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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当瘸子带着大蜥蜴回到金帝庙的时候,血滴正凝望着柱子上的莲花浮雕发呆。那雕刻十分精致,比铁岩教堂门外那些大廊柱也毫不逊色,可经过时间无情的腐蚀,也已经千疮百孔,只能依稀看出它往日的神韵。看着那些莲花的时候,不知为何,血滴心中渐渐被一种难以言喻的伤感笼罩。血滴觉得,他只是太担忧了,便下意识的抚摸着挂在胸前的金坠子。那金子暖暖的,用指尖摩擦,仿佛能感觉到它的律动,随着血滴的心跳一下一下,令血滴的心情也渐渐平复下来。

现在瘸子的大蜥蜴有了个名字,叫“忠犬”。瘸子叔叔说,这蜥蜴知恩图报,比铁岩堡的卫兵忠诚得多,因此为它取了这个名字。

“血滴,你看这是什么?”瘸子拍了拍血滴的肩膀,要他看跟在忠犬后面的生物。那是一条遍身生满粉红色鳞片的爬行生物,体型比忠犬大一倍,样子跟野生蜥蜴很像,但背上生着两根长长的背鳍,还有两排半透明的肉泡,更稀奇的是它长着一双充满智慧的大眼睛,粉红色的睫毛扑扇扑扇的,像人类那样好奇的打量着血滴。

“是忠犬的老婆吗?这不是蜥蜴吧?”血滴指着那怪物问。

瘸子夸张的瞪大眼睛,好像从没见过血滴这样的乡巴佬:“蜥蜴?嘿!这可不是蜥蜴!这姑娘,是一条地道的爬行龙。铁岩的荒野里你再也找不到比她更漂亮的姑娘啦!她叫红袖,你可要记住啦,叫错了她会发火!”

那条漂亮的爬行龙好像听懂了瘸子的话,眯起眼睛,骄傲的昂起了头。忠犬乐呵呵的把大嘴凑到爬行龙的脖子上,充满激情的亲吻它的脖子。

“忠犬怎么会找一条爬行龙的?它们不同类吧?”

“爬行龙是蜥蜴的王者。传说中,它是在神木芥纳环的根须里诞生的。它可以和任何蜥蜴类的生物结合,而后代都是龙类。”

“这么说,忠犬的儿女也是爬行龙?”血滴惊讶的长大了嘴巴,看忠犬其貌不扬的,居然能获得爬行龙的青睐,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是的。呶,看到小姑娘背上的囊泡了吗?她的卵会在那里孵化。最迟到明年春天,就会有一群小爬行龙诞生啦。”瘸子兴致勃勃的介绍道,看得出他很想抚摸一下爬行龙的背脊,可是他不敢。爬行龙不是凡物,脾气大得很。

血滴哦了一声,又问瘸子:“瘸子叔叔,铁岩堡的事情怎么样了?明天还要去劫法场吗?”

瘸子脸色一沉:“不太顺利。不过,也在意料之中。我们进去再说。”

瘸子让忠犬在外面守护着,和血滴一起进了破庙。

原来,在血滴在私塾打架、在南市听故事的时候,瘸子在铁岩堡中跑了个遍,把他相识的、欠了他人情的贵族、神学士和僧侣们集合起来,开会商讨如何挽救罂粟公主的事宜。

瘸子年轻时是北地的名人,几次护国战争中都以游侠的身份立下奇功,铁岩的各大家族中,十个有九个欠瘸子的恩情。今次瘸子登高一呼,来的贵族不说应者云集,可也有十之五六。

现在铁岩城已经是蝶族的领地,铁岩家族虽然仍是名义上的统治者,然而以后会怎样,要等蝶族主母来定夺,此时的铁岩城,说是一块无主之地也不为过。在这种情况下,铁岩家也只好对瘸子集会结社的嚣张行为睁一眼、闭一眼,任他去闹了。

罂粟公主是以背叛家族,毒死大祭司的罪名处死。几乎没有人相信一个小女孩能做出这等事情,然而,却仍有一半人支持处刑。不为别的,只因为罂粟是个不祥的少女,十几年来,这在北地人心中早已根深蒂固。而铁岩城也确实需要鲜血,即使是无辜者的鲜血也好,来为它绵延千载的荣光画上一个句点。

因此,任凭瘸子费尽唇舌,也没有一个贵族肯听他的话。到后来瘸子怒从心头起,一顿破口大骂,把一干贵族僧侣都赶走了。不过事情却因此有了转机。也许是由于羞愧,信封大地之神的铁岩僧侣们暗地里联系上瘸子,说肯为解救小公主的事情出一臂之力。

瘸子得意洋洋的说:“和尚们说了,明天火刑开始之前先是神学士登场念诵祷文,火刑开始时,就由大地神庙的僧侣们操办法事。我和你化妆成和尚混在人群里,时候一到,我就抓大和尚为人质,你就把小公主从柴堆上抱下来,跟着我一起逃走。到时我让忠犬和红袖在铁岩堡外接应我们。只要有红袖在,铁岩卫士们的蜥蜴就不敢动,只凭两条腿,谁又能追得上忠犬呢。这个计划可说是万无一失!等到明天晚上,你就能喝上篝火家的蜜酒,成为爱子啦,还多了一个漂亮得像仙女一样的妹妹!到时候,全城的男孩都羡慕死你啦!”

血滴略一思索就发现了问题所在:“等等,瘸子叔叔,你说火刑开始时,和尚才做法事,那小公主岂不烧死?再说,要抱着一个烧焦的小公主,我也受不了啊!?”

“呵呵,安心吧,血滴!我早已给小公主服下了抗火魔药。烈火烧不死她的。至于你……”瘸子的眉头突然皱了起来,使血滴产生了不祥的预感。

“还有剩下的魔药给我吧?”血滴真不想这么问。

“当然、当然!”瘸子在怀里摸了一番,取出一块用红纸包着的小东西,交给血滴,“呶,这就是老巫师的抗火魔药,只要吃了这个,再强的烈焰都无法伤你!”

“怎么跟白凰城出产的棉糖一样包装?”血滴用“别把我当傻子”的眼神逼视瘸子。

瘸子正色道:“当然是伪装。这等珍贵的东西,如果给街上的盗贼盯上,那还得了。别说了,保管好,等明天动手的时候吞下!”

血滴只好点头,心里却想,要是这东西不管用,到时可别怪我保不住你的小公主!

第二天天蒙蒙亮的时候,血滴和瘸子就骑上蜥蜴,赶回了铁岩城内。两人先是沿着铁岩堡的外墙逡巡了一周,选定了围墙拐弯处一个隐蔽的角落,把蜥蜴栓在那里。瘸子对爬行龙千叮咛万嘱咐,要它安心在此等待,但爬行龙只顾和蜥蜴亲热,也不知瘸子的话听进了几成。血滴越发觉得整个计划漏洞百出,纯粹是拿性命冒险,心里十分悲观。

“小姑娘,我们的命可就全靠你啦!”瘸子拍了拍爬行龙的头,带着血滴向不远处的大地神庙前进。

血滴回头望着铁岩堡那高大的石墙,问瘸子:“叔叔,那围墙有两丈高,到时我们怎么出来?”

瘸子做思考状:“这个嘛……别担心,我会把你和小公主抛过来的。”

“等等,还有用来做人质的大和尚呢?你抛我们过来的时候,那些卫兵杀过来怎么办,这是不是太冒险了?”

瘸子像突然想到了好主意似的一拍手:“喔,对啊。刚刚我还在想,你们两个小孩加起来也挺重的,不知道能不能扔得过来,有了大和尚帮忙就容易多了。”

血滴大叫:“他可是人质啊!人质啊!叔叔!要是他帮我们忙,人家都知道他是我们同伙,谁还会顾忌他呢!”

瘸子一本正经的劝慰道:“血滴,我知道此行艰险,不过,我不能看着一个无辜的小女孩去死。你也要接受历练,成为篝火家的爱子呀,不能因为难就退缩!”

“我没说要退缩呀!我只是希望你把计划定得周详点,我们胜算更大!”

瘸子苦笑了一下,但眉宇间却英气勃然:“血滴,时间这么短,你叫我能有什么办法?我也知道这一战九死一生,不过,我会拼死保全你们两个孩子的。”

血滴无话可说。篝火家的孩子要成为爱子,必须通过千奇百怪的考试,可在血滴记忆中,像这次这样玩命的可绝无仅有了!

瘸子拉着血滴,一边走一边说:“我年轻的时候曾经跟篝火家的一位叔叔学习战阵冲杀之法。他说战阵之中,刀剑像南方的树林一样密实,任凭你有再高的武技,也难保不被杀死。这种时候要想活下去,就只有一个办法:要有必死的勇气!你看,我们到了,那就是大地神庙。”

他们到的是大地神庙背后的小门,只看到神庙宽大的灰黑色背影,像一个打坐的巨人似的。两个穿着黑袍的僧侣站在门口,似乎是在等待他们。

瘸子迎上前去,问道:“都准备好了吗?大和尚怎么说,没有什么问题吧?”

领头的年轻和尚单臂微屈向瘸子施礼:“一切正常,挥雪大人。您跟我来吧。”

他们进了大地神庙的后堂,换上了大地僧侣们所穿的那种深黑长袍,然后跟几十个别的僧侣一起,在一间黑暗的长廊里等待。天色渐渐变亮,北方深秋时节那澄澈的阳光从屋顶带有鳞片状缝隙的雕花天窗里投射下来,在僧侣们身上投下斑斑驳驳的亮块,犹如初秋时落了遍地的黄叶。瘸子叔叔开始一瘸一拐的在人群中走来走去,用他那双带着血丝的眼睛,一个接一个的打量着房间里的僧侣。他身形佝偻,简直有点老态龙钟,可是他那双从不逃避的眼睛,就像一个正当壮年的勇士一样无所畏惧。他在无声的询问那些僧侣,“嘿,你认得我吗?你知道我要做什么吗?要跟我来吗?”有的僧侣用肯定的眼神答复瘸子叔叔,有的则羞愧的低下了头。

血滴的心怦怦的跳着,像一面巨大的战鼓,紧张,恐惧,或许还有别的一些情感在鼓声里渐渐沸腾。血滴不是一个勇者,他只是一个十岁的小男孩。他知道自己比别的孩子聪明,他知道自己与众不同,但他从未认真思考过,他是一个怎样的男孩,又要成为一个怎样的男子汉。

石头爸爸总是说,铁岩的生活太难,能生存下来,照顾好自己,就是个强者。那些为了别人的事情操心的,是不折不扣的傻蛋。那么,瘸子叔叔显然是铁岩傻蛋中最大的一只。

从天空中传来远远的钟声,那是铁岩教堂大钟楼上传下来的,表示一场重要的仪式就要开始。血滴在心里默默的数着,一下,两下,三下……等钟声敲过三十下,他们这些僧侣就要走出庙宇,穿过铁岩堡白花岗岩的廊道,到教堂前的广场上。那是一场盛大的火刑仪式,铁岩的贵族大老爷们都会出席,柴堆早已架好,即将受难的小女孩也绑在火刑柱上,只等新任的城堡祭祀从卫兵手里接过燃烧的火把。当呛人的浓烟从柴堆下升起,火焰熊熊燃烧,直指天空时,大傻蛋瘸子叔叔就要高喊一声,把小刀架在大和尚的咽喉,冲向火刑柱救人。毫无疑问,他会被那些投矛手当场杀死,浑身插满投矛,像刺猬一样躺在地上,露出柔软的肚皮,让猎人舒舒服服的踩上几脚。如果血滴害怕得不能动弹,他就可以和那些吓呆了的僧侣一起缩作一团,在一片混乱中悄悄的离开。当然,血滴没法通过考试,但他可以活下来。在铁岩城里,活下来,不是比什么都重要吗?

钟声还在响着,伴着一下一下的回声,粘连成一片海潮似的交响。一个身材魁梧的僧侣走进来,对着僧侣们高喊血滴听不懂的佛号。于是僧侣们排起了长龙,跟随他鱼贯的走出庙堂。眼前一片大亮,转个弯,巨大的如同山岳的铁岩堡就在眼前,将半个天空都遮住了。

血滴走在小和尚队伍的最前,而瘸子叔叔就在血滴前面,他踮着脚向队伍前面张望了一会,突然矮下身子,回头对血滴说:“糟糕,和尚换了!”

血滴听不懂:“什么和尚换了?”

瘸子的嗓音沙哑,显得有些暴躁:“做法事的大和尚换了。这个是我仇人,不会甘心配合我的。”

“那我们怎么办?要放弃吗?”说出“放弃”这两个字,竟使血滴紧绷的神经轻松起来。

瘸子这个亡命之徒,只用了一秒钟就打定主意:“还是抓他作人质!嘿嘿,这下更好,不用缩手缩脚的干了!”

血滴只是努努嘴。反正情况不可能再糟,不是吗?这是否是天上的神灵降下来的警告?不过,不管来多少次警告,瘸子叔叔是不会退缩的。他们叫他大人,说他是北方最好的骑士,所谓骑士,就是那种会一头撞在墙上,连他的坐骑也被连累的人。

“把抗火魔药吃了!”瘸子嘱咐完,就一个人挤到队伍前面去了。血滴听话的拿出瘸子给他的东西,剥皮咽下,真甜,这东西真的不是糖吗?

僧侣们走到了教堂前的方场。方场里早已站满了人,盔明甲亮的卫兵们一排排的站着,像修剪整齐的灌木,而他们的主人,各个家族的爵爷则穿得比他们还厚实,漂亮的青铜铠甲,鲜艳的红披风,剑柄上挂着的流苏在微风里不安的摇摆,仿佛是一场盛装舞会。

主持仪式的祭司站在高台上,左手擎着一本巨大的书,右手则向台下的众人挥舞着,用咏诗一般的腔调,一个一个念着贵族们比狗尾草的尖儿还琐碎杂乱的称号。血滴随便听了一下,就听到了一个长达三十七个字的头衔,是铁岩第三伯爵,临风家的族长,好像就是石印的父亲吧?血滴向人群中瞅了瞅,没有石印的身影。这场仪式似乎没有贵族小孩子出席──除了铁岩家的两个幼子自均和自拙,那一胖一瘦的两个小坏蛋,此时正站在他们的父亲铁岩大人身后,得意洋洋的看着台下。铁岩大人本人则坐在一把大得夸张的座椅上,十指交叉,手肘舒舒服服的靠在大号护膝甲上,百无聊赖的看着眼前的一切。铁岩大人是一个留着棕褐色大胡子的中年男人,样子看起来有点呆滞。今日要处死的人是他的侄女,可是在他表情里一丝悲伤的意味都没有,他只是显得很无聊。

在高台的另一面,有一个队伍格外引人瞩目。那是一伙火焰之奴,南方兽人。正如北地人穿戴着漂亮的盔甲,兽人也穿着五颜六色的衣服,他们鲜红的带绿色长穗的战旗插在地上,前面还摆着两个圆球样的皮鼓。犀牛兽半睡半醒,弯着脖子,硕大的头颅几乎垂到地面。一个兽人半个屁股坐着椅子,把右腿大咧咧的架在犀牛兽的脖子上,轻蔑的看着对面的铁岩大人。那兽人光着头,牛角盔挂在椅子扶手上,血滴可以清楚的看到,他只有一只耳朵,左耳,右耳应该在的地方有一道长长的闪电伤疤,横过他半张狰狞的大脸。

僧侣们通过兽人阵前时,瘸子忍不住小声嘀咕起来:“该死!兽人的汗王也来了!这可真是好事寻不见,坏事一箩筐!背运死啦!”

血滴撇撇嘴。情况再怎么坏,也只是在沉船上再戳一个洞而已!

刚好,祭司念到了尊贵的南方客人的名字。兽人没北地人这么爱讲究,那独耳的兽人地位尊崇,却只有一个短短的称号,火雷。他本名叫卑弥,是兽人汗王的长子,未来的兽人之王。这个名字血滴已是第二次听说,不禁又向那兽人打量几眼。

那是个强悍无比的大家伙,好像每一根汗毛都充满力量。卑弥形容丑陋,但旁边的兽人侍从们一个个无不口歪眼斜,跟他们一比,卑弥还算是瞧得最顺眼的。兽人自幼争勇斗狠,身上伤痕累累的,十个有九个留着残疾,可卑弥除了耳朵上那一处伤,全身肌肤完好无损。看到这里,血滴情不自禁在心中叹息:唉!飞将军的那一箭,本该将这兽人王子射死的吧!

这时,铁岩堡的贵族们发出一阵嘘声,兽人们爱理不理,只等看火刑的热闹。

僧侣们慢腾腾的前进,好不容易捱到了方场的最里边,刑场。那火刑柱是一尊苍白的人形雕塑,柴垛高高的围在四周,像一丛多年失修长满杂草的栅栏。血滴奋力踮起脚尖,才看到绑在火刑柱上的人。那是一个小小的少女,比黑眼睛也只大个一两岁,远远的看不清她长得什么样子,只知道她的肌肤像珍珠一样粉白。那小女孩好像睡着了,一动不动。她就是北方的毒,铁岩的罂粟公主。

血滴记起,他和瘸子前两天来铁岩堡探望罂粟公主时,瘸子曾把一块“糖果”交给她,并嘱咐她在黄昏时服下。现在想来,那糖果便是老巫师的抗火魔药吧。此时小公主在昏睡,是否也是药效之一呢?

铁岩堡的祭司和神学士信奉父神教,教义跟大地神庙的僧侣大相径庭,大地神庙劝戒大众要忍耐中正、而父神教则相对飘渺许多,有些神秘主义的味道,普通人很难理解它在宣传什么。北地人一般信奉的是大地之神,神学士那一套在平民中不受待见,但神学士却是唯一可以与土行兽对话的人,是贵族与神兽之间的媒介,因此,许多年来父神教在贵族之中受到推重。大的庆典仪式通常都是由父神教祭司指挥举行的。

这时,高台上的祭司开始向铁岩大人高声宣誓坚持正统信仰、捍卫王权,铁岩大人平伸手掌,有气无力的表示赞许。以往这些时候,还要有神学士齐唱丧歌,劝戒犯人悔过,再由祭司进行长篇累牍、长达数个小时的讲道,但这次很明显不一样,大地神庙沉默的僧侣们取代了神学士的位置。因此,劝戒犯人认罪悔过的过程就省了,只等把人烧死后由和尚来超度亡魂。

果然,大祭司很快就开始了审判:“……伟大的、仁慈的、万能的父神,请您睁开双眼,看看这个罪人吧!您赐给她高贵的出身,无与伦比的美貌,使她成为北地之光,白天的第二个太阳,夜晚的第二个月亮。北方的千万臣民仰视着她,正如十年前仰视她的母亲。可是她做了什么?这个看似幼弱可怜的罪人,她做了什么?她那个不虔诚的、淫乱败俗的母亲,把您的恩赏丢弃在石缝里,丝毫不知感恩,给北地人带来无穷无尽的厄运,而她,她体内燃烧着一半罪孽的火,一半堕落的毒,她不但不能偿清她母亲的罪孽,反而还杀死了受人尊重的长者,铁岩城的大祭司!父神啊!您睁开眼睛,看看她,她不是您的女儿!北地已经生灵涂炭,草木难生!这全是她的罪孽所致!为此,我们恳请您,仁慈的父神,由我们代您清除这条北地的毒蛇吧,在她长大成人,把她的毒液深深的注入我们的水井、河流,用她那魔鬼赐给的美貌腐化青年的心,在这一切尚未发生的时候,让您在铁岩的奴仆们,以天上的烈焰,石中的烈焰,和木中的烈焰焚烧她!还这片土地以虔诚、宁静!父神啊!”

大祭司高举起手中的大书,仰天长啸。好像天神响应了他的呼唤似的,一阵旋风从天空降临,掠过方场。祭司手里的书忽然片片粉碎,像血肉燃尽而成的骨灰,随风洒落。看到这情景,台下的很多人都惊呼出声,有的还就地跪倒,连连下拜。

祭司低下头,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向台下的人们伸出手掌:“伟大的父神已经回应了我们的请求。行刑。”

早就拿着火把等待的卫兵向大祭司点头,走向了柴堆。这时,僧侣队伍中突生异变,有人高呼:“住手!”随之,一个身材佝偻的黑袍僧人突然冲出人群,向队伍最前面、靠近火刑柱的方向跑。他步伐有些踉跄,像瘸腿的狼那样跳跃着前进,可速度快得惊人,众人眼前一花,那僧人已经制住了为首的大和尚,用一柄短刀别住了他的咽喉,逼得他仰起下巴。

这当然是瘸子教授干的好事。瘸子一边大喊:“住手!不然我杀了他!”,一边扯着大和尚往火刑柱的方向走。大和尚嚎叫起来,叫得凄惨极了,好像要上火刑柱的是他似的。要真是瘸子联系好的那个大和尚,演得肯定没这么真实。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在场成千名贵族和卫兵都傻眼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行刑的卫兵也回头迟疑的看着大祭司,手里的火把烧得噼啪作响。大祭司愣了片刻,连连命令道:“还等什么?行刑!行刑啊!”

“都别动!不然我割了他的喉咙,拿大地神庙的大和尚血祭!”瘸子歪着脑袋怪叫着,加快步伐冲向柴堆,北地最嚣张的强盗准备撕票的时候就是这副德行。“孩子,你还等什么?快点过来呀!”

听到瘸子叫自己,血滴的腿顿时一软。血滴无意识的迈出一步,眼神慌乱,也不知要看哪里。整个方场仿佛都在旋转。恍惚间,他看到一直坐着的那个兽人王子腾地起身,拎起手边兵器架上的一柄战斧,那本是一把骑士用的双手战斧,可是被那兽人拿着活像小孩的玩具。电光火石之间,兽人掷出了战斧,那巨大的凶器在空中旋转着,发出噩梦般的呜呜声,一下子砍中了被当作人质的大和尚,从脖子到前胸,余力未歇,将大和尚从瘸子的掌握中摔了出去,瘸子把不住,也被带得摔倒在地。

“好家伙!”瘸子飞快的爬起来,回头一看,那大和尚已经被战斧砸进柴堆里,战斧像墓碑似的立在他身上,显然,这个和尚不能当作人质用了。“幸亏是这个和尚!”

兽人卑弥张开大嘴,像猛虎般的嘶吼,把在场的北地人吓得面无人色。人群当中,还是大祭司最快清醒过来,他跳下高台,夺过卫兵手里的火把,远远的投到柴堆中。那些干透了的枯枝顿时被点着,浓烟像炸开了一样腾空而起。瘸子一看情势不妙,也来不及再喊血滴,一个人奋不顾身的冲向柴堆,但白影一闪,已经有人挡在他面前,却是年轻的骑士,西斩。瘸子飞快的刺出两刀,被西斩用大剑轻易的格挡开,顺势斜劈瘸子的义肢,瘸子向后跳着避过,回头一看,铁岩堡的卫兵们已经在大祭司指挥下冲过来了。

瘸子急得大叫起来。不过,回应他的不是血滴,而是一块巨大的岩石,从天而降,砸在卫兵群中,把冲得最前的人砸成了肉饼。

整个大地突然震颤起来,随即狂风大作,吹得场上的人们东歪西倒,立足不住。头顶传来震天动地的雷鸣,连卑弥那一伙狂暴的兽人都给惊得张大嘴巴,叫不出声音了。紧接着,大大小小的碎石块如雨般从头顶坠落下来,离城堡最近的僧侣们被砸得连滚带爬,甚至相互践踏。机灵的血滴在人丛中钻来钻去,很快跑到了瘸子身边,这才来得及回头向上望。

天空一片漆黑,云层密集,遮天蔽日,像无星无月的大海在暴风里翻腾,掀起无数黑色的漩涡,似乎整个大地都要吸了进去。原本蹲伏在铁岩堡上的土行兽,不知何时跳到了大教堂的钟楼顶,正在死命摇晃着钟楼,想要把那个塔尖撕扯下来。它的表情痛苦,让原本就丑陋的脸变得像魔鬼一样可怕。血滴清晰的看到它的眼角正在开裂,一道裂缝渐渐延伸到它的下巴、脖子,如同一道崭新的泪痕──它马上就要碎裂了。血滴心里这样想。土行兽要死了。

铁岩堡的卫兵和贵族们几乎被吓疯了,一些人跪在地上拼命磕头,涕泪并流的哭号。大祭司也傻在那里,嘴里喃喃的,一遍又一遍的叫“雷音”的名字,土块和碎石不断砸在他头上、肩膀上,两个卫兵费力的想要拉他走。

“这才是一头真正的野兽!”似乎不管发生什么事,瘸子永远能保持镇定,“西斩,你不逃吗?你的主子都逃了!”

年轻的贵族苦笑了一下,将剑尖上翻,作势指向瘸子的咽喉:“挥雪大人,你不走,我是不会走的。我受命要拦住你。不死不休。”

瘸子也一笑,突然一把抓住血滴的后领,把他往柴堆边上一扔。西斩一迟疑,又被瘸子一连串的急攻缠住了。瘸子用的是短刀,打起来很吃亏,但他的动作十分大胆,就在一道道剑光里来回穿梭,好像不在意西斩的剑锋。

血滴出其不意,差点扑到火堆里,这时柴堆已经烧得很旺,热浪扑面而来,一下就把血滴的汗毛都烤焦了。血滴倒退着躲了出来,眼前是一片烟熏火燎,什么也看不见。原来那柴堆有一人多高,远远的还能看见小公主的人影,此时烧得旺了,连火刑柱都看不到。难以想象有人能在这样的烈火里幸存。

西斩连续几剑锐利的攻势,瘸子不得已,用短刀一一接了下来,被拍得站立不稳,更加被动了,看起来随时都会倒在西斩剑下。瘸子急了,大叫:“嗨!血滴,我的孩子,你还等什么?快去把她抱出来呀!我的小公主,你未来的妹妹!”

血滴回过头,看着瘸子和西斩打斗。已经有卫兵冲到这边来了,最前的卫兵向瘸子刺出一矛,瘸子闪身避开,那卫兵收不住脚,几乎是把喉咙送到瘸子的短刀上。西斩好像不想占这个便宜,等那卫兵倒下去,才又向瘸子递出一剑。鲜血从死去卫兵的咽喉向上喷出,被西斩的剑气捉住,划出一道绮丽的月牙形。热气蒸腾,瘸子和西斩的身形都有些扭曲,好像隔着玻璃看他们打斗似的。血滴心中感到一阵难过,刹那间,无数个画面在他脑海中闪现,又纷纷消逝,一个也抓不住。

爸爸说,一个人要为自己活着。只有活下去,就是强者。

飞将军也说,弱肉强食,适者生存,大家只是丛林里的走兽而已。

“血滴──”瘸子弹开西斩凌厉的一剑杀招,用尽力气大喊血滴的名字。

“对不起,瘸子叔叔,对不起!”血滴也对瘸子大喊道。

瘸子愣了一下,转瞬间,西斩就劈掉了瘸子的短刀,把长剑插进瘸子的前胸,直没入柄。那两个快如闪电的剑手,突然变成了两个不会动的木偶,血滴瞪大眼睛看着,可也许是被烟熏得实在受不了,眼睛越来越难受,终于泪眼朦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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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是天地大道的铸造者,神域的最强主神,三千大世界、天外天、以及其他主大界,都是他一人创造,他的实力以及境界,至高无上,然而,他却发现,这并非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