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片阴晦的乌云遮住了天空,使得天色早早暗下来。土黄色的夕阳半死不活的垂在西天尽头,那奄奄一息的余晖,让期待着晚霞的人们大失所望,诅咒它不如早点熄灭为好。
“小姐,我们得快点,太阳就要落山啦!”提欧寸步不离的跟在千雨身后,声音颤抖的说。
“知道啦,提欧。可是,你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吗?”
“小姐,小姐,我们不是迷路了吧?!”
千雨叹了口气:“你真聪明,提欧。”
早听说铁岩城的旧城区是一座大迷宫,国王大街更是迷宫王冠上的宝石。那里是古代十几个王朝王宫的所在地,千年过去,这些王朝连名字都没有留下,只剩下一眼望不到边的残垣断壁,一座废墟套着一座废墟,活像用长满荆刺的铁丝胡乱编成的笼子。
铁岩家的第一位家主,伟大的康德骑士曾是白凰城的一位将军。当年,康德骑士带着两万铁骑攻下铁岩城后,为了宣告国王的旨意,带着亲卫军在城里四处巡游。传说康德骑士行到国王大街的废墟时,从废墟深处传来奇异的声音,骑士便停下马来,侧耳倾听。片刻,康德骑士原本红润的脸颊便失去了血色,犹如死尸一般惨白。
“快走!这里面关着无数的怨灵!”说着,康德骑士便策马飞奔离去,仓皇之余,甚至把他的卫兵远远抛下。这在英勇无畏的骑士一生中是绝无仅有的事件。
后来,康德骑士受封为铁岩之主,重回铁岩城,几十年中再也没有涉足国王大街。这期间,骑士的三个儿子分别在白凰、碧落和南郡得了怪病离奇死去。康德骑士伤心欲绝,手下人建议他向铁岩的巫师求卜,巫师说,国王大街是铁岩王气所在,即为铁岩之主,就当在国王大街居住,千年来这已是铁岩的惯例。人们劝说康德骑士也在国王大街修建府邸,可骑士说,他宁愿承受各种不幸,也没有勇气去见那些古代怨灵。
康德骑士在九十三岁那年因一场恶寒而死,天可怜见,他最宠爱的妾侍给铁岩家留下了一个遗腹子,也就是后来的铁岩王,“天佑者”。那时天下大乱,天佑者借机脱离了白凰城的统治,自立为王。铁岩成为北地一国后,天佑者便传下家训,凡铁岩家的子孙后代,终生不得踏进国王大街半步,违者以火刑处死,决不姑息。
光阴如梭,如今国王大街已经失去了旧时那种神秘凝重的色彩。因为铁岩家人视为鬼蜮禁区,这里便成了铁岩城内强盗、贫民、流浪儿的栖生之所,而铁岩家族记载的离奇恐怖的故事仍然在贵族圈中流传着。
千雨觉得自己真是个大傻瓜,好端端的,干吗非要到这鬼地方来探险。这下可好,进得来,出不去。老祖父在家里可要急坏啦!
这时已是冬末,天黑得极早,眨眼间,天色便如同泼墨,视线所及,只有一片犬牙交错的灰影,铁岩城强横如铁的北风在那些残破的建筑中穿梭,发出令人恐惧的哀鸣。
小侍女提欧紧紧抓住了千雨的手臂,同时还没忘了在她头顶撑起那把可笑的金花太阳伞,那情形配上国王大街阴森恐怖的环境,真是要多诡异有多诡异。千雨心想,要是真的遇上怨灵,说不定会被提欧吓跑呢。
“小姐!我什么也看不见啦!”提欧尖声叫道,“你看,天上的星星都没有啦。”
“我也看不到。不如我们就在这等着,看会不会有人来救我们吧。”
“呀!那可不成!这可是国王大街,闹鬼的地方呀!”
“别瞎说,这里只是贫民区罢了。如果真的闹鬼,怎么会有人住在这。喔,你看那边,提欧,那儿好像有一盏灯!”
提欧尽力睁大眼睛,朝千雨指着的方向看,真的,那儿有一团黄色的光,一下一下的移动着,正像一个人迈动双腿前行。
“喂!你好!”提欧大叫,“请等一等!”
因为是逆风,提欧的声音传不了那么远。那盏灯光依然故我,渐渐走开了。
“我们快追过去吧。”千雨拉着提欧朝那盏灯光快步跑去。
说也奇怪,不管两个女孩怎么跑,那灯光总是离她们有一段距离,刚好能看到,却又看不清。她们跑得快一点,那灯光便忽悠忽悠的向远处跳,她们累了,放缓脚步,那灯光似乎也停下来等,感觉就好像在追月亮一样。地面凹凸不平,每跑几步就是一块残破的瓦砾,没过多久,提欧的鞋跟就跑断了,千雨只能扶着她慢慢走。但,那灯光却仍旧那么远,并没将她们落下。
提欧哭了起来:“我们回不去了。小姐,可怎么办呀。”
“别灰心,提欧,那盏灯还在那儿呢。我们没有跟丢。”千雨安慰提欧说,可她自己心里也没有底。
“那是什么灯啊!小姐!我看那不是什么好东西!可能是鬼灯,要引我们下地狱!”提欧累了,讲话的语气充满了烦躁不安的意味。
话音未落,那灯便一下子消失了。四周一片漆黑,两个小女孩手拉着手,可是彼此竟看不到对方。风一下子停下来,整个世界陷入一种可怕的寂静,就像深埋了几千年的墓穴,连月光都不曾打扰。
胆大的千雨也害怕了,提欧更是吓得连哭声都止住。除了恐惧,能感觉到的就只有剧烈的心跳,一浪一浪的拍打着胸腔。
“喂!”突然有一个声音从两人面前不到半米的地方响起。
提欧“呀”的一声,把遮阳伞抡了一圈,啪的打在面前的东西上,千雨则同时踹出一脚,小皮靴坚硬的后跟踢到了一团钝物,有弹性,好像人的肉身!
“哇呀!疼!”那声音大叫起来。果然是人类吗?
“哎?”
“你是什么?”千雨大叫,“保持距离,不然我踢你喔!”
“干吗踢我!”这次听清楚了,是一个男孩的声音,嗓音略带沙哑,但仍是一个小孩子。“可恶,你们是妖鬼变化的吧!想不到怨灵可以变化得这样好!”
千雨急忙解释:“我们不是妖鬼!我们是好人!你也是好人,对吧?我看不见你!”
“喔,倒是我疏忽了。普通人是没有夜视力的。”
噗哧一声,眼前突然跳出一团桔黄色的火苗,又用白纱笼罩住了。一个男孩的面容从黯淡而温暖的火光中跃然而出。男孩大概十三四岁的样子,面目颇为清秀,额头上居然有两条浅浅的皱纹。他一脸不耐烦的表情,眼睛半眯着,嘴角向左边翘起。无疑,这是个不好交际的男孩,大概就是皱眉太多,额头才有皱纹的吧。
“你好。”千雨有点口齿不清。这是她第一次和一个“下等人”靠这么近。看样子,这男孩虽然粗鲁,倒也不像姑妈他们说得那样坏。
“喔,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呀!”那男孩也在瞧千雨,眼神颇为放肆,“没事到死城来干什么?找走失的小花猫吗?”
“不。我们迷路了。这里还是国王大街吧?你能带我们去码头吗?”
“家里是不准养猫的……”提欧插嘴道。
“这儿是死城,是国王大街的旧城。泰坦王建城的时候用宫墙画了一个束灵的法印,所以这儿是死城。”男孩说着,突然停下来,吐了一口唾沫:“呸!我跟啥也不懂的小姐们说这些干什么呀?”
千雨立刻针锋相对的讥讽道:“以一个粗人来说,你还挺有学问的嘛。”
“死城?!呀!我们还是快点离开这儿吧,小姐!”
“害怕了?”男孩轻蔑的看着千雨,“也难怪。到底是有钱人家的──”
千雨没让他把话说完:“你能带我们离开这儿吗?我们会重重酬谢你。”
“喔!那敢情好。我已经好多天没有带钱回去了,老爹最近正烦我呢。不过,你们还得等一下。今天星月无光,正是打开内城的绝好时机。你们先在这里呆着,我办好事情就回来找你们。”说完,那男孩竟转身就走。
“等等!”千雨急了,冲上去一把抓住了男孩的衣襟。男孩转过身,用他那种可恶的轻蔑的表情对着千雨。千雨突然感到害羞起来,便松开了手:“就这样把两位淑女丢在荒野里吗?”
“那,你们要跟我来吗?我可提醒你,前面可是很可怕的!”男孩吓唬千雨,但他唇边的笑意不知不觉间已经不再那样充满敌意了。
“爷爷说过,越是怕的,就越不能躲。”千雨向男孩微微行礼。向下等人行礼,如果被家里人知道了,又要忍受几天唠叨吧。“我叫千雨。这是我的侍女提欧。你的名字?”
男孩也向千雨点点头,以一个粗人来说,他真是很懂得礼仪:“我叫画家。”
“嘿,画家!这是一个名字吗?”
男孩有点脸红,“他们这样叫我的。我是孤儿,可不像你们大小姐那样,有个那么可爱的名字。”
“谢谢。”千雨礼貌的说。
“哎?你谢我做什么?”
“我的名字。”千雨微微侧着头看他,“果然很可爱吧?爷爷给我取的,我也很喜欢呢。”
男孩怒道:“我可不是那个意思!不要太得意!”
说着转身就走,可没走几步,又回过头:“喂,你们不跟着来吗?”
千雨连连点头,忙不迭的提起了裙脚:“提欧,快跟上。”
两人跟在画家后面,朝死城深处走去。画家走得很快,丝毫也没有考虑到两个女孩的小步子,两人跟得十分吃力。
说也奇怪,同是这一片废墟,跟着画家走时,脚下的路就变得平整了,两旁的景象也不像初时那般破落,老旧的围墙、石塔只是古老,不时有一尊青黑色的妖鬼雕像蹲伏在路旁,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胆小的提欧紧紧抓着千雨的手臂,把千雨累得不行。当她想要叫画家慢一点时,画家的步子却已经小了。千雨心想,画家真是个心细如发的男孩,懂得照顾女孩子。不过,要叫他亲口承认就完全不可能啦。
画家用灯笼向前方一照,只见两旁的石墙左右合围,形成一个圆拱,一尊巨大的妖鬼雕像横在面前。
“呶,这里就是泰坦王地宫的入口。”
“入口?这不是一尊雕像吗?”
“小姐,这东西好可怕!不是活的吧?”
画家完全不理会千雨的提问:“铁岩城面朝大海,背倚凛河,地势上是天然的建都之所。可是,不知出于何种考虑,第一个在此建都的皇帝泰坦王却命人挖掘沟渠,使凛河改道,将铁岩的王气破坏了。不仅如此,他建的王宫也是朝向北方,主宫与三座大小不一的行宫合呈碗状,仿佛在吸引北方的暴风。建筑是一种艺术,一砖一瓦之中,自然有天理流转,乃是神道与凡间沟通的桥梁。泰坦王的所作所为,不是不懂建筑,却是反其道而行。真让人莫名所以!”
北地人的建筑学博大精深,不但有巧夺天工的名匠,更有超凡入圣的大筑神师。贾人家的老祖父爱好广博,对建筑之学也是深有研究。小千雨跟老祖父久了,耳濡目染,学了些大概的建筑学知识。此时听到画家的言语,虽然似懂非懂,却也能隐隐感觉到其中的深意,不禁对画家又敬重了几分。偷偷瞧了画家一眼,只见火光朦明,画家年轻的脸上带着困惑,倒是一个经典的“小大人儿”样子。看来,姑妈说的又是假话,国王大街的小孩们一点都不野,只是有些自我中心罢了。不仅如此,比私塾里的教授还有学问那。
画家走上前去,小心翼翼的抚摸那尊石像,又说道:“对于泰坦王这个人,《筑神铭录》也有提及。可那里面不称他为王,而是以‘赎罪之人’代之。由此推测,这个人是懂得建筑之术的,而且不知犯了什么过错,使他一心一意要惩罚自己。筑神术的正面是降福,反面便是诅咒。我们走过的这一大段路,虽然古时的房屋都没了,诅咒的形态却还留着,可见泰坦王的技艺高深,只怕今人全加在一起,也不及他十之一二。”
千雨吃了一惊:“什么?这里还存着古时的诅咒吗?!”
“是啊,若不然,我到这里来做什么呢。”画家呵呵一笑,拍了拍手里的灯笼,“所谓诅咒,使人迷失也算一种。迷人阵有十种摆法,像死城这种传承千年还有效的,只能是影阵。你看,天上既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地上自然就没了陷人的影子。我的灯笼只能照见五米路程,这迷阵便失效啦。”
提欧一把抓住了千雨的手:“小姐!小姐!我们逃走吧!我看这个人不是野孩子,倒像古代的鬼更多一点!”
“提欧别乱说话。画家,你是来解开这个诅咒的吗?”
画家挑起眉毛,奇怪的看了千雨一眼,仿佛千雨才是他们之中的那个怪人:“解开诅咒?喂!大小姐,你们有钱人都是这么开玩笑的吧?千年来,十几个王朝都做不到的事,我一个流浪儿能做到么。”
“那你难道是来观光的?”
“观光……嘿,这个说法倒不错。”画家咧嘴大笑,露出一口白亮的牙齿,但却没有笑的声音,这简直是在故意吓唬提欧嘛。
画家把灯笼放在地上,掀起白纱笼,又从怀里摸出一把野草样的东西,用火苗把它点燃。这时已是深夜,夜幕阴沉如铁,火光也摇曳如绸,那野草烧焦的部分冒出一股淡淡的蓝烟,在夜幕中竟格外的醒目。几个人如同被牵引着,默默的注视着那烟簇缓缓上升,那妖鬼的石像仿佛也在一同注视。等到烟簇升到里妖鬼头不远的地方,突然不知从何处刮来一阵妖风,那烟簇便倏的钻进妖鬼的鼻孔里去了。两个小女孩吓得齐声尖叫起来,画家则被她们的叫声吓了一跳。
“好可怕好可怕呀!小姐!”
“提欧!你把我抓疼了!”
“你们不要叫!”
正说着,那妖鬼的石像晃动起来,缓缓向后移动,把两个女孩子吓得一蹦老高,提欧高喊“僵尸要出来了”,和千雨紧紧抱成一团。画家却一把拿起灯笼,大步走到石像跟前。石像移动后,原来所在的位置变成了一个黑漆漆的大洞。用火光一照,那洞里面却是倾斜的石阶,一磴一磴的延伸到地下黑暗的所在。良久,妖鬼石像才稳定下来。
“喂,画家,泰坦王真的不会从那下面出来吧?”千雨死死抓着提欧的手臂,颤抖的说。
“是泰坦王的僵尸!僵尸!”提欧抱着千雨的腰。
“没有僵尸!这只是个古代的机关!石鬼鼻子里面有一只蜷曲的枯虫,用烟熏它就会张开身体,带动里面的机关!你们倒是勇敢点啊,小姐们,我早就说不让你们跟来了吧?”
“噢……”千雨咬着嘴唇,努力的点点头。不知什么时候,眼泪已经在眼圈里打转儿啦。不过她到底是贾人家的女儿,还是鼓足勇气,慢慢站了起来。“提欧,你松松手呀,你好重!”
他们相互搀扶着来到地道入口,那下面一片漆黑,热乎乎的风一阵一阵涌出,带着一种腐败的树叶味儿,好像春天积雪融化时古老森林里的味道。
“我们下去吧。”
“下面好可怕,我们可不可以不下去,小姐?”提欧哀求的说。
“或者,我自己下去,你们在上面等着也行。”对已经吓坏了的两个女孩子来说,这显然是一个更不可能接受的建议。
“我们还是下去吧。提欧,勇敢点!你可是我可爱的小侍女!”
“是的!小姐!”
千雨鼓足勇气,第一个朝台阶迈步,可是小皮靴却一直停在空中:“画家,你可不可以把灯笼留给我们,自己下去探险?”
画家用很傻的表情对着千雨。千雨知道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委屈的哼哼着,一把抓住画家的胳膊,死死贴住他,走下了地道。
出乎意料,地道里的空间并不大,只二十级左右就下到底,下面也不过是个十尺见方的小室,被灯笼的光照得亮堂堂的,四壁是大块石板砌成,绘有简单的壁画。说实话,比起空旷黑暗、北风呼号的外面,这里面的处境要好得多。千雨打量着四周,渐渐松开了画家的胳膊,一个未嫁的淑女像这样挽着陌生男子的手臂,是多么失礼的事情呀,千雨的脸都羞红了,心跳都加速了,幸亏在目前这样的情况下没人会注意到。
“只是一间普通的地下室嘛。”千雨呵呵一笑,挺起了小小的胸膛。
“你到过地下室吗,小姐?”
“不要多话,提欧!”
“哈,果然如此!我早就料到是这样了!”画家突然大声叫道,把手里的灯笼递给千雨,快步朝石室角落跑过去。
那儿有一个一人多高的石像,是一头仰天长啸的狼,样子有点像千雨家小花园内喷泉的龙头。画家用手拂去了石像表层一些灰烬样的东西,露出来的是一个圆球状的东西,在顶上有一对角。画家抓着那对角,微一用力,把整个狼头卸了下来,里面竟然是一个骑士铜盔,不偏不倚扣在狼的颈子上。画家仔细打量着那个头盔,好像要把它摘下来,又好像不打算那样做。最后画家开始盯着眼罩的位置,跟里面的东西对视。
千雨也凑过来跟画家一起看:“这里面是什么?”
“泰坦王的木乃伊。”
“神啊!我要昏倒了,小姐!”提欧叫了一声就再没动静了。
千雨的脑子嗡的一声,全身无力,一下子向后仰倒,但画家敏捷的把她扶住了。两个人慢慢蹲坐下来,对着那尊装着木乃伊的石棺。
“别害怕,千雨。泰坦王并不想要伤害谁。他只是守护着这里。”
说这话的时候,画家的目光炯炯有神,那是一种虔诚和自信的眼神,被他那样看着,千雨的心竟然也奇迹般的安定下来。不过她还是没有力气,必须依靠他抱着。
“这里是铁岩城龙脉的逆鳞所在。泰坦王的诅咒束缚住了王气,但也守住了它。若不是有这座迷宫,白凰城的皇帝早就将龙脉破坏啦。传说泰坦王还留下了很大一笔财宝,就在凛河的地下水脉中。”画家温柔的扶着千雨的后背,帮她擦掉脸颊和额头上的虚汗,他的手一点也不粗,只是有些冷,让人想要把他捂热。
“你怎么知道这些?你只是一个小孩子呀。”
“我是一个筑神师。”画家笑了,火光中,他的笑容竟如此明媚,仿佛他本来就是那样一个充满阳光的男孩,而不是那个嘴巴比蜘蛛还毒的小坏蛋。“我想要知道这个世界上一切的建筑奇迹,我到处旅行,寻找它们的踪迹,把它们画在我笔记本里,所以他们叫我画家。我生长在铁岩城,这儿就是我的第一站。”
千雨努力坐了起来,回头看看,提欧居然真的昏倒了。这样也好,否则提欧就看到画家摸她的脸啦。虽然是意外情况,这对一个未婚淑女来说,毕竟不成体统,提欧可能会开千雨的玩笑,那多羞人啊。
“你说泰坦王不想伤害谁,可是,我听到的传说不是这样的!”千雨认真的说,“千年来,凡是在铁岩建都的王,必须在泰坦王的死城建造城堡,否则子孙都会被咒杀,王朝也不能延续。”
“这是什么鬼话?如果真有此事,死城的构造早就被破坏了。而那些没有在死城建都的王朝如果都传不过一代,又怎么能叫做‘王朝’呢?”
“对啊!”千雨恍然大悟,“可是,铁岩家的始祖,康德骑士没有在死城居住,他的三个儿子都意外死了呀。这是铁岩家的传说,总不会是假的吧?”
画家嗤之以鼻:“得了,你们这些有钱人,怎么这么傻。康德骑士的三个儿子是被白凰城的皇帝毒死的。那皇帝的名声坏得很,诸侯没有爱戴他的,而康德骑士名震天下,如果康德骑士起兵造反,白凰的江山怎么保得住。当然,康德骑士对皇帝忠心耿耿,不会造反。可康德骑士自己不想造反,他的儿子就不好说啦。你倒说说看,白凰城的皇帝有什么理由不毒死康德的儿子,永绝后患?!”
千雨艾艾的叹了口气。千雨知道,画家说得有理,大人们从来就是那样的,要得到什么,不择手段也要得到。不要说江山社稷,就是贾人家这点家产,那些亲戚们都已经钩心斗角多少年啦,什么阴狠毒辣的手段使不出来?也许,就是见惯了大人们阳奉阴违、虚伪做作的样子,千雨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孤僻,倔强,不肯相信人。
“来看看这双眼睛吧,千雨。”画家微微掀起了骑士头盔的眼罩,让火光能够照耀进去。“不要害怕,他虽然是木乃伊,可是他跟你想象中的不一样,他完全没有腐烂。”
“哎?为什么?”千雨好奇心顿起,可是她还是不敢看。
“泰坦王是一个金族,死后身体化为赤金。”画家顿了一下,面色多了几分凝重,“这座死城的构造我还没有完全解开。照说,泰坦王应该给出最后的提示,也就是龙脉的所在,不然他建造这座迷宫又有什么意义?但我完全想不出线索在哪里!难道不是用筑神术?”
“全是金子?那样的话,我就看看好了。你可别骗我呀?画家!”千雨小心翼翼的警告画家。
“你放心吧,大小姐。我从来不骗小孩子。”
“人家才不是小孩子!很快就要十三岁了说!”
“明明还很小!一点女人样子都没有呢!”
千雨使劲掐了画家一把,同时往骑士面罩里望,去看泰坦王的木乃伊。她还是有些害怕,潜意识里想抓住画家这个依靠,可怜的画家被掐得疼坏啦,但他是个很在乎面子的男人,不能轻易叫出声。
千雨于是看到了泰坦王的眼睛。画家没有骗人,那真的是一具赤金的身体,像最完美的雕塑一样,而他的眼睛,是一对红色的大宝石,在火光照耀下,宝石里隐隐有血光流转。那眼睛如此的美,把千雨的心神一下子紧紧抓住了,毕竟女人都爱宝石,小女人也难免。
刹那之间,千雨突然听到一个声音,从泰坦王的眼睛传到她心中。千雨立刻明白了,泰坦王临死时用全部的意志铭刻在眼中的信息。那心声是如此纯粹,如此响亮,千雨似乎觉得普通人都能听到。那也就是画家一直在找的最后的线索。一个词汇。
“狼血。”千雨喃喃的说。
画家立刻问:“你说什么?”
“狼血。”千雨的语气变得确定,“泰坦王在说,狼血。我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可他就是这样说的。”
“喔……让我想想……”画家半蹲在地上,努力的思考。过了好一阵,画家突然一拍手,兴奋的叫道:“我明白了,他本身就是打开龙脉所在的开关,而这个机关,需要狼血来激活,就像用烟簇激活枯虫一样!”
“我们有狼血吗?”千雨受到画家的感染,也有点激动起来了。
“现在没有。不过,很快就会有啦,荒野里狼多得是。可多亏了你啦,大小姐。我们就要解开铁岩城最大的谜题了!哈哈,这可真是机缘巧合!”画家高兴的抓住了千雨的小手使劲的摇。
“放开小姐!”小侍女提欧高举着已经破烂不堪的遮阳伞,突然出现在两人面前:“哈,你这个邪恶的野小子,终于露出本来面目啦!我提欧早就知道,国王大街无好人!小姐,不用怕,提欧来保护你了!”
“你搞错了,提欧!画家他……”
啪的一声,遮阳伞打在画家的头上,画家的笑脸一下就消失了!画家一把丢下千雨的小手,怒气冲冲的跳起来:“你干吗打我?”
“要战斗吗?来呀!来呀!”提欧毫不示弱的挥舞着遮阳伞。
“提欧你别闹了!快给人家道歉!画家,你也别误会!”
“小姐你别害怕!他只是个小野孩罢了!小姐的贞操,就由我提欧来保护吧!”
“说、说什么贞操!”千雨的脸一下子烧得通红。提欧和画家一攻一守,转眼就扭打在一起。
清晨,城里还是一片蒙蒙灰的时候,海滩却已经沐浴在金色的朝霞中。贾人家的白房子远远的立在沙滩上,像一片纯白的贝壳,等待碧色的海潮来将它拾起。
“已经到了,大小姐。”男孩有气无力的说。头上还有一个青肿的大包,是被遮阳伞打的。
“还疼吗?”千雨想要揉揉男孩头上的大包,但被他用手拨开了,“哎呀,真是对不起。画家,你明明帮了我们,还没感谢你,却……”
“对这种小色狼不需要客气。”提欧得意洋洋的说,“看什么看?打你还是轻的呢。你个国王大街的野孩子,竟然敢摸我们家千雨小姐的手。除了我们家老爷,还没有哪个男人摸过小姐的手呢!”
“是这样吗?那我还真是荣幸啊。”
“你别说了!”千雨恼道:“我们答应了要报答画家。提欧,你有钱吧?”
“钱?哎呀,小姐,我是你的贴身侍女唉。怎么可能带那种东西。”
画家冷笑一声:“嘿!我就知道!得,你们不要再演戏啦!爸爸说得对,越有钱的家伙就越吝啬。这次算我倒霉,再见啦!不,还是不要再见为好!”
“你等等!”看到画家转身要走,千雨急忙叫住他。
画家站住了,嘲讽的看着千雨她俩:“怎么,还有吩咐?”
千雨犹豫了一下,开始摘下自己的耳环。
“哎呀!小姐,这可不行!那是夫人留给你的!怎么能给人呢?”提欧急了,丢下烂得惨不忍睹的遮阳伞,抓住了千雨的手臂阻止她。
“我知道,我知道!”千雨只摘下了右耳的耳环,扔给了画家,画家灵巧的接住了。
“画家,这是我妈妈留给我的,所以我不能把它给你。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会用钱把它赎回的!”千雨装出一副威吓的样子说。
“什么,还要再和这个小色狼见面吗,小姐?!”
千雨却转过身,跳跳哒哒的走向贾人家的白房子,小皮靴溅起了细细的白沙,如同踩在浅水洼溅起水花一样。
“是的。那可是妈妈留给我的重要的耳环呢。我是不得已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