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的一番叙述娓娓道来,把自己生前的事情说了个清楚,真是令闻者伤心。
黄蜂点了点头,对竺莹台说道:“该说的你也已经都说了个痛快,对于人世间也不需再留恋,我现在便要带你回去了。”
竺莹台低着头,说道:“多谢你们让我有机会在这最后的时刻能说出我和梁兄的故事。我愿意随你们走,但是能不能让我知道,你们将要对我如何处置?”
黄蜂回答道:“你生前性情善良,也并不曾做下过什么需要惩罚的恶事,是个好姑娘。”
燕十三在一旁微微点头,心里也是疑惑面前的这位女子到底做下了什么事情。
黄蜂接着说道:“只是,冥府对于亡灵的评判角度与人间毕竟还是不同。按照冥府之中的律条,你死前却是的确犯下了不可赦免的重罪,必须接受惩罚。”
竺莹台不解的问道:“我在人间只活了一十九年的短暂光景,自问从来没有伤过人害过人,却不知自己曾经做下过什么恶事?还请二位明示。”
黄蜂满脸怜悯的神色,说道:“冥府里赏善罚恶,虽是与人间道大同小异,但是毕竟自有标准去考量。我刚才听你说自幼喜爱读书,必定也是熟读经义,你可记得圣人有一句话是身体发肤……”
竺莹台喃喃低语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
黄蜂继续说道:“你为情守节,为爱舍身,用人间的角度去评判,是一位大众眼中的奇女子。但是,你可知道自从你撞树自尽之后,你的父母每日里都是思念女儿,以泪洗面,后悔误了你的终身,让你小小的年纪就香消玉殒。那太守更是因为心中恼恨你不守妇道,进而迁怒你的父母,对他们百般刁难,伺机报复,最后终于被他寻了个由头抄没家产,赶出家门,致使两位老人家冻死街头?你可听说你的兄长因为思念小妹早夭,日日借酒消愁,在一次宿醉之后误伤了妻子,最终因为伤重不治,导致你嫂子连带她附中的孩儿一尸两命,羞愧之下,他也服毒而亡?有没有人告诉你,你的奶娘因为多次掩护你出门,最终被太守府中的杂役供出,太守的儿子在一怒之下,将她鞭挞一顿后投入井中活活的浸死?你和梁三柏的故事,以后可能会被无知的世人编成凄美的爱情故事流传千年。但是,你的做法是错的。”
竺莹台泪水潸潸,哽咽着说道:“我不知道这些,我更不知道自己的死会让他们落得这样的惨景。可是,在那样的情况之下,我一个弱女子能怎么办?我还能怎么办?”
黄蜂并没有因为竺莹台的悲戚而心生恻隐,她一连串的反问道:“你与梁三柏十八里相送的时候,为什么却不坦诚说出自己是女儿身,为什么不向他表白自己的心意,而是拖辞家有九妹,对他许亲?他无力筹措聘礼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对他暗中相助,为他添些财帛?你与他在筝州台相会,只是哀叹身世,却为何不能效仿文君,冲破樊笼随他而去?后来,他身为帝国命官,你知道他对你相思刻骨,那么你可有寄书与他,鼓励他要为民请命,自强奋进?人世间枉谈爱情,说穿了不过都是为了一己之私,何曾做到爱人如爱己?何曾做到不离不弃?有人曾经对我说过:爱没有理由,无论是一见钟情还是日久生情,都让人欲生欲死。但是,大多数人也只能做到为爱去死,很少有人愿意为爱而生,这并不是爱情的极致。真正的爱情,是不但可以为了彼此付出最宝贵的生命,更可以为了共同的未来而努力,积极而顽强的活下去。”
竺莹台站立在坟前,呆呆地望着梁三柏的墓碑,似是在思索黄蜂的话,久久没有做声。
黄蜂趁机侧过头,小声对燕十三说道:“效果真是不错呢。最后那几句是你对我说过的,我一直都牢牢记得。虽然搞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每次我遇到这种殉情而死的亡灵,义正言辞的这么一说,对方都是像她现在一般如痴如醉的模样,看来你说的这几句的确是大有道理。”
燕十三哪里想得到这几句话竟是自己告诉黄蜂的,只是细细品味着,越发的觉得意味深长。
黄蜂继续对竺莹台说道:“如今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你就安心的随我走吧。”
竺莹台此时像是缓过了神,向着黄蜂问道:“不知此去的终点是哪里?”
黄蜂难得的露出严肃的神情,正色说道:“生而为人,已是一件大不容易的事情。凡是不珍惜生命,自尽而亡的人,死后的亡灵都要监禁于枉死地狱,每日都需承受裂体之刑,即使在刑期满后可以再次转生,也不可能再生而为人了。”
竺莹台喃喃自语道:“再不得生而为人……”
黄蜂把话说完,也没再理会竺莹台,她伸手从怀中掏出一件事物,对竺莹台喝道:“该说的都说完了,你此刻纵然是依然不舍不愿,也由不得你了。”
话音落下,黄蜂便将手中的事物向空中抛出,在月光的映照下,只见那事物转瞬间就由小变大,竟是化做一座小小的城池模样,悬停在半空之中,隐约可以看到城门上刻着“枉死城”三个字的匾额,城门此时已经开启,由门内射出一道惨白的光芒,向着竺莹台的身形罩了下去。
竺莹台的身体被光芒笼罩,开始渐渐缩小,直至化作比巴掌还小。终于,竺莹台的身体变的只有一个小小光点。
那颗小光点缓缓下落,却是刚好落在坟前地面上的一只蝴蝶身上,然后,只见那蝴蝶忽忽悠悠的飞起来,飞过坟茔,飞过院墙,飞走了。
黄蜂的神情先是有些不解,继而变作了诧异,一瞬间又转为愤恨,惊叫道:“这只亡灵竟然如此狡猾,大意了。”
黄蜂急忙伸手召回了空中的法宝,拔腿就要去追赶那只蝴蝶,跑出去几步又折返回来。她这时也顾不得许多,从背后单手搂住燕十三的腰,稍一用力就把他扛在了肩头,然后冲着院墙跑出,到了墙根一跺脚,“嗖”的一声跳出了祠堂。
今晚虽是新月,好在天上没有云彩,倒也把周遭的一切事物看得分明,只是却哪里还有那只蝴蝶的踪迹。
黄蜂把燕十三由肩头轻轻放下,小小的胸脯上下起伏,显然是被气坏了。
燕十三经历过上一次与豹尾一起收付猫灵六福的经验,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应该是可以说话了,连忙问道:“怎么回事,你没能收服她?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
黄蜂用脚踢着地上的小石子,借此来发泄自己心中的恨意,她气鼓鼓的说道:“这只亡灵实在是太狡猾,太可恶了。我听她说了那么多,又给她讲了那么多,还以为她已经生出那么点悔悟之心,愿意乖乖的随我离开,于是在收服她进入枉死城的时候,就没有再颂念咒语对她进行禁制。这才一时疏忽,让她再次进入蝴蝶到了体内。我们只能拘拿亡灵,如果亡灵附身在其他生灵的躯壳里,便不得下手。不然,你当黑、白那两个怎么会放任她在人间六年的时间都没能带回去。她刚才被枉死城罩住,恢复成灵丸的模样,却在最后一刻,奋起脱困,重新把自己逃回蝴蝶体内,居然让她趁机逃走。”
“那咱们现在该做些什么?还能不能再找到她?”燕十三听明白了事情的缘由,心里也是着急,连忙问道。
“这次的机会本就难得,要是拘拿不到她,等黑、白那两个回去之后问过了孟婆,知道我在骗他们,一定还会再赶过来插手。以往我就不怕他们两个,现在有了你在我的身边……”黄蜂用鼻子哼了一声道:“哼,我定然是必输无疑了。”
燕十三思索了一下,才理解明白黄蜂话里的意思,不由得连连苦笑。
就听黄蜂继续说道:“亡灵刚才被黑白两个拿住过,现在她身上还沾着黑白的气息,五日之后才会消散的,只要是在三里之内的距离,我都能对她身上的这股气息产生感应。今晚她已经逃脱出了范围之外,看来是做不成什么了,咱们先找个地方歇息,明天再好好商议一下,看是应该去哪里搜寻,一只小蝴蝶而已,她逃不远的。”
燕十三听着也是个办法,于是点头称是。
黄蜂的主意已定,也就不再纠结,她整训着燕十三的意见,问道:“那祠堂的院墙里面倒是清净,也不会有人来打扰;祠堂外面就更加宽敞一点儿,你比较喜欢睡在哪里?”
燕十三连忙表示还是睡在外面比较好,有树干可以依靠,睡起来应该会比较舒服。
黄蜂见燕十三表了态,这才点头说道:“燕君,既然你觉得祠堂的外面比较好,那咱们就在树下歇息吧,听你的话肯定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