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拉开一只易拉罐,把可乐倒进干渴的喉咙。
林佳穿着一件纯黑的短袖衫,跪坐在沙发另一头。她刚洗过澡,头发湿漉漉的垂下来,隐约嗅得到洗发水的香味。
我今天浪费太多口舌了。亟需补充水分。从来也没想过,向林佳做解释,比真正执行任务还困难。
“我跟你说,小佳。卡里姆是个坏蛋。他不像你想的,是乐于助人的善良老伯。”
“不会的,阿羽。你没见过他。卡里姆叔叔人很和善,根本不像坏人。没有他,人家怎么也凑不到来埃及的钱呀。”女孩天真的说。
“他是为了要你给他引路。你别天真了,小佳,世界上哪来那种好人,会无偿的帮别人忙?都有自己目的的。”
“但是,你不就一直在帮我?阿羽没收我的钱,也没有……”她的脸一下红了,扭捏起来。
“他知道你要来埃及。在他给你订飞机之前,他不知道。是这样吧?”
林佳点点头。
“他问了你的超能力吧?”
“问了。——可是,卡里姆叔叔先把他的能力讲给我了呀!”
“哦?他是什么能力?”
我饶有兴趣的看着她。
“卡里姆叔叔的能力很有趣的。他在一张纸上画个箭头,那张纸就会按照箭头的方向飞起来。速度由箭头的形状决定。”
“这是什么能力!”
“喔,卡里姆叔叔年轻时是做文案工作的,经常要给别人递文件什么的。后来,不知怎地,就得到了这个能力。”
我摆手,表示我对卡里姆能力的来源没兴趣。“作为交换,你就把你的能力讲给他了?”
“是呀。这很公平么。”女孩不敢看我的眼睛,低头嘟哝道。
“公平什么呀!他用个没用的D级能力,交换你A级能力的秘密,这还叫公平!”我生气的灌了一口可乐。“你上当了,小佳。你这个小傻瓜……”
她直起身子,在沙发上跪着向前蹭了两步,好斗的瞪我:“不许管人家叫小傻瓜!”
“是是,我的殿下。”我按着她肩膀,让她坐好,“小佳,聪明的小佳,你还是什么都不要说了。让我说,你只管听着就好。——我是超能力侦探,在联盟注册的,这是我名片,给你。”
她接过名片,瞟一眼,惊讶的看我:“呀!阿羽你们是A级事务所呀……”
我抿嘴,怒视她。她立刻低下头不说话,像做错事的小学生。
“我在埃及的任务已了,现在是自由身。在我任务中,我意外卷入了巴尔科人盗窃金字塔的事件。他们在找梦现,传奇药水。我知道你在找,还有卡里姆也是。现在,我想要代理你,帮你一起找梦现。你愿意接受我们事务所的服务吗?——说话。”
林佳看我,飞快的说:“我没有钱阿羽……”
“我知道你没钱。我要的是梦现。无论你最后找到多少,我们事务所收取百分之二十作报酬。你接受吗?”
“哦,给你百分之九十好了,阿羽。我只要一滴就够。”
“我不要那么多!合同成立,你在这上面签个字,随即生效。”
我掏出单据递给她,让她签字。女孩在我指的地方认真的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她想把字写得尽量漂亮点,对合同内容看也没看。
“好了,现在你是我的雇主,关于梦现,你知道什么线索,都告诉我,不许隐瞒。否则我没法工作。”
林佳开始讲述:“十天前,我到伦敦参加冯希洛爵士举办的宴会……”
十分钟过去,我终于对整个事件有了全面的了解。
跟我之前的推理相差不远,冯希洛爵士通过预言术找到了梦现,他把梦现埋藏起来,打算作为遗产的一部分,赠给相识的纸魔法师。宴会后他们举行了个小型集会,每个纸魔法师都得到一张纸,上面有冯希洛爵士写下的线索。据爵士自己说,纸是一样的,但它会自己挑选主人,每个人从纸上读到的文字都不一样。他要每个人不管读到什么,都别说出来,自己记得就行了。
很明显,冯希洛爵士的纸条附着了预言术。我猜测选择林佳的是冯希洛爵士的预言能力,而不是他本人。只有被能力选中的人才能得到完全的信息,其它人或者什么也得不到,或者被不完全的信息误导。他想通过这种方式保护获选者。
心怀叵测的卡里姆大概只拿到一张白纸。他不甘心,试图与每个纸魔法师联络,探他们的口风,而林佳这个小傻瓜,让他一次就中了大奖。
“为什么来埃及?”我问林佳,“你的纸条上这样写着吗?”
“是啊。我的纸上有两行字。第一行是‘半个金字塔’,金字塔,不就是埃及吗。不止有纸条,阿羽,宴会后爵士把这个给了我。”
女孩把右手袖子挽起,露出我在飞机上见过的那个小手链。她把写着“Luta”的圆盘取下来给我看。“我觉得这个是金字塔的名字,所以到埃及博物馆查名录。”
“结果没有找到?”
她点点头,沮丧的说:“现在,我也不知道它在哪里了。”
“你犯了两个错误,小佳。”我向她竖起食指,“第一,金字塔不止埃及有。而且半个金字塔未必是指金字塔。冯希洛爵士可能用这个误导你的竞争者。第二,你认为‘luta’是金字塔的名字,也有些太想当然了。在埃及有多座金字塔,金字塔大都以法老的名字命名,但是在只有一座金字塔的地方,用地名称呼,是更普遍的做法。”
“没有这个地名!我查过了!”林佳瞪大眼睛,急急的跟我辩解。
“我知道没有。冯希洛爵士是个猜谜爱好者,最喜欢用些自作聪明的小把戏捉弄人了。我以为,luta这四个字母的顺序是错的,在这盘面上一定有正确顺序的暗示。”
我将圆盘翻过来。上面是一句老谚语:“生活是一只拼图猫。”正面是一对套在一起的带直径线的圆环。我用指肚摩擦过盘面,心里忽然跳出一个新想法。这圆盘会不会是纸做的呢?
纸魔法固然有很多种,但是肯定有共性在。肯定有一种密码是非纸能力不能解开,而又是每个纸能力者都能做得到的。冯希洛爵士召集纸魔法师玩猜谜,必然有他的道理。
“小佳,我觉得这个圆盘是纸做的。你能改变这几个字母的位置吗?”
“很容易,把纸张的局部交换位置就可以了,每个纸魔法师都会。”林佳把圆盘从我手中接过去,合在掌心。“阿羽,你想要怎样的顺序?”
“这样,你把第三个字母和第一个字母的位置交换。”
她闭上眼睛。过了两秒钟,又睁开。她张开手心,圆盘上出现了“Tula”这个单词。
我们盯着圆盘面看,突然,纸面上的纹路开始扭曲起来,仿佛被看不见的热浪烤得弯曲变形。字母“u”的上沿接合在一起,变做一个“o”,而最后的“a”的尾巴拉长,变成一长串。
五秒钟过后,我们面前出现了“Tolteca”这个新的单词。
“这是什么?”林佳诧异的问我,好像我什么都知道似的。
我耸耸肩,打开电脑,以“Tolteca”和“Tula”为关键词搜索。
我们很快有了答案。Tolteca是一千年前美洲一个古代帝国的名字。它的首都是图拉,位于现墨西哥城北六十公里处。图拉唯一有特色的遗迹,是羽蛇神庙。
我搜出羽蛇神庙的图片。一看到它,林佳就惊喜的“呀”了一声。那神庙的样子,像削去了顶的金字塔。
“半个金字塔。图拉。什么都有了。”我摆出一副无所谓的姿态说,“看来这就是我们的目的地,墨西哥。”
“一定是!阿羽你好厉害哦!”她挽着我胳膊一个劲摇,“快告诉我,你怎么知道要把哪两个字母换位呢?”
“很简单。这圆盘上只有一个暗示,还重复两次以示强调。圆环与直径,你能联想到哪个数字呢?”
“哪个呢?”林佳皱起眉头,好像很认真在思考,没过一秒钟就开始扯我的袖子了,“快点告诉我,阿羽,我可是你雇主诶!”
“三一四,π值呀。这里面隐去了一个二,因为它的位置不变。完整来说,应该是三二一四。这个谜语不怎么好,明显是冯希洛爵士自己设计的。怎么说呢,应该是业余与专家之间的差距吧……”
“不,他没忘记。在给我的字条里写着。半个金字塔,遗失双子星。双子星,不就是‘二’吗?”
林佳高兴的跳下沙发,光着脚,围着我转圈跳舞。她不知使了什么把戏,那个小圆盘直立起来,随着她的节奏在桌面上打转。
我抓住她肩膀,不让她乱跑:“好了好了。别闹了。我们还没到图拉呢。到了那儿,还是没有线索继续查下去呀。”
“是哦。”她一下子站住,坐回沙发里面去了。
小圆盘随即倒下来。我拿起来想还给林佳,却在不经意间发现圆盘背面的风景画没有了,取而代之以一副粗糙的平面地图,画的像一座庙宇的结构。——图拉神庙的藏宝图。
我拿起小圆盘,给林佳看。
“这是什么?”她傻傻的问我。
我拍拍她的头,故意不告诉她。
“你知道,小佳,联盟把超过A级水平很多的超能力者统一归类为S级。这是个相当含糊的划分方法。我现在认为,完全有理由在S级上建立新的尺标,超S级。——眼前就有一个实例。”
她一句话也不说。她不懂我的意思。
“冯希洛爵士,可能是人类历史上空前绝后的预言魔法师。”
“阿羽也很厉害呀。阿羽破解了冯希洛爵士的密码呢!”
“不。那个点子,是我上次和冯希洛爵士会面时聊天的内容。”
“噢……”
我离开,留下女孩一个人坐在那里想。
当夜,我给蒙切尼打了个电话,要他通过联盟的关系,弄两张第二天飞墨西哥的机票。
我们要抢在铁先生之前赶到墨西哥。他即使知道我们去哪儿,也只能坐下一班飞机离开开罗。只要拿到梦现,一切就都结束了。只需十二个小时的优势就能取得胜利。
这场追逐战即将画上休止符。
第二天一早,蒙切尼送来机票。我们乘坐一辆敞篷车开往国际机场。我仰头,望向灰暗的天空,天色压抑得仿佛随时会落雨。
到处都看不到飞鸟。麻雀,埃及鸽,大雁,所有的鸟都消失了。静的让人奇怪。
林佳无力的靠在皮椅上,不知是瞌睡还是醒着。反正她的小嘴一刻也没停的嚼零食。
开罗国际机场是本世纪三十年代新建的,比艾拉利亚机场还要现代化。正面是形如古罗马角斗场看台的环形候机大楼。大楼的正门上有一尊十二米高的巨鹰铜像,——埃及的图腾。
走进候机大楼,向工作人员出示机票。他心不在焉的检查,脸色有些不对劲。
我们通过危险品检测照射,走进候机大厅。人很少,大多站着,对着巨型玻璃墙外指指点点。我顺着他们视线向外望,心里一下凉半截。
外面飞机跑道上正在度狂欢,鸟的狂欢节。灰色的鸽子群在机场内飞舞,犹如海中的银鱼群,体育场内被狂风卷着的彩色塑料片。
“鸟!”林佳害怕的抱着我,发抖。
“飞鸟隐士。”
我不明白,消息是怎样泄漏给铁先生的。很明显,飞鸟隐士又用了一次超能力,控制全开罗的鸟类到机场捣乱,使航班延迟。很多旅客会退票的,以铁先生的办事能力,搞一两张机票没一点难度。
我记得蒙切尼说过,飞鸟隐士很长时间内别想再用超能力了。显然他低估了对方的能力。也可能飞鸟隐士是勉力为之,毕竟他和铁先生已经把全部积蓄换成筹码,没有退路了。
我对此无可奈何。
机场方面出动全部人力,以驱鸟弹、煤气炮、汽枪等各种工具驱鸟,甚至有人一边跑一边敲锣,滑稽得要命,但收效甚微。旅客们就坐在玻璃大厅中看他们表演。一直闹到中午,鸟群终于离开机场,航班恢复正常。
飞机起飞的时刻,比原定时刻迟了五个小时。我的耐心早已在五个小时的等待中消磨殆尽。但我不愿表露出来,因为我身旁的林佳对鸟群很恐惧,我要一直搂着她肩膀安慰她。
我们登机。将度过两个半小时的空中旅程。
我知道铁先生很可能就坐在我们同一架飞机中。可是我不敢找他。他有满满一客机乘客做他人质。
“小佳。”
“嗯?”
女孩抬起头,用她水亮的大眼睛看我,努力咽下嘴里的薯条。
“得到梦现以后,你要做个怎样的梦呢?可以跟我讲吗。”
“到墨西哥再告诉你好吗?”
我转过了脸。她硬硬的刘海耷拉下去,显露出一种属于小孩子的伤感。
手机信息提示音响起来。打开一看,是医生发来信息:巴尔科的董事卡里姆在由伦敦回艾拉利亚的第二天就死了,是自然死亡。
那么,铁先生是在为一个死人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