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都将的话语如同寒冬腊日的凉水浇灭了城下百姓们的进城逃生的希望。
“郭大牙你不得好死!......”
“郭大牙,你不念乡情。早晚长生天收了你!......”
“郭大牙我死了变成鬼也不饶你!!!”
“郭大牙!我要是不死,一定找最灵的高车萨满咒你全家!!!!”
......
蠕蠕快到眼前了,百姓们求生希望破灭,纷纷破口咒骂着生长于武川镇本地,平日里看起来和蔼可亲,待人无论贵贱都带着笑意的郭大牙。
......
“射那个叫得最凶的。”
郭大牙一把拉过身边最善射的一个队主,指着城下那个骂得最厉害的百姓。
“嗖!”
羽箭飞出,中了那人的大腿,那人痛叫一声,跪了下来,不住呻吟,依然指着城头痛骂。这队主是留了情的,否则这么近的距离哪怕寻常的牧人都能一箭夺命。
郭大牙有些生气,一把把这心存恻隐的队主推出老远,心里暗骂,“这都什么时候了!”。亲自张开弓,瞄准了那人喉咙,运足了力道,俯身就是一箭,终结了那人的聒噪与性命。
城下众人眼看此景,心又凉了半截,纷纷绕着武川城左右逃走,连平日里视为性命的牛羊也顾不得赶走。
......
“这郭大牙真狠!”
宇文肱骑在马上恨恨对着李茂说道。
“他也没有办法,失了城池,夷灭三族。我刚刚就预料到这郭大牙会这么干,早知道直接绕过城池往南逃命去了。可惜心存侥幸!!!”
文士打扮的李茂看着四散奔逃,慌乱无状的乡人,懊悔十分。
“干脆拼了,反正是死。我们草原的汉子不是孬种!都听着!宇文家的奴婢杀一个蠕蠕,放为部民。部民杀一个蠕蠕,赏二十头羊。战死了的勇士,我宇文家照顾他家老幼!!!!”
宇文泰生得雄壮,也是武川闻名的壮士。此刻扬起鞭子对着自己的部民大声喊叫。
“大野氏也没有孬种,拼了!大野氏一样的赏格。其他各家都跟着我们杀蠕蠕啊!......”
眼见形势险峻,李茂也大声对着自己身后的部民吼叫着。
说罢,平日文酸,哪怕领着部民出去劳作都要文士打扮的李茂此时一把扯下自己身上的青色绢袍,将其拴在马后高车奴递过来的长木杆子上当做军旗。
“把旗子打起来,不要倒了。杀败了蠕蠕,放你当良民,给你们寻上婆姨!!!”
李茂对着自己部里最壮实的两个高车奴许下了赏格。
“主人平日都不曾饿着我们。吃了主人家一年的饱饭,穿了主人家一年暖衣,今天为大野家效死命!!!”
两个高车奴横手在壮阔的胸膛上撞了好几下,高声发誓。
......
“冲啊!”
“冲啊!”
......
两部的家主带着部民往蠕蠕的方向冲了去,许多本要逃命的其他部落酋长带着乡民也跟着那杆临时的青色大旗,与蠕蠕搏命。
城上的郭大牙,看着百姓们存了死志,向蠕蠕冲去。心中生出几分伤痛,几分内疚。
“他们活不了了。”
郭都将轻轻的感叹了一声。
眼看百姓们去和蠕蠕拼命,而这里面有着他们的有总角之交,有着他们的乡邻乡党,更有他们的兄弟子侄,叔嫂伯姨。城上的士兵们有几个开始低声哭了起来。这悲伤之意迅速传染了城头,两百余士卒流流满面,北望相泣。
“擂鼓!助阵!!!”
郭都将也悲伤不已,但他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
......
“咚,咚,咚”
武川城上的军鼓响了起来,吓了正不紧不慢逼近的蠕蠕骑兵们一跳。
结果看见只是方才还要逃命的武川镇百姓打着一杆绢袍子大旗向他们冲过来,没有武川镇的军马出城。
领头的蠕蠕贵人看着呼喊着,稀稀拉拉冲过来的武川百姓,十分不屑,对着左右下属说道:“没想到武川镇将这么胆小?让几个牧民来冲阵。本来还想着把这些个人掠了去,在部落里放放牛马,没想到这还跑过来送死来了。可惜了这些青壮人口,哪怕卖给西边的锻铁奴也能换上不少好东西。”
说罢号令左右:“散阵,左右包了他们。把骑马领头的那几个头人的头颅砍下来,今年冬日祭祖的酒碗就用他们的头来做了。”
蠕蠕军中大纛左右摇晃了两下,成千的骑兵顿时分为两翼,像大雁的双翼一般朝武川百姓包围而来。
看到蠕蠕骑兵从左右两面就要压过来,李茂仰天叹了口气:“想不到我读了半辈子书,今天要死在在这里。可怜我家三个儿子都还没有长大!我愧对阿爷啊!!”
“都这时候了,说什么丧气话!中原的壮士不是说,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吗?你都当了大野氏十多年酋长了,怎么还如同草原上的懒兔子一样没卵子!!!”
宇文肱骑着马在前面领头,听到这句哀叹,忍不住回头奚落好友。
“阿洛台,你看不起我?我虽然只会读书,但是今天也让你这草原的好汉,看看我们汉儿也不是孬的......”
李茂大怒,拔出了文士才用的长剑,催马上前,和宇文肱并马齐驱。身后的两个高车奴打着旗帜紧紧跟在后面,后面的乡民们也加快了脚步。
“这才是我们草原的好汉子!!”
......
蠕蠕骑兵开始加速,片刻之间就从三面包围了武川镇的乡民们。抽出了弯刀,舞起刀旋,怪叫着冲击起了他们眼中自寻死路的猎物。
武川镇的乡民们和蠕蠕骑兵刚一相接就被冲得四纷五落,只好凭着血气,或者几十个人一群,或者百余号一部与凶悍的蠕蠕们厮杀。
兵刃相击声,接敌的喊杀声,伴着兵刃相击声,中刀倒地的呻吟声,在这草原上震耳欲聋。
宇文肱挥刀砍死迎面而来的一个蠕蠕,看着他带着恐惧与不甘的眼神掉下马去。回头看见另一个蠕蠕骑兵从右面冲过来,想要偷袭正全神贯注和眼前敌人搏杀的李茂。
宇文肱大叫一声:“李茂当心。”说罢用尽全力朝着那偷袭蠕蠕掷出手中重刀,将那蠕蠕打下马来。李茂身边的一个唤做可力孤的高车奴跳了过来,一刀斩下那蠕蠕的脑袋,那蠕蠕胸腔里喷出数股血花。又将宇文肱的重刀捡起来递给它的主人。
“保护好大旗,大旗不能倒!”
宇文肱在马上接过自己已经崩了几个口子的厚刃长刀,拍了拍这高车奴的肩膀,又说道:“杀败了蠕蠕,赏你这样的勇士五十头羊......”
“阿洛台,今天和你死在一起真是我李茂此生的荣幸。”
李茂此时肩膀上中了流矢,右腿上挨了一刀,血流如注,手里仍然紧紧握着那把太过单薄,兵刃相交后已然弯曲的文士剑。只是面色愈发的苍白。
“说什么丧气话,我有四个儿子,你也有三个儿子,都是好儿郎,都是长生天的好男儿。你还不是死的时候。”
宇文肱说罢抽出马岸边挂着备用,轻一点的弯刀,递给李茂,“拿着!这才是鲜卑曳落河该拿的刀!!!”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这个窝囊了半辈子,在外人看来数典忘祖,入赘了鲜卑,换了名籍的男人此刻从胸腔里爆发出只有草原男儿才有的慨然大笑。扔下了那柄不堪大任的剑,郑重的接过草原弯刀,举到头顶,奋力喊道:“杀蠕蠕啊!”
“杀蠕蠕啊!”
“杀蠕蠕啊!”
......
宇文肱眼神中出现了少有的敬重,黝黑脸上露出草原汉子才有的慷慨笑意,然后跟着叫喊起来,这一刻他已经彻底从内心接受了这个曾经看不起的汉儿,把他当作鲜卑的好男儿,自己的好兄弟,大野部真正的名副其实的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