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神龟元年
魏方强盛,南败萧梁,北和柔然,府库充盈,天下无事。胡太后好佛,洛阳作永宁,伊阙凿石窟。王公权贵莫不穷奢极欲,比之前世中朝过之而无不及。继而法度失衡,重调于下,贿赂公行,民苦聚敛。复加选举无策,唯在权宜。故而魏政紊乱,日复一日。魏之祸乱可知矣!
——《三朝拾遗录》前唐尚书省左仆射开府仪同三司右光禄大夫蜀国公赠假黄钺并州刺史骠骑大将军光禄大夫谥文献洛阳王彪
前唐,尚书省左仆射,开府仪同三司,右光禄大夫,蜀国公,赠假黄钺,并州刺史,骠骑大将军,光禄大夫,谥文献,洛阳王彪
......
逢三到九,又到了塞外赶集的日子。武川城外各处放牧耕种的乡民纷纷朝着武川镇里的集市赶来。
今天也是按照朝廷旧制,六镇放粮赈给戍边良家子的时日。李德明全家动员,忙碌着腾出粮仓,给两头牛挽上木轭,赶了两辆牛车出来,准备去城北的仓场接收今年的冬粮。
“李茂,记得把新鞣的皮子卖了,换了池盐回来!”
阿姆纥丽招呼着自家李德明的父亲李茂。
“知道了,把去年的陈麦叫纥让卡磨了,中午我们回来要吃汤饼!”
李茂一瘸一拐的爬上领头的牛车,旁边高车奴可力孤正要扬鞭赶牛,却听见李茂骂道:“黄狸伐,你个蠢货!去北仓领粮,骑什么马?管仓的度支看见你骑着白蹄乌,手上一抖,今年就得少领十石米麦!”
“那骑什么?”李德明委屈的两手一摊。
“必里落!下车去把院后那匹青驴牵过来!让黄狸伐骑驴!”
李茂有些生气,这大儿子怎么一点都不像他,一点都不会算计。要是这大儿子当家,恐怕全家都得饿死。又看到李德明站套了件新制的绢衣,气不打一处来,回头朝家里大喊:“纥丽!纥丽!把我的那件补丁袍子拿出来!......”
......
于是李德明穿着早已经掉色,肩膀胸前好几个麻布补丁的旧袍子,骑着拉磨的老青驴,跟在牛车后面往着城北而去。
“骑驴的黄狸伐......”
“黄狸伐?你的大白马呢?怎么骑了头驴出来?......”
一路上,好几个同龄的孩子站在街边疑惑着。李德明面红耳赤,低头而过,回应他们的只有拉了一辈子磨,难得出来透气的老青驴,“啊......啊......啊......”
“哎呦,大野家主!往年都是您自个骑驴,今年怎么换了大儿子来骑?”
路上遇到同样是去领粮食的四邻们,看着大野家这行人,不住的打趣。
老青驴依旧拖长了声音,“啊......啊......啊”
......
“窦罗家,男丁三人,孺子三人,女口五人,部曲男女五十户,奴婢二十人。合发粮二十石,绢布各一匹......”
“宇文肱家,男丁四人,孺子一人,女口一人,部曲一百户,奴婢三十人。合发粮四十石,绢布各一匹....”
......
“胡参军,胡参军!今年赈粮只发二十石,还不到往年一半,只够全家老小省着吃一个月。这塞北的的寒冬足有小半年。家里余粮早已经吃尽......望看着我家大人为国捐躯,多发上些!......”
说话的是窦罗野利的大儿子乌太,跪在地上朝着台阶上的铠槽参军苦苦哀告。旁边原本往年管着发粮事宜的赵和面露悯色,无语无奈。新镇将上任伊始,便让跟着北来的心腹铠曹参军管了粮仓度支,架空了本地出身的仓曹参军赵和。
先前领了粮食的镇民们一起跟着乌太跪下哀呼:“这赈粮一年比一年少,今年只发小半。到了寒冬腊月就要饿死人啊!!!......”
记录放粮薄书的书吏停下了手中毛笔,和唱名的仓头一起回望,正就着烤羊羔子肉下酒的主官胡亮。
“啪!”
胡亮重重的将手中象牙箸拍在案上,大声训斥台下众人,“嚷嚷什么?国家费时耗功从河北,关陇千里转运,给尔等放粮。只不过少发了些许,便来聒噪!是何道理?”
“可是小人们听说,今年的赈粮,朝廷是运足了的......”
还不等窦罗乌太等人说完。“那尔等之意,是使君以及我等官吏吞没赈粮?”胡亮狠狠瞪了一眼,站在身旁一言不发的赵和,回头招呼左右军士,“来呀,将此等诬告上官的刁民打将下去!”
“诺!”
十数个健壮士卒鱼贯而出,手中大杖眼看着就要落在窦罗乌太等人身上。
“参军且慢,参军且慢!我去劝劝彼等......”
与胡亮同级的赵和顾不得官场尊卑,自降身阶拱手长拜。
胡亮眼见本地的赵和以卑礼相求,心中得意。这才捻起一方绢帕,抹了抹嘴,止住军士,“姑且饶尔等一次,再有聒噪,拿了下狱!”
“乌太,领了粮食回家去吧。将牛羊也卖上一些,将就过了今年......”
赵和下了台阶,俯身相劝。
“乌太,回去吧。看这参军心思狠辣,待会儿拿了你下狱,家人怎么办?窦罗阿叔才死,你可不能莽撞!......”
宇文肱看见形势不对,也急匆匆下了马,跑了回来。
“哎!”
乌太仰颈看了眼头上的朗朗青天白日,长长叹了口气。起身招呼同来领粮的家人回去了。众人见领头的乌太都已经屈服,只好骂骂咧咧,各自散去归家。
唱名的仓头继续开始呼叫下一个领粮的名字,一切恢复如初。台子上文案后的铠曹参军胡亮俯视着这一切,“谁说北人难治?只是未立官威罢了!”
身旁的赵和闻言,心中不由得冒出一句古语:“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
“六镇乱之可待矣!”
赵和抬头仰望,将近正午的秋日依旧晃得他睁不开眼睛。
......
“大野家,男丁三口,孺子一人,女口一人。部民八十户,奴婢十人。合发粮三十石!绢布各一匹”
锱铢必较的李茂若是放了往日,必然会闹一闹,但眼看着先前阵势,心忖着这新来的参军恐怕不是个好相与的人,怕羊肉没吃到,反惹一身骚。拉长了脸,默默上前,在薄书上画了押。便引着两个高车奴和大儿子去搬粮袋子。
“慢着!”
铠曹参军看到了那日被众人簇拥的李德明,抖了抖眉毛,缓缓说道:“大野家不是卖了良马了吗?那马在洛阳价值百金。以此看来,大野家不缺冬粮。发十五石与他家......还穿了破衣褴褛来欺瞒我等,真当我是瞎了眼?”
多年穷苦熬过来的李茂脸色顿时由黑变红,仰了脖子就要大闹。却立刻被自家大儿子掩了口鼻,拉了出去。
“阿爷不要命了,惹恼了这参军,下了大狱。阿爷,你这身子骨挨得起几下杀威杖?”
李德明一边往外推攘着自家父亲,一边招呼着着两个高车奴,“必里落,可力孤!还愣着干嘛?往牛车上装粮食,好回家啊!”
......
回家路上,李茂一路咒骂了这胡参军祖宗十八代,依然余怒未消。半道山,气咻咻的夺过儿子的青驴自己骑着提前回家了,连去卖羊皮都没了心情。
“必里落你赶着你那辆回去吧!我和可力孤去卖羊皮子换盐。”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补丁袍子,又瞅了瞅可力孤牛车上的几捆羊皮子。
唤做必里落得高车奴,点了点头,驾着粮车追着李茂往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