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你这黄口小儿，射到了儒儒大纛，用了疑兵之计，退了儒儒？”
韩刺史看见车前跪着的李德明年级不大，梳着只有北地旧人才有的传统散辫，口气虽然是故作和蔼，但是这口气与用词却带着一股子鄙薄的味道。什么叫黄口小儿？意思是李德明信口雌黄？
没办法，孝文帝南迁以来，北来就任的镇将一任比一任贪婪，也是一任比一任傲慢。被洛阳繁华腐蚀的高官显宦们自然是看不起北边吃土喝风打蠕蠕的六镇良家子。即便是这韩刺史在南边也是被高门看不起的所谓沉滞之才。
......
“是小民！”
李德明听到这等口气外加一个黄口小儿的称谓，也不愤怒，只是惊讶于北魏的吏治到了如此不堪地步了吗？这等人也可以派过来当此大任？
宇文肱等众人听到了这言语中有些不善，各自面面相觑，窃窃私语，认为这难得出现的镇将怎么会如此说话。
“那你可愿将此等骏马，报效给朝廷？”
韩镇将根本不在意北地乡民的异样，反而朝李德明索取起了从蠕蠕那里夺来的骏马。
众人顿时哗然，不再低语，高声叫嚷了起来。
“有这样的朝廷官员嘛？”
“这样对待有功之人？下次蠕蠕再来，我赶了牛羊就跑！”
甚至有胆大的人大逆不道的嚷嚷道：“我宁愿给蠕蠕效命，至少蠕蠕还赏罚公平......”
阿那摩和纥力居则站了起来，紧紧挽住马的缰绳，没有松开的意思。
......
韩都将等几个本地都将和衙署本地的僚佐，听了他们向来鄙视的上司说出如此厚颜无耻的要求。既无奈又震惊。你要骏马，也得意思意思几个钱啊。
把这民风剽悍北地军镇当做南方柔弱内地郡县，直接明抢？只想冲上去狠狠抽这新来一年，无才无德的镇将几个大耳光子。
韩将军，韩大将军你不怕激起民变吗？这些乡民血气上来了把蠕蠕都给杀跑了，你不怕激怒了这些草原汉子，斩了你的头，逃亡到蠕蠕那边去？韩都将等官佐心里吐了一万个槽。
场面顿时难以收拾。李德明倒吸了一口凉气，被这大官突兀无礼的要求，给震住了，说不出一句话来。
自己还是低估了北魏政治腐败的水平。这都是什么鬼镇将啊？又蠢又坏，即便是要马，也得事后，众人散了，然后才威逼利诱嘛。这么明火执仗的强取豪夺，不怕激起民变？
本地官佐们眼光闪烁，面面相觑，推了资历最深的郭大牙出来收拾局面。
“禀明使君，这大野家的牛羊都四散丢光了。大野家家主也在战阵之中受了重伤。方才这大大野家的小英雄，已经托了末将寻人带给他家在洛阳的远房族父，李散骑。让他在洛阳西市卖了此马当做家资......”
郭大牙不得已，站了出来躬身解围。
“散骑侍郎李常？涿郡李氏是这梳着胡辫小儿家的亲戚？”
韩镇将不信，有这样的亲属在朝廷为官，会在这苦寒之地放马？打死不信。
“确实属实，大野家本是涿郡李氏留镇武川的后人，家里也有安武乡男的爵位。去年大野家主还去秀荣拜访过尔朱梁郡公，相谈甚欢。尔朱公以财货良马相赠，这少年身后的黑马便是尔朱公所赠！”
与大野家相善又是李茂顶头上司的度支主薄，已经被胡亮架空，赵贵的叔叔赵和站了出来解释。
“的确如此，末将和尔朱公有书信往来，也谈到过此事。尔朱公非常欣赏大野家主。”
赵贵的父亲，武川最大的土豪酋长之一都将赵虔也站了出来。这新来的镇将太不像话了，任由他如此胡作非为。
而自己不出来说几句公道话，作为武川门阀最高，有着相当威望的赵家恐怕以后也不太有什么号召力了。而这种几代人传下来的威望与号召力没了，以后做什么事，都不太方便。
虽然大魏的国力依旧强盛，但是这几年南来北往，跑过许多地方的赵贵，也隐隐觉得这天下大体太平的日子也许要结束了，只是不那么确定。
并且赵贵也知道这少年是自己宝贝儿子的同窗，据说关系还不错。涉猎过史书，人情练达的他更看得出来这个大野家长子是个恐非久居人下的人物。也有落下点人情的意思。
眼见着下属都来给这胡儿解围，韩镇将有些生气。自己在相州当一郡太守的时候，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当地僚佐只是唯唯诺诺而已。没想到在这武川镇当了刺史级别的镇将反而受这窝囊气。
但是转眼想到恐怕这胡儿真是那李散骑家的亲属。洛阳李常放了一任太守，听说和执政的太尉高阳王元雍打得火热，回京之后直接超拔散骑侍郎，自己却是得罪不起。
这秀容川的第一大酋长尔朱荣世袭梁郡公，和洛阳权贵关系也非常不错，自己上任的时候，路过秀荣，还送给自己两车财货，也是要卖个面子的。
“哼！”
韩镇将想到这里，气鼓鼓的冷哼了一句，挥了挥手，坐在车上，带着左右浩浩荡荡离去了。
......
“呼......”
看到镇将的车马远远离去，李德明长抒了一口气。然后转身拉着纥力干跪下给郭大牙，赵虔兄弟等本镇官佐行了个大礼。
“拜谢诸位叔伯。”
郭大牙和赵虔一起上前来将这少年英雄扶了起来。
“不要说谢。你这么小的年纪便救了这千余乡党，立下了如此功德。让我们这些作壁上观的人惭愧啊，惭愧。”
赵虔朝着李德明拜了一拜。郭大牙也是汗颜，毕竟自己还射死了一个骂他的乡人。
“诸位乡里乡亲莫怪郭某人如此，郭某并非为自家头颅计较。只是当时不知道具体形势。也害怕这蠕蠕冲了进来，害了满城百姓。”
郭大牙带着甲胄生生跪了下去，他知道身为本乡本土走出来的人，做出了让民风淳朴彪悍乡党们寒心的事，若是得不到他们的原谅。
只怕就算他是朝廷的都将也是待不下去。冷言冷语无所谓。可怕的是，死了兄弟子侄家人的乡人们，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射了他家冷箭。
“哼，这时候知道后悔啦。刚刚射死匹罗的时候，你怎么没心软一下！”
“他心里哪有我们武川乡党......”
“我兄弟，我侄子都被蠕蠕砍死了。郭大牙你还他们命来！！！”
“郭大牙，明天我就去西边找高车萨满，看不咒死你全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