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尝蹲坐在那里,看着白衣的尸体,利爪弹出又收回,眼泪浸润着毛发,内心无限的挣扎。最终还是遵循了白衣的遗愿,用利爪一点一点地从头到尾划开了白衣的皮毛,将红色的躯体和白色的皮毛狠狠地撕开,鲜血洒在洁白的雪地上,仿佛绽开了朵朵梅花。
鱼尝又将白衣的筋肉与骨骼分离,一爪一爪的将白衣的筋肉分成小块,再慢慢地剁成肉糜。
它瞥了一眼正处于昏迷中的,被人称为野兽的男子,撬开他的嘴巴,将白衣的肉糜一口一口的喂了下去,又将白衣的毛皮盖在男子的身上,眼看着男子浑身的毛发混合着污垢不断地脱落,腿部的断骨随着血肉的蠕动而慢慢被排斥出来。新生的骨骼散发着盈盈的宝光。
鱼尝又转头看了看白衣那散落在地上的骨骼,不由地想起了几十年前,大家都只是凡俗的时候,那时候虽然辛苦,但是和陈瞽在一起,大家都很开心啊!
还记得当年,自己刚出生不久,但是骨子里凶的很,遇见一群野狗也敢上去抢食,虽然对面狗多势重,但是本喵不怕,仗着小巧灵活,再强健的狗也得被挠的满脸桃花开,虽然自己身上也少不了伤痕,甚至更多时候走路都是一瘸一拐的。
那时候就遇见过白衣和胭脂,只是那个时候他们还不叫这个名字,而自己也不叫鱼尝!
太多的也记不住了,毕竟刚出生不久,只是记得当时胭脂总是躺在笼子里睡觉,有用的时候被人拿出来戏耍,换那么几片坚硬的东西,没用的时候就被扔在笼子里,盖上盖子。后来才知道,那些坚硬的东西,被称为钱。
现在想起来,当时胭脂除了睡觉好像也没事情做,笼子就是天地,那种感觉太可怕了。
相对而言,白衣才是最惨的,胭脂并不聪明,那时候胭脂浑浑噩噩,只是偶尔会固执的将头转向青山的方向,也不知它在想些什么。
可是白衣却很聪明,一开始就得天独厚,甚至在当时看起来,白衣和牵着它、打骂它还有那些拍着手叫好的人,没什么分别。都可以直立行走,都可以用手拿着工具,可能唯一的不同就是白衣口不能言!
后来听白衣说,它曾亲眼见过自己的同类,跪坐在哪里,被麻绳缠的紧紧的,夹在圆桌中央,被万灵之长用做木匠活的刨子很轻巧的从头顶掠过,而后又往里浇上一勺滚油,据说这是顶好的吃法。
白衣当时说着这些的时候眼睛很吓人,但是我却能在冥冥中感觉到,这可能是当时那只猴子的眼睛……
白衣还说了什么来着?对了,他还说,这种死法太惨了,以后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这么死,如果再让他选,他宁愿选择一处有山有水有花果的山野孤独的死去,也不想接触人类世界的繁华。
鱼尝想到这里,有了些许笑意,可是眼泪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流淌。尾巴一卷,卷起了散落在地上的白衣的骨骼,以极快的速度向着远方奔去。
不一会儿,鱼尝到了一处山脚下,停下了脚步,身后的残影逐一消散。
它抬头望了望四周,只见山上一片松林,山脚有一环被冰冻的河水绕山而行,自语道:“虽说无花无果,但这个地方足够幽静,应该合你的心意吧!”
说完将白衣的骸骨轻轻地放在地上,将其一点一点地拼好,尾巴上开始闪烁起幽幽的光芒,只见周围突然吹起一阵狂风,卷起草木砂石、白雪薄冰,一一附在白衣的骸骨上,充作血肉。
几个呼吸之间,白衣仿佛从没受过伤一样,草木砂石、白雪薄冰化作的血肉皮毛,在鱼尝的力量下已经可以以假乱真,甚至不像是简单的幻术,而是改变了事物的本质!
除了不像白衣自身的血肉皮毛含有不可思议的力量外,单从观感来说,并无不同。
而鱼尝在做完这些后,却是一个踉跄,倒在了还未停歇的大雪之中。鱼尝竭力的撇过头,看着白衣,一点一点挣扎着起身,但是又一次次地摔倒在原地。
直到大雪把它和白衣一同埋葬,昏沉的睡意如同潮水一般向着鱼尝袭来,鱼尝几次想睁开眼睛,却又几次失败。心里想着就这么死在这里也不错!
正当鱼尝放弃挣扎,准备奔向死亡的怀抱时,耳边突然响起了白衣的声音“鱼尝!你要想清楚,我如今必死,胭脂沉睡,若是你也死了,谁来保护主人!若是主人发生意外,你对得起谁!”
鱼尝陡然间睁开双眼,从厚厚的雪层中钻了出来,一步一晃的走到了白衣的身边,伸出了自己的利爪向下挖去,直到挖出了一个深坑,用嘴叼起白衣,把它拖进了坑中。
又用尽自己最后的力气将冻土一点点推下去,覆盖到白衣的身上,之后任大雪将其覆盖,“等到明年开春,开春就好了,这里会长出青草,开出花朵,甚至是长出果树,再也没有人打扰你的安眠了,你一直像人一样,曝尸荒野是对你最大的侮辱,现在你可以真正的安心了!我还活着,主人不会有事的!希望……希望来世再见吧!”鱼尝的眼睛有些模糊了。
对于一只猫来说,尤其是一只成了精怪的猫来说,这是不可能的。但是此刻,这种事情却偏偏出现了,也许是鱼尝太过悲伤,也许是泪水流的太多了,以至于连精怪的体质都支撑不起了。又或者,这是曾经用半条尾巴换取主人开得眼窍的因果报应。不管怎样都无所谓了,无论因为什么,它都心甘情愿,也乐得如此!
不知过了多久,天终于亮了,仿佛这个夜晚有太多不舍,不愿意离去。总之,这个夜晚太漫长了,漫长到足够鱼尝拖着身子,带着满身泥泞,从那么远的地方一步一步地挨到林府。
“喵”鱼尝叫了一声,故意用爪子挠了挠厨房的房门,不着痕迹地撇了一眼陈瞽所住的厢房,即使十分模糊,但是感知到那熟悉的气息,鱼尝的心中还是一片安定。
“嘎吱~”一声,厨房的门打开了,林晚舟一脸惊喜的看着眼前的脏毛球,也不怕沾染到自己衣服,一把抱起了鱼尝说道:“你可算回来了,去哪玩了?给自己弄得那么脏!”
说着将鱼尝抱了进去,从水缸里舀了勺清水倒在了铜盆里,又兑了点热水进去,拿手试了试水温,林晚舟微微点了点头,将鱼尝放了进去。
她一边清洗着鱼尝,一边对着灶台那边喊道:“水哥,我先照顾这小脏猫,饭菜交给你这位大厨了!”
江水闻言,抬起了袖子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汗珠,应了一句:“好嘞!”又看了一眼鱼尝,说道:“这猫也是少见,哪有猫不怕水的!何况这一开始还是只野猫!”
林晚舟笑着道:“运气好呗!”
江水看着自己妻子的笑容,只觉得自己幸福极了,哪怕千间广厦、万顷良田也换不来这等美景。
林晚舟看着江水傻笑的模样,也不搭话,低下头继续清洗起鱼尝。
鱼尝感受着一切,心里想着,主人晚年能在这里度过,这样的天伦之乐,想必主人应该会很开心吧。
正当这时,陈瞽从厢房里走了出来,正在厨房门口洗猫的林晚舟抬起了头,向陈瞽打了个招呼,“您醒了,本来还想饭菜好了再叫您的。”
而鱼尝也是身体僵硬的起来,再也没有半分猫类柔软似水的样子,本来被水打湿之后显得有些干瘦的身体再僵硬的状态下更加丑陋,尾巴一动不动的悬在半空,样子既滑稽又可笑。
林晚舟并没有注意到有什么异常,只是将鱼尝抱了出来,将它放到了灶台旁边的地上,兴许是怕它生病,还特意让江水多添点柴火。而后就小跑到陈瞽身边搀扶陈瞽。
陈瞽则是回应道:“老头子也没那么多觉,就是三十年没睡过这么舒服了,已经是这些年来睡得最安稳的一觉了。倒是麻烦你们了,还要起个大早,给老头子我做饭。”
“老爷子,瞧您这话说的,我们自己本来也是这时候生火做饭,哪有什么麻不麻烦!更何况之前说好为您尽孝的,岂能言而无信。”江水抻着脖子向陈瞽说道。
陈瞽这次到没说什么,只是笑着说:“好,好!一会儿吃完饭,我告诉你方子,自己去药房抓药去,最多三个月,就能让你们绵延子嗣。”
林晚舟闻言脸红了红,江水却是大喜过望,说道:“那就谢过老爷子了,以后我们夫妻二人好好孝顺您!”
不一会儿饭菜上桌,三人也各自落座,陈瞽刚要动筷,突然感觉脚下有个毛茸茸的东西在蹭自己。
“你们小两口还养猫了?”
“一只野猫,半年前捡到的,虽然是野猫,但是极富灵气,从不伤人,连给它清洗的时候,也不害怕,也不乱动,乖巧得很。”林晚舟说着还向地上扔了块昨晚剩下的鱼肉。
陈瞽听着,突然笑了,说道:“我呀,突然想起几十年前,也曾捡到过一只小猫,凶得很!给它洗个澡跟要杀了它一样,给我挠的身上手上全是伤口。”说着陈瞽有叹了一口气“唉!也许是当时看不见,用水清洗它的时候呛到它了吧!不说了,吃饭吃饭!”
却是谁也没有注意到桌子之下,那个掩藏情绪到颤抖的小猫,他真的很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暴露自己的身份。
陈瞽吃的很少,江水的心情波动过大,也是吃的很快,陈瞽感觉到江水有些着急,就笑着告诉了他药方。刚刚说完,江水便火急火燎的跑了出去。
林晚舟见此也没了食欲,就站起来收拾碗筷,陈瞽却是像在追忆什么,静静地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脚下的猫蹦到了他的腿上,他也只是顺势抱住,缓缓地摸了起来。
像是自语一般说道:“具体是自己多大的时候呢?七岁还是八岁?算了,记不清了。差不多那么大的时候吧,遇见了鱼尝,遇见了胭脂还有那个明明是个猿猴的模样,却比人还像人的白衣。
那时候还是天真啊,敢于抱着一只遍体鳞伤却依旧敢对野狗们龇牙的小猫,直面那些满口腥臭气息的恶犬。最后拖着满身鲜血的身体,险之又险的跑回了自己的家。换作现在的话,也许不会那么勇敢了吧!
胭脂呢,当时能感觉到从它身上散发出的悲哀与绝望,背着父亲,背着养蛇人,在半夜偷偷地将它放了出来,你们都说蛇冷血无情,可是我不信,因为我天生失明,心却比所有人都明亮。现在的话,感觉不到那种莫名的悲哀与绝望了吧,就算能感应到,恐怕也会视如不见把!
而白衣却更像兄长一样照顾着一切,明明它才是最痛苦最疯狂的,可是在被偷放出来后,却像人一样博览群书,仿佛靠着书籍故意压制内心的混乱、痛苦与疯狂。与此同时,还要照顾因为先天失明而沉默无言宛若痴呆的我,还要温暖生人勿近的鱼尝,更要一直陪伴从未见过同类,孤独悲哀的胭脂。
后来慢慢才知道,白衣一直如此,从它的同类被人用滚油浇灌进脑袋的那一刻,它就开始了它承担痛苦的一生,用自己的灵魂承担挖脑吸髓痛苦,只为了让同类的灵魂得到安息。
不停地感受胭脂的绝望,只是为了能够让胭脂真正感觉到心灵上的陪伴,而你是最天真的,所以白衣也真的拿你当妹妹。是吧,鱼尝!”
最后一句话宛若晴天霹雳一样劈在了鱼尝身上,鱼尝险些翻滚落地。陈瞽的眼泪一滴一滴的落在鱼尝身上,又继续用沙哑的声音说道:“后来,你们修炼微微有成,你又用了半条尾巴治好了我的眼睛,半条尾巴,就是半条命啊!眼睛而已,你又何苦拿命去换呢!
若不是在牢里认识了一位有本事的真人,我要被蒙蔽到什么时候呢?这三十年来,我遭遇数次刺杀,早该死了,又是你以命换命,又废了自己八条命!八条命换命,半条命换眼!值吗?
若是为了报恩,你们这几十年来给我的照顾、陪伴,早都还完了!胭脂又何苦舍了自己数十年修持,舍了自己的未来为我出气呢?不值,真的不值啊!”
陈瞽哭的声音越来越大了。
鱼尝犹疑地问道:“主……主人,你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陈瞽擦干了眼泪,说道:“你往我脚上蹭的那一刻我就感觉出来了!区区三十年没见而已,还不至于认不出你!”顿了顿又有些期待地问道:“白衣、胭脂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