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正是晌午，日光透过密密麻麻的桃花映照下来，洒下斑驳的影子。一步步朝阁楼走着，贺秋雪心中正翻腾着巨浪。
才知晓了那么多事，真的让她有些消化不了。
难怪她总觉得长明心里有事，她从未想到，长明心里的人，竟会是她的老师庞邕，这样的关系，简直让人难以启齿。
只是若是他心中没有长明也就罢了，但这几日的相处，贺秋雪自然看的出来，庞邕心里是有长明的，甚至为了长明，做了不少的事。
可即使是这样，他们两个人又为何一个天南，一个地北，难道仅仅是因为为人不齿吗？
小丫鬟步子不快不慢，领她走到阁楼，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了，这是贺秋雪第三次来阁楼，庞邕正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闭目凝神，等着她进去。
入目的，正是厅前显眼的屏风，贺秋雪努力转移着视线，试图忘记脑海里的那些荒唐事，可越是克制，越是不尽人意。
“五彩莲就在桌子上，你且拿回去好好养着，这花娇贵。”听见是贺秋雪来了，庞邕才微微睁开了眼，眼睛瞥向桌上的盒子，示意她去拿。
贺秋雪点了点头，朝里面走着，拿起那盒子，小心翼翼放在手中，垂眸看着这盒子，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道：“先生这花，可是为什么人准备的吗？”
她可不相信庞邕只是闲来无事随意养了朵花，这五彩莲，婉娘告诉过她，是庞邕十几年前便种在这里的。
闻言，庞邕深沉的眸子里掠过一抹刺痛，只是须臾，又恢复的无影无踪，“我不喜欢明知故问的人。”
这一句话，便是承认了她的那些猜想。贺秋雪慢慢放下手中的盒子，顺着庞邕的视线看向那屏风，杏眸微垂，轻叹一声道：“先生你是喜欢长明公主的吧，这花是为她种的，屏风也是她，喜欢桃花的亦是她，就连你最爱喝的桃花醉，也是她爱酿的。”
一针见血，贺秋雪淡淡说着，丝毫不给他否认的机会，眼睛环视着整个大厅。这里的一切，都和长明息息相关。
庞邕两手死死扣在椅子的扶手上，骨节泛白，一张脸铁青几分，凤眸微眯，讳莫如深。他最忌讳有人窥探了他的心思。
“长明公主清誉尊贵，不是你一个小丫头可以污蔑的。”声音冷冽几分，庞邕眼中多了些怒意，冷声对她说着。
贺秋雪却丝毫没有惧意，一双眸子熠熠闪光，直视着他的眼睛，开口道：“承认你喜欢她，难道就这么难吗？”
那双闪亮的眸子同他四目相对，庞邕心下一惊，似是有某种情感呼之欲出，她那亮亮的眸子，简直像极了年少时的长明。
就像当年那般，她亮着一双眸子，让自己为难至极。
半晌，大厅中吹过一阵过堂风，将两人的衣裳吹的猎猎作响，庞邕紧紧攥着拳头，发出咯咯作响的声音，才慢慢开口道：“是了，我喜欢她，可也只能是喜欢…”
“你手中的五彩莲，的的确确是我为了她种下的，那是我给她的及笄之礼，只是不知为何，这礼物，她一直没来取过。”
男子无奈的声音在大厅上响起，伴随着一阵苦笑，庞邕颓废的坐在椅子上，一双眸子黯淡了几分，忆起了当年的事。
初遇长明时，他十九岁，她四岁，正是意气风发，胸怀大志的年纪，庞邕心有大志，想同他父亲那般，辅佐君王，可却被叫来皇宫，教一个奶娃娃启蒙。
那一年正好是新皇登基，妹妹成了皇后，摇身成了六宫之主，父亲为帝师，他也不甘愿只是做一个小小的公主之师。
好在这小公主向来聪慧，给他无聊的生活平添了不少乐趣。这一教，便是整整十年。十年间，他渐渐磨平了性子，看着这个一点点由自己带大的孩子，对她的宠爱也无意间多了些。
长明自小便是先帝的掌上明珠，如今又是陛下最宠的妹妹，再过几月，便是她及笄的时候了。
小公主天真烂漫，整日缠在他身边讨要及笄的礼物，他向来是心高气傲的，自己教出来的学生，自然是配的上最好的物识。
正逢还有五年，便是花神大典，他自是知道下次的花神会是长明，早早便在天山的一座峰上养育着一朵奇花，为的便是让他的小公主一举成名。
可是好景不长，长明及笄之前的十日，他被皇帝派去做了同匈奴谈判的使节，匈奴之国路途遥远，他虽向长明发下了誓言，及笄那日，他还是背弃了誓言。
一切的悲苦，便是从他再次回京开始的，那个整日缠在他身边的小公主像是一夜之间长大了，日日与他疏离，竟是连那五彩莲，都没有取回来。
变故是在南宫夜六岁时开始的，那时他父亲病重，庞邕撑起了整个庞家，渐渐掌握了朝廷上的势力，不再是一个区区公主之师，而成了太子太傅，位列三公之首，成就了他少年时的梦想，可不知为何，他却觉得，往日时光不再。
长明同他一直不愠不火，朝廷诸事需他亲力亲为，有些事情，他便没再顾及，那年他三十有五，却还未娶亲，帝王也为他的终身大事犯了愁。
那年长明二十岁，虽风华正茂，却也是年岁大了些，只是她心高气傲，又得先帝喜爱，陛下也只能由着她的性子。
青国使臣来访，带了奇珍异宝，一改往日征战模样，为的，便是求娶长明公主为青国皇后。那使臣带来的，是青国君主的意思。若是能娶了长明，从此以后，青凤两国，永结秦晋之好。
这么大的诱惑，让高位之上的陛下都微微动摇，只是长明嗤笑一声，拂袖离席，临走之际深深看了他一眼。
那神色有些悲凉，是那时的庞邕看不懂的。
直到过了几日，他才知道那倔强的公主，在御书房外长跪不起。跪了一天一夜，求陛下收回了让她和亲的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