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陆的案子你还没下决定?”韩白门的白棋安静得如流水般在棋盘上铺展开来,与黑棋各自占据了棋盘的两条边,做出了一幅大模样对峙。
“赵陆的案子背后,魏家和赵家都在使力,确实有些难办。”韩瑕的驼背让他坐在棋盘边总是显得比其他人要认真许多,脸几乎贴到了棋盘上。他的黑子在迅速地在两条边上展开了自己的势力后,他直接选择了点三三,深深打入白棋阵营深处,试图在角部活棋。
韩白门没有阻拦他,随手压了几下后,将一个角全部让给了黑棋,但也把黑棋牢牢锁死在里面。两人下完这一串,她颇有得色地点点头,然后道:“魏孤寒这人,你怎么看?”
“能人,但不够聪明。”韩瑕从白棋手中抢走的角还差一手棋才能做活,但白棋已经完成了自己的外势。虽然怎么看这个角的目数都颇为可观,但落了个后手还是让韩瑕有一种战略落空的感觉。
看着韩瑕被迫在角上落下做活的一手棋后,韩白门满意地点点头,接着白棋出动了——分投。急于抢夺白棋三三的黑棋,因其快速则失于周密,利用分投将对手的阵营分割为两块乃是必然。“他不聪明吗?当年他押宝孔涂,生生顶着我们韩家和赵家的压力把孔涂推上了掌门宝座,这还不够聪明吗?”
韩瑕的黑棋一边逼住白棋,一边加强着自己被分开的两块中较弱的一块,嘴里还得回答:“孔掌门是个好盟友,如果是我我也会押宝孔掌门。但是魏长老有一点很厉害,他意志力够强。很多时候,谁能坚持到最后,谁就能赢到最后。”
韩白门点点头:“孔涂确实是个好盟友,做事稳健,善于学习,还能赢得外姓们的支持。那时候我看走眼了。”白棋挂角,分投、挂角的两颗棋子在黑棋阵营中形成了一座小小的碉堡,彻底扎下根基。
所谓外姓,乃是相对韩、赵、魏这最初创建“三户门”的三家人而言,指的是这三个家族以外的小家族。
“族长当年,非战之罪。赵卓师兄战力卓著,号称东山郡化神以下第一元婴,风头无二。若是不支持赵家未免也太傻了。”韩瑕考虑了片刻后,终于决定先退一手,将自己的黑角护住,此处目数极大,不可轻忽。
韩白门反应极快,又在黑角另一侧下了一手小飞,似乎白棋的剑仍然指着那个黑角。
是可忍,孰不可忍,韩瑕断然反击,直接攻向了白棋打入自家阵中的小堡垒。一番转换,黑棋守住了自己的角,还爬入了白棋小堡垒的二路,一副要把地方地基挖开的意思。但白棋在牺牲了这些目数后,又在黑棋的头顶上形成了一片白色的外势。
韩白门笑道:“但我当年赌输了,我们韩家的庶务堂被魏家拿走了,扔给我们一个得罪人的裁量堂。我却反而跟魏家站在一起合作了,你觉得如何?”
“有效。”
“怎么说?”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赵家势大,反而是魏家自己冒了大不韪破了旧制,成了众矢之的,更需要合纵连横。”
韩白门忽然笑了起来,眼角皱纹浮现出来:“你这小子,真是越来越油嘴滑舌了。我若是能做到什么天之道,我早就结了元婴,还在这里担心赵家、魏家做什么。”
“有时,凡人对于圣人的微言大意比我们修士理解还要深刻。因此我倒不觉得这件事的理解与修为有关。”韩瑕的黑子又从二路爬入白棋的阵营下方偷走几目后,棋盘中央白棋的外势已经几乎连成一片,眼看着白棋在中央即将形成一个大模样。现在,是韩瑕的黑棋要准备在白棋在棋盘中央形成的阵营里面闹腾、活棋的时候了。
韩白门晃了晃脑袋,然后道:“罢了,我问你这问题,是想让你思考一下魏孤寒、赵卓到底在想什么,还有我们那位闭关的孔帮主到底在想什么。”
“魏长老……想要动用一切办法削弱赵家的力量,而且他也在考验我们到底站在哪边。”韩瑕考虑良久,终于把他的黑棋放进了白棋的铜墙铁壁之中,直接点在天元位置,决战开始了。
“说对了,那么赵卓呢?”
“赵长老嘛,大概他什么都没想过吧?”
“不错,赵卓此人心高气傲,是个大道有望的。他一心扑在大道上,平时连脸都不怎么露,我们只要不把他得罪死了,那他是断然不会理这些小事的。”韩白门一边说,手上落子却半点不手软,只用了几手棋,她就把黑棋地逃生之路彻底断掉了。
“那么孔掌门的位置就有趣了。以往他跟魏孤寒联手抵抗赵家,现在他忽然闭关,这不等于把魏家扔给赵家那群人攻击么?”
韩白门的棋子毫不手软地将黑棋妄图做活的道路一一阻断,局面已经基本进入终局,她抬头看韩瑕的机会也越来越多:“不错,过往孔涂一直把魏孤寒视作最重要的盟友。现在他玩这一手到底是在暗助赵家去攻击魏家呢?还是真的修炼上遇到重大变故呢?或者他和魏孤寒在筹划什么别的计划?还记得我告诉过你,孔涂闭关前发给我的飞符么?‘怀璧其罪’,他到底在暗示什么呢?只要不见孔掌门一面,那我就一点也不知道。”
“罢了,族长,这围棋我还是下不过你。”韩瑕终于哈哈一笑,将手里的棋子随手放回了桌上:“别人都说你下棋如流水,从来不愿意跟人作战。不过找我看嘛,你哪里是流水,你只是在积蓄力量,然后打必胜之战而已。”
“你这棋,都活在边角之中,太过贪得无厌,若是你不去抢那些蝇头小利,早点打入我的大模样,胜负或许还在未知。”
韩白门说着随手摆了几个变化。韩瑕却已经往后靠在椅背上,活动着自己畸形的脊背和脖子。
“多谢族长指教了,赵陆的案子,我心中已经有定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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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瑕离开了裁量堂后殿,直接前往裁量堂上堂,召集了几个裁量堂的执事,向众人问道:“赵陆的案子,按照门中戒律,应该怎么处理?”
一个韩家的执事道:“按照门中戒律,对凡人施展法术,理当关押于牢中十年。”三户门的囚牢中都有散灵阵,也就是说牢中一点灵气也没有。没有灵气意味着无法修练,对于修士来说可以说是十分严厉的惩罚了。
不过此事本就罪证确凿,按律判决才是正道。正如韩白门同韩瑕提示的,赵家纵是不满,只要赵卓不动,那就不是大问题。
另一个执事接口道:“等等,赵陆这件事昨晚我又接获了新的线索,韩师叔先看看再说。”说着,另一个执事拿出一个传像玉简。
在得到韩瑕同意后,玉简开始播放影像。玉简静静悬浮于半空之中,散出的光芒汇成了一幅图像虚影。画面中央正是案子的关键人物赵陆,而画面上方则有一个小人悬于空中。原来这小孩被绳索捆住双手挂在房梁之上。
只见赵陆冲着童子一阵拳打脚踢,仔细一看,那童子正是青狼帮的告发中所指出的受害人。童子口中鲜血四溢,而赵陆脸上竟然充斥着享受的神色。
影像播放到这里,席间诸人已经开始窃窃私语,人人脸上都露出不忍神色。
像受刑一样,大家终于等到赵陆打完,只见他从袖子里拿出两颗丹药喂给童子,又开始帮他疗伤,然后是用智道灵符消除记忆。至此,影像结束。
韩瑕终于知道为何之前的调查中发现童子身上没有伤痕,却有施法的痕迹。现在看来,这案子却不是单纯的对平民施法的案子了。
看来这件事根本就是魏家早有准备,各种证据掌握得十分充足,此时如果贸然宣判,只要魏家不满意,把这些证据四处散播一下,对于裁量堂的威信那是影响十分大的。
果然,不一会儿,下面已经有执事开始主张要重判赵陆了,甚至有人提出了五十年刑期。
“行了,”韩瑕屈起指头,在桌上敲了敲。他这个背锅怪人在诸人心中还是有些敬畏感的,很快,会议里声音小了下来。
“这个玉简从哪儿来的?”韩瑕先问那个拿出玉简的执事。
“我也不知道,今天早上我来的时候,玉简已经摆在我的桌上了。”
藏头露尾的,好不麻烦。韩瑕心中厌恶之情涌上,摆摆手:“这件事你们谁都不要泄漏出去,再把赵陆叫来重新讯问一次。好了,散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