薪相邀,却并没有得到回应。因为当时的万丰奥特还处于创业阶段,这个企业能做成什么样,雷铭君和蒋性芳心里并没有底。
然而,此时的陈爱莲已经走出去看到过国际化的轮毂制造企业的状态,她知道,一个优秀的企业,不仅仅需要几位尖端的技术人员,更需要建立一个完整的技术体系。而雷工和蒋工,正是万丰奥特所需要的技术体系的领军人物。
所以,陈爱莲“三顾茅庐”,解决了雷铭君和蒋性芳工作上、生活上的很多后顾之忧。他们被陈爱莲的真诚所感动,开始对这个看起来时髦、漂亮,却非常执着于自己的目标的浙江女性有了更深的了解,知道她言出必行、重情重义,所以就放心地来到新昌,再次创业。
雷铭君、蒋性芳等专家团队入驻万丰奥特三个月,就研发出了与欧洲同等水平的汽车铝轮,而且还培养出了李伟锋、童胜坤、钱志芳等一批万丰奥特自己的专家型人才。
陈爱莲之所以执着地带着刚刚成形的万丰奥特接连开拓市场,是因为她看到了未来的市场变化。
相比起摩托车产业,汽车产业显然是一块更大、更有未来的市场。入行两年之后,陈爱莲很清楚地认识到,如果说摩托车产业的兴起是一个国家经济起飞期的先声的话,那么汽车产业的兴起则是一个国家经济腾飞的象征。
此时的关键,在于汽车市场开始崛起。一个国家的人均国内生产总值(GDP)达到3000美元之时,在这个关键时间点上,该国将会开始出现私人拥有汽车的起步点。而当人均GDP达到6000美元的时候,轿车开始大规模进入家庭,汽车业迎来它的黄金时期。
中国在1997年国内生产总值为7.9万亿,如果计算人均国内生产总值,在750美元左右。看起来似乎与3000美元的距离还远,不过因为国内的城乡差距很大,人均国内生产总值达到3000美元的城市数量,已经不少。
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这其中的变化:如果说陈爱莲在1994年带领团队进入摩托车轮毂的生产领域是因为中宝主观要转型的话,那么在1996年年底进入汽车轮毂制造领域,则是创业团队试图要为未来去取得争先的机会。
在轮毂制造范围内,只有赢得规模,才是赢得市场的最初先机。万丰奥特要做到一流,这是一个巨大的门槛,进入汽车轮毂制造,只是这其中的第一步。
而接下来的准备工作,同样不容易,首先要做的就是设备引进。万丰奥特在汽轮项目上从一开始的目标就是要达到国际先进水平。经过反复论证,刚刚成形的创业团队把设备采购的目光盯准了国际上一流企业通用的低压铸造机。
因为有了摩托车轮毂的盈利支持,这次万丰奥特可以不先找米再买锅了。
在设备选型上,陈爱莲巧妙地用全球招标方式,把欧、美、日等设备供应商请上门来,让他们比性能、比价格、比服务,打起擂台。“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万丰奥特从容地拿到了性价比最好的产品,而废标的厂商也心服口服,并希望未来还有合作的机会。经过招标选择,创业团队选中了美国一家叫作“帝国设备”的供应商,这是一家老牌的低压铸造机生产企业,全球主要轮毂生产商的设备,不少都是由这家企业供应的。
当时,美国的这家帝国设备公司在中国国内处于市场的顶端。本身它生产的低压铸造机就是业内最为先进的设备,而且在中国,当时风起云涌的汽车零部件厂,无论是生产轮毂的,还是生产其他铸件配件的,在设备选型上几乎都不约而同地采用了帝国设备公司的低压铸造机。由此我们可以想见,帝国设备公司在中国市场上,必然是拥有很大的价格话语权的。
但这家公司没有想到的是,在万丰奥特,他们面临的是一场非常艰苦的谈判。
帝国设备公司的设备确属顶尖,但价格也是高得令人难以接受。相较于市场上每套少则十多万美元,多则二三十万美元的设备价格,帝国设备公司的低压铸造机一台的标价就高达30多万美元。当时负责万丰奥特设备采购的吕永新记得折合人民币报价,这种低压铸造机要208万元。
万丰奥特当时没有多少预算。虽然决心要让公司拥有达到国际一流水平的装备,但也不能让项目从一开始就背上沉重的包袱。因此万丰奥特团队决定,要在150万元之内拿下首批汽车轮毂的试生产设备。
双方对价格有如此之大的分歧,这场谈判当然艰苦。
1997年年底,陈爱莲、朱训明、夏越璋和吕永新4人,在新昌一家叫作白云山庄的宾馆里,就进口帝国设备公司的低压铸造机,与帝国设备公司谈判团队的谈判整整进行了一个通宵。
万丰奥特团队之所以执意要把采购价格谈到自己可接受的范围内,是因为他们很清楚,帝国设备公司的设备先进性,其实与它的制造成本并无多少关系。它在国内市场上的强势地位,主要是由于国内有相当一批政府投资的企业采购而造成的。帝国设备公司的内部人员应该非常清楚,他们面临的竞争同样激烈,中国作为一个大国,在汽车需求快速增长的背景下,很快会有企业进入低压铸造机的生产,届时他们将失去这个市场。
一个通宵之后,最终帝国设备公司的谈判团队妥协了,万丰奥特采购的低压铸造机单价,落实在万丰奥特的期望值上。
人、财、物都聚集起来之后,万丰奥特工业园一开园,汽车轮毂项目的头一批设备就进入园区,开始形成生产能力。当然,要说此时万丰奥特在汽车轮毂领域里已经有很大的进展,其实倒还不是。在最初,由于帝国设备公司的低压铸造机价格确实过高,所以万丰奥特只能购买5台低压铸造机,但在当地,已经是破天荒的一项巨额投资了。与此同时,在万丰奥特最初进入汽车轮毂制造的时候,还采用了部分重力铸造设备。
两个支点撬动的市场
1998年年初,美国的拉斯维加斯机场来了几位中国客人。不过,他们受到的可不是欢迎,而是美国海关人员由于对中国人的不信任而进行的严格盘查。
陈爱莲之所以要带领团队到美国拉斯维加斯参观车展,是为了拓展万丰奥特的汽车轮毂业务。历经了千辛万苦的筹备期之后,万丰奥特在进入国内市场时遇上了巨大的障碍。
于1996年看到汽车市场的巨大前景的,在中国国内,并不只有陈爱莲一个人。20世纪80年代,只要到过西方国家的中国人,都会注意到,这些国家的主要交通工具是汽车。不过,所有与万丰奥特一样试图把这个前景转化为商业机会的企业,都会遇上一个巨大的壁垒。原因就在于国内的汽车制造,在90年代还没有完全走出计划经济体系。
90年代,由于汽车的市场需求已经快速上升,很多人都看到了满街进口车的现实,所以“要大力发展汽车工业”成为全国上下的共识。不过当时政府制定的路线,还是带有很浓厚的计划经济色彩。
当时政府在汽车工业上的主要策略是,以国内一汽、二汽和上汽在内的“三大”,以及北汽、天汽和南汽在内的“三小”为主构成国内汽车工业的骨架,以它们为主来寻求与国外汽车公司的合资。
这样的产业路线,使得国有大型的汽车厂快速上马,用合资产品满足市场,同时企业也获得了比较好的利润。但同时形成了一个封闭的市场体系,使得像万丰奥特这样的企业很难进入国内的主流汽车厂的供应体系——当时合资企业都有自己的配套体系。在90年代中期,这个封闭的体系完全能自给自足,不需要外来的配件供应。
这个体系甚至影响了90年代之后的市场格局。到了21世纪之后,国内主流汽车厂垄断汽车市场的局面最终被打破。但在汽车配件的供应上,众多供应商的规模都很小,品质也不稳定,因此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民营汽车的配件品质无法与主流汽车厂竞争。
万丰奥特在90年代进入汽车轮毂产业,最终使得企业在汽车的主机市场开放之后,无论在规模与品质上,都处于领先者的地位。但在90年代起步初期,万丰奥特尚需克服巨大的困难才能使自己存活下来。问题就在于,有了产能之后,没有市场,像万丰奥特这样的民企怎么能活下来呢?
这就是万丰奥特团队去著名的拉斯维加斯汽车展参会的原因,他们要在美国寻找市场。
万丰奥特进入摩轮市场之后的局面,大大地激励了万丰奥特团队。他们都坚信,万丰奥特既然能在摩托车轮毂市场上站住脚并快速打开局面,那就一定也能在汽车轮毂市场上站住。令陈爱莲感动的是,每一年万丰奥特团队去拉斯维加斯,年轻的小伙子们总是忙于寻找客户,没有一个人去近在咫尺的赌场和景点游玩。
万丰奥特成功了。
到90年代后期,中国制造的能力,在世界范围内是有目共睹的。因为中国是全球范围内最大的发展中国家,而同时,中国制造产品物美价廉,所以只要中国厂商能提供的产品,常常是在世界范围内的低价。
因此,美国汽车售后市场的经营者们,也正在寻找着来自中国的汽车配件。就轮毂而言,这个产品在美国汽车的售后市场上,有着很广泛的消费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