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镇领,东山郡,溪源县,太白峰。
福兴宫三大建筑中的裁量堂乃是一十分开阔的建筑,虽然也是用东镇领特有的灰岩木所建,一副灰扑扑的模样,但由于天井的原因采光极好,对比庶务堂或传道堂都更为敞亮。而窗户、廊檐上则均有老君骑牛等道门传说故事的镂空木雕,颇有些道门中少见的富丽景象,倒是少了些应有的严肃之气。
福兴宫裁量堂位于太白峰山脚,共分两堂,一名为下堂,一名为上堂。上堂专司修士纠纷,而下堂则专司凡俗诉讼。
裁量堂上堂,偏殿,炎炎夏日从天井透下来,把天井石阶上的青苔照得透亮。
韩瑕扯了扯外套,试图把它拉松些,让汗水和热气能快些散去,他仍在为魏家和赵家这个案子烦恼着。这案子是青狼帮的人控告赵家的金丹修士赵陆,他们声称赵陆对凡人使用法术。
这个案子已经过了一次堂了,证据双方也提交过了。韩瑕心知肚明青狼帮并非诬告,但是离奇之处在于,那个孩子身上虽然确实有法术的痕迹,却一点伤痕都没有,根本猜不到赵陆在这个小孩身上做过什么。
更让韩瑕头疼的是,青狼帮敢于出首状告赵家,背后肯定少不了魏家的影子。所以这案子,到底要怎么判才真是伤脑筋啊。
“弟弟,你在处理赵陆的案子么?”
韩瑕抬起头,果然看到了兄长韩瑜那颗噌光瓦亮的光头,于是摆出刻意的微笑:“是啊。”与此同时,他心里却希望这次兄长别再给他找麻烦。
韩瑕很清楚,自家这个兄长虽然是族长口中的“韩家天命之子”,但却是个彻头彻尾的贪婪鬼。没有利益的话,他是根本不会来裁量堂的。既然他出现在这里,还刻意问到了赵陆的案子,那便说明他又要来当说客了。
果不其然,接下来,韩瑜就说出了下面的话:“赵陆的事情,既然证据确凿,那就应该判得重一些罢。”
韩瑕摇了摇头,把卷宗一合:“兄长,这件事不是你应该管的。话说回来,这次是谁家给钱了?魏家么?”
韩瑜脸色不变,嘿嘿一笑:“与人方便,与己方便。弟弟,有的事情啊,不清楚才是最妥贴的。这事儿,我说了,你记着,就行了。记着啊!对了,你嫂子说好些日子没见你了,过几天让你去家里吃顿饭。我这边还有些别的事,先去忙了,这事儿你记心里就成。”
话说到这里,韩瑕知道他准备走了,心里正要松一口气,门口突然走来了另一个身影——赵枯水。不消说,又是一个来打听赵陆案件的人。
赵枯水,赵家金丹修士,身形精瘦,看起来大概四十岁上下,鼻孔朝天,脸上长期摆着一副看不起所有人的表情,可以说是韩瑕心里标准的赵家脸孔。
韩瑜一见赵枯水,似乎突然间谈性大起,一副迫切的表情两三步赶到赵枯水身边:“赵师兄,我听说贤侄女的事儿了,太糟了,真是太糟了……”一边说着他还一边动情地扶着赵枯水的手臂,好似担心他摔倒一般。
这戏未免演得有点太过头了,韩瑕好整以暇地仍坐在椅子上,津津有味地看着眼前的闹剧。
赵枯水不露痕迹地轻轻退了两步,把自己从韩瑜手掌中脱离出来,然后才点了点头:“犬女羽轻性情顽劣,让韩师弟担心了,待她回家后,我必定多加管教。”
韩瑜摇摇头:“唔,那是那是,希望贤侄女一切平安……听说魏家也有人失踪了,近些天这世道真是不安生得很啊。”他说着转过头望着韩瑕,道:“弟弟,你听说了么,魏家也在找那个魏长庆,咳,这一男一女两个小孩,怕不是一起在闹什么事吧?”
赵枯水瞪了韩瑜一眼:“羽轻凡事有分寸得紧,怎么可能跟魏家那群多嘴鹦鹉搅和到一起去!”
韩瑜微微一笑:“这年轻人嘛,有了感情也不是我们应该阻挠的嘛。”
“胡扯!姓韩的,你少在我这儿拿我家里的事来寻开心,莫非你是想试试我的功夫有没有落下?”
“啊唷,啊唷,赵师兄,你看你说到哪儿去了,小弟我哪儿敢啊……我就是听说啊,魏家那个魏长庆也跟你家的赵羽轻一样消失了,想说会不会中间有些联系,所以告知一二,赵师兄不想听,那我就不讲了。”韩瑜说着就转过身去,一副要离去的模样。
赵枯水把眉头一皱:“韩师弟,魏家的那个魏长庆真的消失了?”
听了赵枯水的话,韩瑜的两手收在胸前,故意一副皱着眉头大惑不解的样子转过身来:“说来也奇怪,魏家确实放出风来说魏长庆消失了,而且却是在派人搜寻,但是这事主魏长空魏师弟却忽然押着帐目去餐霞观了。照理说,这核帐的事务本不是什么要紧之事,惯例上以往都是派几个帐房的普通执事去餐霞观便行了,什么时候需要劳师动众到派个金丹修士亲自前往啊……”
韩瑜说着故作奇怪地摇了摇头,然后道:“赵师兄,这事你却也不必太过急切,想来魏师弟也是金丹初成,想要凡事尽责……”
他这话还没说完,赵枯水已经转身离开了裁量堂,似乎都已经忘了韩瑕的存在。
欣赏着赵枯水的背影,韩瑜久久地站着,好一会儿才转过头来,满脸得意的笑容看着韩瑕:“弟弟,刚才的事你就假装没看到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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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枯水与韩瑜先后离开后,韩瑕终究没了继续研究卷宗的欲望,于是在凳子上扭动了一下他那畸形怪异的驼背,以及疼痛不已的脖子。
然后这个驼背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离开了自己的位置。随着他走开,立马有人上前将他看过的卷宗一一收好。而这个驼子则径直朝着裁量堂的后殿走去。
天才啊,呵呵,这世上,甚至这小小的三户门中,每十年就能见到好几个天才,但真能修炼到金丹、元婴的又有几个呢?韩瑕又想起来韩瑜,他的亲哥哥,这个有着平庸中年人外貌的光头修士,他伴随着太白峰顶的狐形云气降生,然后被族长亲自赐名为瑜,当然可谓韩家的天之骄子。他一路顺遂,修至金丹。
但自己这个天生的畸形儿,一个在家里受尽白眼,被同龄人背地里骂作背锅怪人的韩家之“瑕”不也修成金丹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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裁量堂后殿,一阵关于韩家云雾之道的讲解声传了出来,老族长又在教导韩家后辈。
后殿燃着香,一股柑橘的香味充斥屋里,给炎热的夏日加了点清新感。七个韩家的筑基修士排成一排在地上盘腿坐着。韩白门在他们之中穿梭,双手上两团云雾展示出各式变化。
韩瑕安静地站在门口,听着韩白门讲解他已经听过很多次的云雾之道心得。韩白门一生未曾结婚,可以说她几乎是嫁给了韩家。从修成金丹开始,她每天都要抽出时间教导后进,以至于连修为都落下了。她从不偏心于任何人,对她而言,只要修为有成的韩家人便应鼓励。
因此,可以说她是韩瑕成长路上少有的几束光。
等讲解告一段落,韩白门才走出来,示意韩瑕同她一路到了天井之中。这屋子的天井种了不少花,此时开得正不错,韩白门颇有趣味地看着,嘴里说道:“裁量堂长老之职的任期快到了,马上便是新一轮的公推之礼。裁量堂是咱们韩家之物这在门中都是没有异议的,这个公推也就是走个过场。但是这个程序也不能轻忽,按道理,相应的公推落座大典也要我们家自己出钱执行,这都不是简单事。咱们家里金丹也只有我跟你们两兄弟,你哥哥嘛,我是不放心把这些钱交给他的,所以这些典礼的事务只能交给你负责。”
这事,韩白门之前就同韩瑕透过信,所以韩瑕也不意外。事情很快就敲定了,韩瑕也只是提了几个族中操持这些事务比较顺手的筑基、练气修士的名字,要求这些人来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