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大车店,想着刚才那两人说过要去找大学士,应该就是找魏离去了。他这口气虽然咽不下,可想想还是别去给人添麻烦。等了一会,又包扎了一下,感觉活动无碍了才向书院走去。到了书院,魏离正在等他。刚才有人带来口信,说皇上已经拟旨了,复用就在近日,让他尽快启程去中京。此去中京,暗潮涌动,他要将精力放在朝堂之上,这样他就没法教导青山了,便让青山照顾好严先生,一年后再去中京找他。临走的时候交给青山一个玉佩,说对他或许会有用处。青山双手接过玉佩,此玉入手细滑温润,背面刻着山水,正面一个离字,是魏离日常佩戴之物,很是精致。
拿着魏离写给老师的信,青山也踏上了归程。回去是魏离给联系的驿站快马,路上省了近一半的时间。回到车行,才发现老师已经搬走了。一打听,老师被周家安排进了一所独院,还有专人伺候着。青山走的这些日子发生了不少事。那管事被抓进了官府,罪名是指使他人行凶,贪墨主家财产,判了徒刑三年。听说那州牧也被上方训诫,说是教女不严,有损门风。这肯定是魏离帮着说了话,青山想着。
一路打听着来到了老师的新居。进屋时,老师正在床上读书,多日不见气色倒好了很多,还有一个小丫鬟前后忙活着。
青山拿出魏离写给老师的信,严先生看了一遍,说道:“以你的年龄,再规规矩矩走读书人的路子是有些晚了,我让你去找魏离,也是想帮你铺铺路子。但目前看来你自己还是要努力,才能值得别人去帮你。”青山也点头应是。
自此,青山就住在老师家里住了下来。每日听老师解读书经,再布置些杂学。老师说过,只读圣人书是不行的,圣人言只能明理,要碰到不讲理的就完了。而对青山的教育几乎是填鸭的,但有涉及都会让他学习,倒把青山学的一个头两个大,感觉还不如让他去做些苦力,自己实在不是学习的料。
这天,青山正在院里读书,门外进来一个人。他身后还跟了两个随从,一人捧着一个礼盒。这人微胖的身材,穿的简单又不失隆重。
来人见到青山,双手一揖:“敢问可是严正,严老先生府上?”青山还是第一次见这人,但最近找老师的倒是人逐渐多了起来,便答道:“正是,不知您是哪位?”
“来的唐突,听说先生受了伤,一直到今日才前来探望,敝人心中有愧,不知小哥能否通报一声,外州王卓来访。”
青山还没有回话,就听屋里老师说道:“不知王大人来此,恕老朽身体不便,有失远迎。青山,还不快快请大人进来。”
青山这才想起来,这青城隶属外州,而这位王卓王大人就是这外州的州牧,赶紧请人进了屋。那王大人见到床上的严先生立即赶上前:“一直未能前来探望先生,王某人很是过意不去,一点心意不成敬意,还望先生勿怪。”
说完,一摆手,那两个随从放下随身的礼盒,打开了盒子。两个礼盒都不大,和食盒差不多大小,都有三层。一个里面摆着玉如意一对,十两的金条十根,百年老参十根。另一个只装了一枝毛笔,一个砚台,墨十锭。青山一看,这礼可够大的,尤其那金子老参可是够珍贵的,不过看老师的眼神,那毛笔、砚台才是稀罕之物。
“谢过大人,但这些东西太过贵重,老朽不敢当,大人还是拿回去吧。”
王大人摆了摆手:“这次的事情委屈了先生,是王某管教不严,只是家中掣肘太多,有心而无力。这次来是为向先生赔罪,希望先生能大度体谅。”说完,深深鞠了一躬。
“折煞老夫了,王大人快快请起,我不过一介平民,哪里值得大人如此。”
“其实王某还有一事相求,忘严老先生相助。”原来周家三奶奶所做之事,他还真不是很清楚,都是下面人自己做的。但这种事情即使他知道了,也不会多管,在他们眼中也是正常,之只要别太过就行。所以那日被上方斥责,还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周家他还是了解,怎么会跟上方有瓜葛。找人一问,才知道了来龙去脉,没想到还是因一个账房先生而起,而这账房还能与魏大学士搭上关系。最近魏大学士刚被召回京里,封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又加赐紫袍,一时风光无二。他又派人查了查周家底细,这一查不要紧,竟发现周家大公子在二十年前随人修仙去了,虽然不固定,但每隔几年还会回来一趟。
朝廷上下有个不成文的规定,禁止朝廷官员与修仙者来往。这事放别人那无事,可他是一州之守,与周家刚结为亲家,又处在敏感时期,一个处里不好,就有被查办的危险。想到这,他立即就带了人,备了厚礼前来找严老先生,这其实是向魏离示好。
“这次来,还想请严老出任咱们州学的学正。”州学的先正是一种身份的象征,多是由致仕返乡的官员担任。严先生也清楚其中关键,这是向他身后之人示好,便道:“承蒙大人厚爱,老朽自当竭力,只是现在有恙在身,还请谅解。”
王大人听完大喜:“那是自然,不过先生此处过于远了些,不如搬到我府上,我已经着人给先生收拾了一间院子。”
“有劳大人,在这住的惯了,在这里就好,容我伤好后再说吧。”严先生婉言拒绝了大人的好意,微微闭上了双眼。
王大人一看,立即道:“那就暂时委屈先生了,先生先休息,我回去准备一下,就不打扰先生了。”说完,带人离去。
青山送走了王大人,回到室内,严先生看了他一眼,开口问道:“可是有事要说。”
“这么大个官,想请老师去做学正,也不用亲自来吧?”严先生听了青山疑问,只是一笑:“请我是假,保全他自己是真。你教给魏离的那封信我提了一下他,魏离自然明白我的意思。我也是借了他的光,以他现在的地位,只要稍稍放出风去,那王大人就不用再做了。说白了,不过是想我帮他美言几句。”
“原来如此,里面还有这些道道。”青山刚说完,就听老师喝道:“今日学业可完成了,还不快去。”一提学业,青山就苦了脸,每日经书典籍堆满了桌面,不看完不许吃饭。很多时候那书是背了,内容却不通,而且一考教,答不上就要受罚。青山有时感觉前面二十年也没这一天读的书多,但只能乖乖前去。
时间很快,一年就过去了。严先生腿好了以后,便去州学讲学。这州学在外州的州府,但每年休学时候还会回来青城。先生走后,青山就在家里看家,每日读书写字,累了就练上一遍功。魏离给的玉佩,老师让他一直佩戴着。魏离是大儒,身正气直,又是朝廷命官,有皇朝气运庇佑,这玉佩是魏离贴身所带,沾染了他身上的正气,能压制住他身上的邪气。起不起作用不知道,但青山感觉身子倒是一天天硬朗起来。
闲暇时,青山也去李老爹家坐坐,他现在也不用藏着掖着了,尽买些好东西去孝敬李老爹,老爹对他可是有救命之恩。至于周家,听李大说,那三奶奶似乎得了默许,又开始插手周家的生意,不过收敛了许多。
开始时,都还相安无事,不过今年年底,周家大公子周仁回来了。周仁回来后,周家渐渐硬气起来,双方明争暗斗,这身后还隐隐有官家与周仁师门的身影。连带着严老附近都出现不少不明身份的人。青山还有些担心,听李大讲,周家有人埋怨,严老先生是州牧的人,为何还要住在周家的房子里,想要将他们赶出去。
青山把此事与老师一说,不如自己搬离此地。倒不是怕了周家,而是老师的身体可再经不起一次折腾了。可他知道老师素来好强,怕伤了颜面。
“也该如此。周家与我有收留之恩,那管事虽断我双腿,可与周家无关。”说完似乎有所感想,又诵道:“尺蠖之屈,以求信也;龙蛇之蛰,以存身也。能屈能伸也是大丈夫啊。”竟是说不尽的唏嘘,若他当年真能做到能屈能伸,何至于如此。
再抬头,忽然发现青山目光游离,正在那喃喃自语:“能屈能伸,亦是大丈夫。”青山在船上的忍气吞声,书院门口的遭遇,以及李大和严先生的遭遇,都让青山背负巨大的压力。只因自己弱小,就要任人欺凌,遭受不公,却无处申冤。他一直认为自己懦弱,又觉得自己这么做应该是对的。迷茫,自责,对复仇的强烈渴望都被他深深压在心底,他常常想发泄又不知怎么去做。
如今老师一句能屈能伸忽然点亮了他,他感觉自己就是一条尺蠖,生活在黑暗的泥土里,没有目标的爬着。忽然他听到了一阵读书声,让他感觉格外的安全,他朝发出声音的地方努力的爬去。有一天他忽然爬出了地面,化为一条巨龙,扶摇而上,遨游于天际。他看见身下的大地狼烟四起,有的人满身鲜血依然死战不退,有的人为了家园妻儿忍辱偷生。有一个白衣身影,面对百万雄兵仰天长笑。有一个普通的老农,看着田里的粮食满脸欣喜。再往前,母亲教黄口小儿呀呀学语,师傅教徒弟画图制器,有武者学剑,有琴师学谱,一副副普通又满含真情的画面不断从他眼前闪过。有英雄有小人,有帝王有乞丐,有败者放歌,有王者哭泣。最后他来到一片古老的荒地,寒冷而黑暗,地上燃着一团篝火,边上围着一圈人,他们中有商人工匠,有富人乞丐,都在仔细听圈中老者讲学。那老者看青山来了,冲他一笑,从火堆中捡起一根火把塞到他的手中,火光驱散了黑暗,他看见周围许许多多拿着火把的人,借着火光在读书写字,那火把的光芒渐渐练成一片,把天地照的一片光明。
接着,青山感觉身上一暖,被激的一个机灵,像是做了一个梦,又回到了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