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衿定了一会儿神,忽然想到手未碰到就感受到了她的凉气,“不对”。
子衿飞快地再一次进屋,抱起昏睡中的鹿鸣,立即去往沧浪书院神清子处,因为他能明显地感受到鹿鸣的已经由最开始的普通昏睡情况变成其他。
一路飞奔的时候,子衿心里十分怨恨自己,怨恨自己看不见……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当时在云川酒楼第一次见面竟然有那么强烈的熟悉感,他也明白了霜降那一日去山上寻她时候的紧张和无助,他也明白了听见她和南添要回楚山的时候自己为何那么紧张,他知道现在背上的这个人才使他感受到生命的力量。
之前鹿鸣在书院摘草药的那段时间,跟神清子先生有过药材上的交流,他还是很看好这个学生虽然不是极其天赋,但很愿意下苦功夫的孩子,而且还跟鹿鸣的问题进行过指点,提醒鹿鸣不要有太多顾忌、要找准目标、坚持下去就好。可如今,鹿鸣出现了这种情况,神清子先生自然是有些担心。
子衿小心翼翼地将这个在昏睡中快要失去生命症状的人安放好,神清子先生平定了一下心绪,搭起鹿鸣的脉。
许久,神清子先生缓缓说道,“这个症状,老朽需要再进一步研究,但是目前最紧急的事是唤醒她的意识。她的意识被另一个出于她自己的力量封住了。”
子衿想了一会儿,“先生,我可以。我曾送她一只木鹿,这木鹿和鹿鸣一起生活了很久,能够收集到她的各种情绪时间,应该能带我进去。”
神清子先生想了一会儿,“好的,试一下,说不定可以呢。但是你记住一定让她不要放弃,让她自己从封存里走出来。”
子衿点头。
神清子先生扶起鹿鸣,运气动功,昏睡中的鹿鸣眼珠动了一下,先生吩咐道,“子衿,快,出发”。
子衿只是感到自己随着木鹿往前飞,飞往一个白雾茫茫的前方,听到前面是一条幽深宽阔的大河,对面水畔有悦耳的歌声,是鹿鸣的声音。
子衿激动地尝试着飞跃过去,但总是在将要抵达的时候,河里腾起一股巨大的浪花,将他打回到原来的岸上,他这样试了好多次,都功亏一篑了。
于是他大声喊着,“鹿鸣,鹿鸣,我是子衿”。但是滔天的浪依旧袭来。
对面的鹿鸣似乎要转身走了,子衿情急之下将木鹿扔了过去。
木鹿飞舞在鹿鸣身边,像一只蝴蝶一样,鹿鸣伸手接住了,仔细地端详着,“你是谁?”
木鹿不停地踢踏着鹿鸣的手掌,像是在讲述一件事情,但鹿鸣好像并不认识这只小木鹿,但觉得小木鹿着实可爱,继而流露出喜悦。
这时候子衿已经冲破了滔天的浪,追赶了过来。
鹿鸣好像不认识他,赶紧转身走,子衿听音辨位冲上前去,一把抓住了她。
鹿鸣想逃却逃不走。
“鹿鸣,你不认识我了?我是子衿,我是看不见的子衿。”子衿十分快速地说着,急切万分。
鹿鸣抬头看看他,“眼珠深邃而明亮,却看不见,多可惜啊!”不自觉间眨巴着眼睛。
子衿有些着急,语无伦次,对她说,“你知道吗?我是你朋友……我们很久之前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鹿鸣抬头睁大了眼睛,说“难怪我会觉得你这么熟悉,但是……我真的很没用,似乎忘记掉了很多事情。我真的很没用,拼命想也想不起来,想不起来的时候,我就很沮丧,然后就像陷进淤泥潭中,越来越难以自拔……”说着说着,头又剧烈的疼痛起来,然后转身就往身后的黑暗狂奔进去。
子衿面对鹿鸣突如其来的变化,一时间有点没抓住,他只能随着鹿鸣奔跑的方向追过去,但是因为看不见,他摔倒在泥泞中,风声大作、雨开始下下来,他难以知道鹿鸣去了哪个方向,只剩下他自己在泥泞中挣扎着。
鹿鸣则是奔进了更远方的蒹葭丛中,没了方向。她只是觉得自己十分失败,不配去拥有任何一份美好,刚刚的那个人的温暖让自己有了一种更为深刻的犯罪感,她要逃离这种感觉,甚至要逃离自己,她想要跟现在的这种混沌不堪告别。
神清子先生见一炷香时间已到,但是子衿还沉溺在梦幻中还没有醒过来,只见他额角不断沁汗,算来应该是没能把鹿鸣从那个封存中解救出来,便逐渐终止了运功。
子衿醒过来,体力不支,无力地哭道:“先生……您救救她,她不见了”。
神清子先生大概已经知道了具体的情况,知道鹿鸣的这个封存力量太强大,连子衿这样内力深厚的人都无法解救,大概只剩下最后一个办法了。
子衿着急地喊道:“先生,先生,请您救救她,什么代价我都愿付出……”
神清子先生缓缓说道,“虽说人世间终是一场离别,只是早晚,你做好了离别的准备吗?”
子衿愣住,定定地听着先生的气息,先生气息稳重,带有长叹之后的松懈,丝毫没有玩笑的意思。他支支吾吾地说道,“……还没有做好准备……但如果能有办法救,我可以承担任何结果……包括先生刚说的离别……”
神清子先生缓缓转过身来,看着这个眉目间有些清贵却不能明视的年轻人,一时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睛竟然湿润了。
子衿听见老师回身注视自己,却仅仅没有说话,于是问道,“先生,您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神清子悠悠说道,“很多年以前,我遇到一个像她一样症状的人,我只能十年去看她一次……因为我把她冰封在了姹妍洲玉女峰里……”
子衿一听,双脚一软,这大概是他第一次慌乱,大笙朝横扫千军的银林军弈王竟然在听到这样一条消息的时候腿软掉了。许久之后,问道,“别无他法了吗?”
神清子回答,“除非她自己有一天挣脱那个封存的力量。十年才能去看一次的那个人是自己不愿意再出来了。”
子衿似乎看到了希望,继续追问道:“先生,您能告诉我为什么她自己不愿意出来了?”
神清子懊恼无限,“因为我神清子……让她心灰意冷了……从此我便永远怀念着她,她却一直在那里清净着,不记得我,不记得我们曾经的美好……对我来说就是惩罚。”
子衿叹道,“人间最难的就是情字,不分对错,全凭情愿。你记得曾经的美好,还能每隔十年去看她一次,也是多么美好的期待……”
神清子叹道,“都是美好期待,但时间真的会消磨很多东西,当你把那些都磨平的时候,十年刚好到了,又在你心里砸出一个坑来,你又得用十年的时间磨平……有时候我走在路上,忽然看见一个特别像她的人,我都要怅惘好久,好像觉得她从来都没有离开过,但事实却是她真的已经不能时时刻刻在我身边。这么多年,我总是一个人,有时候我就想为何自己如此失败,好像真的是多余的存在,一个人出去、一个人陪自己喝酒、一个人采草药、一个人修炼……好像很久没有讲话,好像很久没有活着,可是每当这个时候,十年的期限就到期了,它又明确地告诉我从来不是一个人。我愤怒却无奈。”
神清子先生讲这些的时候,义愤填膺,但却是铁锤掉进棉花里,子衿能理解但却不能懂,因为他相信自己肯定有别的办法,鹿鸣肯定能坚持着醒过来,因为在鹿鸣清醒的时候,子衿从未对她讲过一些话,而这些话如此的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