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金亮伟被门铃吵醒。林琳一扑进门,就挂在他的脖子上。
“怎么了?”金亮伟朝她身后张望,确信没人跟随。
林琳两眼熠熠发光:“我们私奔吧!”
金亮伟愣住。
“我们去重庆,结婚。不,不,我不逼你,不结婚也行,先住在一起。外婆和舅舅会喜欢你的,天哪,我干嘛把孩子打掉。他们对我一点不好,只想着钱,他们是很穷,可……”
“林琳,林琳,”金亮伟摇晃着她,“听我说,你要为自己的前途着想。至少先把书念完吧,否则将来哪个单位会要你。”
林琳像被打了一闷棍。金亮伟把她往外面推,两人在门槛上站住。
“真香,”林琳突然问,“什么花?”
“嗯?”
“你院子里种的什么花?”
金亮伟抽了几下鼻子:“蜡梅?月季?我不懂这些。”
林琳道:“不私奔也行,我们就地结婚。爸妈就没理由敲榨你了。”
“你真是个孩子,想法太简单。他们不会罢休的,”金亮伟尽量语气温柔,“更何况,乖乖林琳,我说过的呀,我和我老婆只是分居,还没离婚呢。”
林琳恍惚地望着他。金亮伟脑袋发涨,只想回屋睡一觉:“林琳,走吧,明天还有课。”
“明天没课。”
“你没课,我有课。”
“你是下午有课,可以睡到中午呢。”
“但上午得备课呢。”
林琳扭头就走,金亮伟拉她,没拉着,她小小的身子消失在黑暗里。宿舍关门了吧,她会到哪里去?金亮伟想了想,打了个哈欠,阖上铁门。
除了林琳,还沾了个烫山芋,就是秘书艾馨馨。金亮伟是她的第一任老板。半年后,艾馨馨跳槽到小舅舅的建材公司。递交辞职信时,她解释了半天:“我妈硬要我去的,我也没办法……金总,我还是喜欢在你这儿。”说着说着,她眼睛红起来。金亮伟只能安慰一番。
一年半后,舅舅的公司倒闭了,艾馨馨又回头找金亮伟。金亮伟正缺一个行政助理。重回金亮伟身边的艾馨馨,仍是稚气的娃娃脸,可懂得了说话得体,也注意起穿着打扮了。金亮伟发现,当她拼命收紧腰部时,身材颇有几分性感。
一个半月后,金亮伟的现任秘书回家生孩子去了,艾馨馨又做回金亮伟的秘书。除了以前的跑腿、接电话和文字处理,金亮伟还开始带着她见客户。
没多久,他们上了床。金亮伟从枕头上捧起艾馨馨的脸:“第一次面试你时,你真是个很小很小的小孩。”
一个多星期后,金亮伟出差,他让公司的财务小田出面辞退艾馨馨,理由是做事懒散,经常迟到。艾馨馨听完小田的解释,不发一言地整理起东西。小田给了她一只信封,里面是两个月薪水,还让她交接事务,艾馨馨道:“今天太晚了,明天不行吗?”
小田道:“金总交代了,最好今天交接完。”
艾馨馨微笑道:“这么急赶我走啊。”坐到电脑前,打开文件夹。小田凑过去。
艾馨馨回头问:“你和金总上过床吗?”
小田“嗯?”了一声,脸红道:“什么乱七八糟的。”
艾馨馨微笑道:“告诉你个秘密,我上过。”
几天后,金亮伟出差回来,一进办公室,就看见艾馨馨。他将小田召到里间,问:“你和她说过了吗?”
小田道:“说过了。”
“钱给了吗?”
“给了。”
“那怎么还在这儿?”
小田的表情有些奇怪:“她一定要来,又不能赶她走。”
金亮伟让小田出去。没多久,艾馨馨推门进来,手里拿着条裙子。金亮伟瞪着她。
艾馨馨笑道:“你最近看电视了吧,克林顿被莱文斯基搞惨了。我觉得这招挺管用。”
“你开什么玩笑。”
“没开玩笑,我很认真的。”
金亮伟沉着脸道:“好吧,你要多少钱?”
“我不要钱。”
“多少都好商量。”
“我已经说了,我真的不要钱。”
“那你要什么?”
“我什么都不要。”艾馨馨收了裙子,推门出去。
金亮伟脑子里一涨一涨的。呆了一会儿,觉得嗓子眼干燥,于是开了一包速溶咖啡,到外间加水。当他穿过办公室时,觉得艾馨馨在盯着他。猛一回头,发现是错觉,她正抱着胸,微笑着,凝视电脑屏幕呢。
“金总,”艾馨馨叫住他,“昨天《人材报》打电话来,让你把营业职照传真过去。”
金亮伟点点头。
艾馨馨问:“你还要登广告招秘书吗?”
“暂时不要了。”
“好,我告诉他们,”艾馨馨拨号码时,响亮地自言自语,“新的就一定比旧的好?”
三个月后,林琳从文科楼顶跳下。成绩中游的她,期末挂了两门,辅导员找她谈话,第二天就出事了。据传言,那颗以美丽闻名的脑袋,都压到脖子里去了。金亮伟和一个同事去系里开会,路过楼下,同事指着一滩痕迹道:“这是当时泼散的脑浆,啧啧。”
在绵延不绝的震惊中,金亮伟反复告诉自己:此事与他无关。他连着几晚睡不好,走在校园里,时常发现与琳琳相似的背影。二十来岁的女孩,腰身总是细细的,走路带点蹦蹦跳跳。
连报纸记者都来了。系里不让提,大家就悄悄议论。金亮伟觉得,别人看他的眼神有些怪异。他安慰自己,这是心理作用。
一天清晨,金亮伟打开门,发现院内撒满了纸钱,院外水泥地上有黄粉笔画的大圆圈,圈内写着林琳的名字,薰黑的地面沾着锡箔灰烬,在阴寒的空气里窸窣翻飞。林琳妈阴魂似地闪进来。金亮伟想关门,被她用身体卡住。
“干什么呀!”金亮伟推她。
她突然抓金亮伟的脸,他胳膊一格,嘴角被划出一道红印。老头不知何时也来了,劝道:“咱们慢慢讲。”人却背着手,站在半尺开外。
林琳妈一个劲嚷:“我不活了,我不活了。”
金亮伟怕邻人听见,赶忙放他们进来。林琳妈伸着一只手,不让他关门。
“你们再闹,我叫保安了。”
“保安我也不怕!”
“冷静些,否则对大家都没好处。”
“我们要告诉学校,告诉系里。”
“告诉什么?这段时间,我没和你们女儿讲过一句话。她自己考试考砸了,心理脆弱。”
“她死就是因为你。”
“如果因为我,她早就自杀了,为什么还拖三个月,”金亮伟一用力,终于将门关上,“我经商多年,各条道都熟。我不过是尊重老年人,觉得大家都不容易。林琳是个好女孩,这事我也很难过。我会出点下葬费,不过那纯粹是我的心意,我不欠你们任何东西。”
两个老人被他一长串的话镇呆了。金亮伟飞速上楼拿了钱下来。
林琳妈盯着那小叠钱:“多少?”
“一万。”
“怎么看着这么少?”
“都是新钞,扎整齐了,体积就小了。”
几天后,久不联系的胡梁木来电,约金亮伟出去坐坐。他已和胡芊芊离婚,孩子归女方,现刚跟一女生确定关系。金亮伟见过他们,胡梁木推着自行车,女孩走在车子另一边,踏脚板老是蹭到她的小腿。她浑身圆滚滚的。
他们去学校附近的酒吧。那里在放Beatles,不同品牌的香水味,混杂着不同人种的体味。
胡梁木问他最近忙什么,金亮伟说老样子,问胡梁木忙什么,胡梁木说我也老样子。
胡梁木道:“这世界他妈的发疯了,每个人都在离婚。”
金亮伟道:“我可没离婚。”
胡梁木道:“那和离了也差不多。”
金亮伟道:“还是不一样。”
他们默默啜着啤酒。角落里有两个外国妞,居然穿着低胸吊带衫。胡梁木道:“洋人的体质就是不一样。”金亮伟这才留意到,他觉得她们的乳沟过于夸张了。
喝了一会儿,胡梁木道:“听说又有女生为你自杀,还是校花,金亮伟,你真行。”
“胡说,人家是期末考考砸了,这才想不开。”
“哈哈,你手都抖了,开个玩笑嘛。”
金亮伟觉得一点不可笑,简直是可恶。胡梁木还在盯着他的手看,他没法让它们不抖,也没法将它们放到胡梁木瞧不见的地方。
“我们这么多年老朋友了。说真的,玩玩可以,过火了对自己没好处。上次那个自杀未遂,系里把你的职称敲掉了。这次可能更严重。”
“我说了,她自己考试不及格。即使有人打小报告,我也不怕,凡事要讲证据。”
他们坐得很近,胡梁木的面孔看起来有些变形。
金亮伟道:“是你女朋友的意思吧?她让你来谴责我?”
“那倒不是,她见过你两次,对你印象挺好。你这家伙,确实挺有女人缘的。”
“别挖苦我了。不过说句老实话,你干嘛找那么小的女朋友,打算和她结婚吗?现在的小孩都是糖水泡大的,一方面不懂事,一方面又现实得不得了。”
“也许吧。”胡梁木两眼间的距离似乎在缩小。
金亮伟侧出身子,半伏在吧台上,从这个角度看,胡梁木似乎没不高兴,只是脸颊喝得红红的。
“别太在意女人。”金亮伟嘀咕。他觉得嘴里发涩。
“你记得吗?”胡梁木道,“小萍跟香港人跑掉后,你咬牙切齿地说,要征服天下一切女人。”
“我说过吗?说过也是年少气话,说着玩的。”
“气话——”胡梁木抿了一口酒,想了想,回头问他道,“说真的,和不同的女人,感觉真的不同吗?”
“你喝多了。”
“是有点,头开始晕了,不过感觉挺好。嘿,别打岔,我问你呢。比如,”胡梁木指了指角落里的洋妞,他的手指在游移,“你上过外国女人吗?”
金亮伟冷冷按住他的手指。
胡梁木一口气干完,恶狠狠问道:“我再问你,林琳在床上骚吗?”
金亮伟也恶狠狠道:“你他妈的想打架是不是。”
“是!”胡梁木瞪着他,忽地打了个响嗝,整个人顿时软下来。金亮伟瞧着他慢慢伏下去,又慢慢挺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