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心看着青瓷地板,低低笑了。
这……就是那个人的赎罪吗?
怜悯的给她那些尸骨早已寒透的家人一推儿嬉的封号,对慕氏灭族上万条人命的一案处以轻轻松松的“平反”一句,这样,便算是洗净了曾经所作的诸多罪孽了吗?
“奴婢……臣妾,谢主隆恩!”
伸手,接过了那卷长长的明黄锦帛,眸中,一片绝望的空洞。
谢主,隆恩……一如,那个无星的夜。
这一次,她活下来了,她得到了最尊贵的头衔,她得到了最高尚的权力,却失去了最基本的自我。
泠哥哥……你果然是我一生的劫。我注定了只能败在你的手里,至死,依旧在被你算计着。
大太监木无表情的道:“皇后娘娘若在东宫过夜,未免会惹人非议。”
梧心冷冷的横了他一眼,微微看向凤城。
他的眸中浮现了一抹悲痛。那种悲痛,她再也熟悉不过了。
那是心灵支柱幻灭的痛苦。
大太监木无表情的行礼,退去。
“殿下……”梧心扶着凤城起来,低首轻喃,“奴婢告退。”
凤城却忽然抓着她的手腕。“说,你爱的是谁?父皇吗?”
梧心没有回答。
“殿下相信呢?是谁?”
凤城合上了眼睛。
“孤情愿相信,是孤。”
梧心只有一脸的疲惫。“那便继续相信下去吧。”
“孤是在自欺欺人么?”他绝望的放开了她的手。
“如果这能让你更快乐……的话。”
梧心往东宫外走去。
她的步伐,坚定而缓慢,却没有一刻的停顿。
她一次也没有回头。
凤城怔怔的望着她的背影。
那一刻,他方始明白,她的心中,已不再有他。或者,从来都不曾有他。
恍惚之间,好像明白了这个少女和废后慕氏、还有自己的父皇之间的关系,却是迷迷朦朦的,总也抓不着。
他已无法去抓得着。没有人能去抓得着了,除了那抹疲累的身影之外。
凤城登基的日子,是正月初一。
新皇登基,全国皆成了一片新气象。
卯时未到,梧心已然穿戴整齐,头顶金凤冠冕,一派新皇太后的庄严风范。
天子的御驾已在等候。
随侍的大太监传来了新皇旨意:“请娘娘上驾。”
梧心的眼睛目无焦距,呆呆望着那远方的蓝天白云。“身份有别,哀家若与皇帝同乘实是有违身份礼法。”
说罢,也不看御驾中的那人一眼,径自唤了凤驾来,坐了上去。
新皇闷闷的声音从御驾中传了出来:“起驾!”
梧心的声音空洞而木然。“起驾。”
登基大典一直到了午时过后才结束。
皇家一行人回到了禁宫里。梧心乘坐着凤驾,径直驶往了禁宫之北的梨落殿。
“皇叔……梧……太后,她在去梨落殿的路上吗?”凤城诧异。
凤非一身玄衣,绣着的金边更显其当今新皇最信任的皇叔之身的尊贵,却勾勒出了一丝的苍老。
“那个地方,是太后起始的地方,也将是终结的地方……”他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别样的不真实。
姐姐……你从来不曾走出过梨落殿,不是吗?
你的灵魂,三十年来一直在梨落殿中徘徊,现在不过是肉身的归位而已。
一朝新皇一身明黄的天子龙袍,意气风发的踏进了梨落殿。
登基之前,他让人把这宫殿修缮一番,“母后”却坚持一切从简。
“梧心……请容孤最后一次这样唤你。”凤城走到榻上静坐的少女跟前,坐在了地上。
梧心的脸上没有泛起一丝波澜。“你是皇帝了,哀家是太后。”
“孤知道。”他用的依旧是旧日的自谓。“孤只想问你一个问题,之后我们便是永远的母子关系……”
梧心眉毛一挑,没有说话。眸间,只有空荡荡的疲倦。
“梧心……你爱父皇吗?”
梧心一怔,淡淡笑了。“不爱。”
“那为何……”
梧心止住了他。“世上,除了爱,两个人之间还能有千种万种的羁绊。”
梧心静静的看向半开的花窗外。
有些羁绊,无关情,甚至最终亦无关恨……比如她与那个人之间。
当彼此算计已成了一种习惯,当斗智斗力已成了心灵的支柱,一旦失去,仿佛便失去了一个与自己灵魂共生的人。
“皇帝也累了吧,请回。”梧心冷淡道。“以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凤城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也不再作纠缠,转身离去。
梧心低低笑了。
泠哥哥……你说,我们之间有过爱吗?
我们真是一对傻夫妻,明明无爱,却不肯放手,甚至为了赢,不惜把自己缚到对方身边。
一把低沉稳重的声音却忽地传进了耳中:“还是放不下他么?”
梧心抬首,直直的对上了那双闪烁着星光的黑眸。
“连你的眼睛,也不复太阳明耀了。”她答非所问。
凤非兀自道:“他对你来说……当真如此重要?”
梧心如梦似幻的笑了。“人都死了,不重要了……不过是没有人和哀家玩下去了而已。”
凤非的脸上掠过一抹痛苦,微微扭曲在了一起。
梧心微怔,却见他仿佛陷入了天大的挣扎里,痛得咬牙切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