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多月后,学校组织郊游,正值春暖花开,风儿软绵绵的。乐慧漫不经心地和杨丽说着话,一路留意前方队伍里的沈立军。杨丽冷笑道:“这么鬼鬼祟祟,真让人看不下去。学校只管成绩,又不管你们这些乱七八糟的。”
捱到分散活动,沈立军飞速望了乐慧一眼,往一条静路绕过去。乐慧和杨丽分手,隔着三五十米,跟着。人越走越少,沈立军拐到一个死路口,站住。乐慧瞅着四下无人,欢天喜地奔过去。沈立军把她拽进旁边的小树丛,急巴巴道:“我们那个吧。”
乐慧心儿嘭嘭跳:“我们哪个?”
沈立军笨手笨脚地解她裤子,还拼命揉捏她的乳头。乐慧疼得哇哇叫。没来得及反应,沈立军突然停住:“咦,你不是处女?”
“我……是的。”
沈立军支起她的下巴,捕捉她的视线。
乐慧涨红了脸:“你不懂。”
“谁不懂,女人第一次会流血的!”沈立军蹲下,扒开乐慧的大腿。
“疼,你弄疼我了!”
“疼怎么没血?”
乐慧大呼小叫,清水鼻涕也出来了。沈立军站起身,掐着乐慧的脖子,顶到一棵树上:“说,怎么回事?”
“没……没……什么事。”树皮疙瘩扎得背脊生疼。
“到底怎么回事?”
“没……不知道……”
“说呀……”
“就有过一次……”
“好啊,我只是试探试探,没想到真不是处女!”
“我……”
“还想骗人,你这个妓女!”
乐慧耳朵里闷了一下,顿时什么都感觉不到。
半晌回过神。脸颊上有东西爬,痒痒的,一摸,是血。沈立军已不知去向,小树丛被风一吹,四面八方地颤响叶子。一个男生在五米开外的树下撒尿,撒完抖了两抖。乐慧一惊,双手摸下身,还好,裤子不知何时系上了。男生回过身时,乐慧觉得脸熟,是隔壁班级的。邻班男生假装没看到她,哼着小曲儿快步离开。乐慧慢吞吞地往外走,边走边整理衣服。不断有灌木枝横出来,即使隔着裤腿,也勾了一道道红印子。
乐慧只知道,沈立军住在一个叫“锦华新苑”的小区,她跟踪过他。乐慧在“锦华新苑”附近瞎转,奢望一次偶遇。又在公用电话亭给杨丽打电话,问有没有沈立军的拷机号。“钱敏然应该有吧。怎么,你没有吗?不会吧,他们都传你和沈大款有一腿。你们怎么了,是不是有一腿?”乐慧胡乱挂断电话。她感觉有虚汗,从趾间凉凉渗出来。嘴里也发苦。
乐慧混进“锦华新苑”。门口的保安注意到她,瞄了一眼她的校徽,什么都没说。小区里约有十来座楼,分散在绿地、树木和各式小轿车之间。连垃圾桶都一个个整洁、安静。正中一方花园,有山,有水,有中式六角亭和欧式雕花围栏,还有小型儿童乐园。一个穿公主裙的女孩在尖叫,她的裙子被滑滑梯擦得翻起来,伙伴们在梯子尽头接应。
乐慧绕过干洗店和水果店,进入一家小超市。一个白衣白帽的年轻人,站在大玻璃后,雕石像似地雕着一只蛋糕。乐慧闻到制作糕点的热香。在她居住的七马路上,烟杂店永远散发着酱油的腌臜味。它们属于两个不同的世界。
周一上午,乐慧花了大力气,挣扎着爬起床。到校时,已是第二节课。沈立军居然也没来。地理老师冷冷道:“有些老油条,我都懒得批评了。”
中午,沈立军的位子仍空着。杨丽趴到乐慧旁边,拉开她的一只手,惊呼:“脸这么肿!早上我都没注意。”
“蜇的。”
“什么东西蜇的?不像啊,倒像打出来的。发生什么了?春游那天归队,找不到你和沈立军,宋老师差点报警了。”
乐慧甩开她的手。
杨丽推推她:“你们到底怎样了?你是不是失恋了?”
乐慧突然坐直,冲杨丽大声嚷道:“他妈的别问了,行不行啊!”周围惊望过来。乐慧的眼睛、鼻头,甚至耳廓,都是红的。但她脸上没有眼泪。
放学后有大扫除。孙雯雯负责扫第一、二排。她将垃圾往乐慧负责的三、四排扫。乐慧趁孙雯雯转身,把垃圾扫回去。孙雯雯又扫回来。乐慧道:“娇小姐,不会用簸箕呀。”
“找不到。”
“就在讲台边。”
“你帮我簸了也一样。”
“我凭啥给你簸。”
“凶什么凶,被人甩了,也不用到处出气吧。”
乐慧噎了噎,道:“操,关你屁事。”
孙雯雯噘起嘴:“你怎么说脏话呀。”
乐慧扫帚一扔:“老娘就说脏话,怎么了。小骚货,装纯情。”
孙雯雯“啊”地倒吸一口气,额角浮起一弯弯血管:“你才小……狐狸精呢,主动亲人家,勾引人家,最后被甩啦,活该。”
乐慧捏起拳头冲过去。孙雯雯尖叫。刚打了一下,就被赶来的严朝晖推倒。乐慧的后脑勺撞在桌角,即刻蜷到地上。孙雯雯在哭。
空白了三四秒,才渐渐感觉疼。没人过来扶她。
一个星期里,班主任宋老师找乐慧谈了两次话。他把乐慧的考卷甩在她面前,喋喋不休着。乐慧瞧他的嘴,那嘴不停变换形状,挺有意思。瞧了会儿,又没意思了。乐慧低下头,抠弄办公桌沿上的一个小凹塘。
宋老师一拍桌子:“看着我。”
乐慧依旧低着头。
宋老师道:“我让你看着我。”
乐慧仍然不语。
宋老师怒道:“给我边上站着,好好反省一下。”
乐慧在墙角站定。她听到一遍铃,又听到一遍铃。上课了。没课的老师开组织会议。宋老师瞥了一眼乐慧,对教数学的王老师道:“你们先去,我就来。”
他没有离开的意思,慢悠悠翻着报纸,还将小指头送进耳孔捣腾,弹掉指缝里的耳垢后,舒心地哼了一声。乐慧心头的火苗,蓦地窜成一个疯狂念头。
她悄悄挪向办公桌,抓起一只玻璃杯。茶水仍有些烫手。乐慧疾冲过去。宋老师大喊:“干嘛!”双臂一格,杯子滚到一边。乐慧往外逃,被宋老师抓住肩膀,从门边拖回,当头一巴掌。乐慧身子动不了,脑袋东躲西藏。宋老师索性揪起她的头发,在她脸上连扇六七下。乐慧被扇的部位先是发冷,然后转热,最后“嗡”的一声,双颊滚滚地剧痛起来。
乐鹏程找校长求情,校长说:“宋老师的手掌,烫伤好大一块。”乐鹏程继续求情。校长拿出乐慧本学期的成绩单:“宋老师给我看时,我也很吃惊。我们爱民的学生,是尖子里的尖子,高考升学率,从来都是数一数二的。”乐鹏程拿过成绩单,翻了一页,阖上了,不再吱声。
乐慧是被劝退的。乐鹏程办完手续,拖着沉甸甸的腿回家,晚饭不吃,脚也不洗,哀声叹气上了床。乐慧则蜷在灶披间,拖着接线板,将收录音搁在膝上。进来洗烧的大妈大婶被悚得慌,一个问:“慧慧,新买的机器呀?”乐慧不答,也不动。于是没人再理她。
乐慧在听音乐。音量开到最小,什么都听不见,但她能一首首地背出那些歌。在A面剩余的半分钟里,她可以听到自己的声音:“沈立军,刚才看了《西雅图不眠夜》,我在想一个问题,我愿不愿意替你去死呢。”然后是B面的一分钟:“我很认真地想了,我的答案是:愿意。天哪,我快被自己感动死了。不过,你大概觉得我幼稚吧。我也觉得挺傻,可这是我的……好了,没什么了,带子快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