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州的天气本来就比京城温和，现在已经进入了冬季。柳十一穿着单薄，手持弹弓愣在那里，看着自己打偏的靶子。
郑义以为小丫头急于求成，安慰道：“这偏了很正常，下次注意就好。”
柳十一能有这样的水准早就超过好多成人了。
但是柳十一依然失魂落魄，昨夜做了个梦，凤朗被人刺伤，一直在叫她，起床的时候发现枕头都打湿了，所以她今日一直都是恍恍惚惚，哥哥去了这么些日子了，好歹一封信都没有。虽然柳家待她极好，可是总比不上和凤朗亲，这是这半年她唯一一次梦见凤朗，虽然一直给自己说梦是假到，直到到刚才，刚才那一瞬间好像看到了一支箭头朝自己飞过来，又并非朝自己，感觉有回到了昨夜的梦。她越想越不对，突然想到了什么，立刻丢下手中的弹弓慌慌张张朝绮院跑去。一路上差点撞到几个丫鬟。
“娘，娘，我要去大佛寺，求求你让我去大佛寺。”柳十一到了正院抱着郑玉的腿大哭。她也不知道哭什么，但是就是好怕好怕。
“怎么了…丫头怎么了？”郑玉从来没见过如此慌张的柳十一，立刻丢下手中的账本，蹲下来紧张的问道。
“哥哥有危险，我要去大佛寺，求娘让我去。”她也不知道怎么说，已经哭得稀里哗啦，只有她清楚，她的哥哥肯定有危险，老和尚说过，没有平白无故的梦，一些梦是指引、一些梦是暗示。从小受老和尚的熏陶，她知道现在去大佛寺肯定没错，她必须要去，如果那一箭是真的，她该怎么办。
郑玉看着如此紧张的女儿，皱了皱眉头，知道肯定有什么事发生，于是说道：“好好好，娘立刻派人送你去。”
柳十一摇头：“娘，你让人准备两匹马，朝颜夕颜送我去。”
郑玉怎会放心就朝颜夕颜两人，但是还是点了点头，其他人她会安排。
马背上，柳十一窝在朝颜的怀中，带着斗篷，双手合十祈祷“南无阿弥陀佛…”一直念一直念。感受到了小姐的颤抖，朝颜把人抱得更紧。
到了大佛寺，柳十一立刻撇开朝颜，看着那一百零八阶的石梯跪了下来，她知道，这里肯定有一百零八阶，师父说过绝对不会错，她今年陪祖母来过大佛寺进香，很确定，她立刻跪下，准备一梯一梯的叩头上去。她现在不想给夕颜、朝颜解释什么，只觉得心好乱，胸口的位置就像被箭刺中一样，很疼。
那个故事她听老和尚讲过，她知道这一百零八梯的重要意义，她决定效仿。只是故事中那女娃是救她爹，而她是救她哥哥…她现在整个人都是慌的，做事完全凭感觉，但是她相信这样做肯定是对的。
“小姐…”朝颜皱眉喊道。
“你们跟着便是。”柳十一现在哪里听得见别人的劝阻，硬是非要叩头，一边叩头一边念道：“求菩萨保佑哥哥平安归来。”
已经半年了，她日日盼盼，已经学了好多字，盼望着能给哥哥写信，可是她一封信都没收到，一点音讯都没有，根本就不知道写信交给谁。刚才那一箭是刺向自己的，但是她心中想的却是凤朗，她肯定，凤朗出事了。想到这里，如果凤朗出事了，她该怎么办，她的一切都是哥哥给的，如果哥哥能平安，她可以什么都不要，回去做他的小丫鬟。
边哭边祈祷，她在害怕，怕得不得了。
跪到了中途，小女娃明显已经体力不支了，朝颜和夕颜都慌了，郑玉和柳青岩也赶了过来，看着额头已经磕出血，脸色苍白的女儿满是心疼。
“孩子，心到神知，不要再磕了。”郑玉哭着劝阻道。
可现在的柳十一就是一头小狮子，谁的话都不会听，谁阻拦咬谁。
“娘，哥哥比我的命都重要，求求娘别阻挠我。”说完继续一步一步的磕头。
一旁的朝颜和夕颜用帕子摸着眼泪，总算知道，自家的小姐值得世子捧在手心。
从下午到傍晚，总算跪到了大殿，柳十一已经虚脱，一个老和尚站在柳十一面前。柳十一一恍惚，认做了悟静。
“师父…”柳十一跪着抱着老和尚的腿大哭。
“师父，哥哥出事了，师父…”就像见到了亲人，上次哥哥就是师父救的，这次肯定可以。
老和尚蹲了下来，说道：“阿弥陀佛，你是何人？”
柳十一这才看清楚，知道自己认错了人，但是一点也不尴尬，她知道，现在只有她的师父能帮她，于是撤下腰间的荷包，从里面拿出那只竹笛，师父说过，只要是大翰朝的寺庙，都认识这个。
老和尚认出了竹笛，这天下间能把这种箭镞做成笛子的人只有悟静，早听说悟静不拘小节，收了个女弟子，原来说的就是眼前这丫头。
“赵月儿？”老和尚问道。
柳十一猛的点头。
老和尚起身牵起脸色惨白的柳十一，刚要起身，柳十一不受控制的跪了下来。郑玉躲在柳青岩的怀里心疼的流泪。
老和尚抱起了柳十一，然后去了大雄宝殿，召来几个和尚，开始念经。
柳十一抬头看着慈祥的佛祖，听到周围的梵文，慌乱的心得到了安宁，双手合十开始跟着念。
其他人都被拦在了门栏外，他们看着那背对自己的小小身影，无人不动容。
这时候的凤朗刚上了马，正准备回典州。
期间老和尚喂柳十一吃了些东西，小身子卷缩在大厅睡着了，醒来继续念经。朝颜和夕颜本来就是暗卫出生，几天几夜不睡觉完全是小事，她们在门口守着柳十一。
本来郑玉要守着，最后老和尚亲自劝阻才回去了。
已经是第三日的下午，一身白袍的凤朗和一身蓝袍的柳吉出现在柳府门口。还没踏进门槛，郑玉跑了出来对凤朗说：“世子赶快去大佛寺，十一在那里。”说完看着活着回来的凤朗，眼泪掉了下来。
凤朗不知道柳十一为什么会在大佛寺，但是听到后立刻上马奔去。
当凤朗到那一百零八阶的时候，下马，夕颜看到自己主子万分惊喜。
“世子，你总算回来了…”
“小姐怎么了？”凤朗皱眉问道，他不知道为什么柳十一会在这里，但是本能的感觉紧张。
“小姐前天下午突然说世子有危险，然后哭着求大夫人送她来这里…”
凤朗皱眉，前天下午正是遇见那场暗杀的时候。
夕颜说到这里眼泪掉了下来，一个暗卫竟然流泪，她想到小姐单薄的身子，从这里一梯一梯的跪着磕头上去。
凤朗担忧道：“小姐出事了？”
夕颜摇了摇头：“小姐是从这里跪上去的，现在还跪在大雄宝殿，世子你赶快去。”
凤朗听完后立刻运气，三步并一步，轻功上去。他现在什么信息都没收到，只知道妹妹在上面等他。
到了大雄宝殿门口，朝颜眼睛一亮，叫到：“小姐，小姐，世子回来了。”
柳十一立刻回头，还没反应过来，凤朗已经跨步走了进去，跪在妹妹面前，看着妹妹额头泛血的模样，无比心疼，把人搂在怀里。
柳十一感受到了她熟悉的怀抱：“哥哥，你总算回来了。”
凤朗一滴眼泪掉了下来：“你这笨丫头…”
柳十一什么都听不见，只是唤着哥哥，然后笑着闭上了眼睛。
凤朗感觉到怀中小人有些不对劲，立刻推出怀里，看着闭着眼睛的小人儿，想到那一箭。他害怕了，胡思乱想了很多，最害怕的是什么以命换命之说，立刻喊道：“来人，快来人…”
老和尚走了出来，说道：“小丫头只是太累了。”
凤朗眼睛嗜血的看着老和尚，满是怀疑。老和尚心中无语，活了这么久，还第一次被人怀疑。
一个小沙弥说道：“我师父是这里的主持，不会说假话的。”
凤朗目光这才收敛了些，然后抱起柳十一就走。
兰园，朝颜给柳十一擦完身子，再换了一身衣裳，然后退了出去。
确认小丫头只是太累了，凤朗这才去沐浴，现在随意挂了一件袍子，坐在了床边，看着小丫头没有颜色的小脸，又是一阵心疼，真不知道哪里来的蠢丫头。
柳十一做了个好长好长的梦，梦到了爷爷，梦到凤朗，乱七八糟拼凑不出一个画面。只是感觉嘴边干涩，伸出小舌头舔了舔嘴唇：“水…”
凤朗无奈一笑，起身端起一杯水，扶起小丫头，让柳十一靠在他的怀中，把水喂到了她的嘴边。柳十一大口大口的喝了进去，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然后这才慢慢醒来。发现自己靠着什么东西，然后转身一看，眉开眼笑，双手紧紧搂住凤朗的脖子：“哥哥…哥哥…”
凤朗艰难的把杯子放在床边柜子上，这才反手把小丫头抱到腿上，下午那一刻，他真的觉得他快失去了这只小蝴蝶。
好一阵子，凤朗才松开手，还没来得及好好看小丫头，柳十一伸出小手摸了摸凤朗的脸：“你怎么瘦了？”
凤朗好笑，半年不见，小丫头还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凤朗没有回答她，反而用手按了按她额头上的伤，柳十一发出“撕…”的一声。
“疼不？”
柳十一眼泪都快掉出来了，你说疼不疼？
“蠢丫头。”凤朗心疼的拨开柳十一的手，心疼的吹了吹…
刚才在柳十一昏睡的时候他已经了解了整件事，特别是那句“哥哥比我的命都重要。”让他久久不能平复，但是他想听这笨丫头亲口说。
“到底怎么回事？”
柳十一搂着凤朗的腰，朝凤朗的嘴巴亲了一口：“我前几夜夜做了个梦，梦见你中箭了，那日下午舅舅在教我功夫，然后我突然看见了一支箭朝我射来，然后我就想到了你，突然胸口好痛，我立马想到了师父以前说的故事，跑去求了娘送我去大佛寺。还好你没事。”
柳十一故意省去她如何祈祷的事，因为她觉得不值得提。
凤朗怜惜的吻了几口小丫头的头顶，然后从枕头下面摸出那个蓝色的荷包，递给柳十一，柳十一接过打开，发现她那枚铜钱已经变形了。
凤朗一只手抚摸着小丫头的背，一只手托起拿着铜钱的小手：“十一，你又救了我一命。”
柳十一拿着铜钱，大眼睛看着凤朗，随后轻轻唤出：“哥哥…”
凤朗把铜钱放进小荷包，说道：“哥哥会保护好自己的…”
柳十一在凤朗的怀里点了点头。
凤朗又问道：“如果哥哥死掉了怎么办？”
“我就同你一起去。”柳十一斩钉截铁的说道，这两天她考虑得很清楚，哪怕是场梦都是她的哥哥给的。
这一点凤朗毫不怀疑，笑道：“哥哥中了解元。”
柳十一听到高兴极了，笑道：“我就知道你会中，我还和柳烈打赌呢？看吧，我就说我会赢。”
凤朗好奇：“赌什么？”
“赌解元是你啊，他说是大哥哥的。”柳十一翘了翘嘴巴。
凤朗拉了一缕小丫头的头发，放在鼻尖闻了闻，这丫头一直都用茉莉香吗？
“赌注是什么？”随意问着，贪婪的闻着。
“赢了今年他的压岁钱归我，输了我给他做媳妇儿。”
凤朗一惊讶，咬牙的扯了扯手心的那缕头发，“你说什么？”
“哥哥，哥哥，疼…”柳十一立刻唤道。
“就该疼死你，你知道什么是媳妇吗？你就张嘴就来？”凤朗生气的又揉了揉柳十一被扯的头。
“知道，李嬷嬷教过。”柳十一一本正经的说道。
教过还乱说，凤朗更气了：“这么想嫁人。”想着小女娃去年就开始攒嫁妆的事心中越是窝火，自己待她不好吗？凤朗这时候忘了，自己刚开始也在给妹妹准备嫁妆来着。
“你本来就会中解元，我怕什么。”柳十一眼中全是狡猾。
“你就这么信我？”
柳十一瞪了凤朗一眼，这不是废话吗？
凤朗舒了一口气，又问道：“说说，媳妇是什么？”
“嬷嬷说一起吃饭一起睡觉，跟我爹娘一样，还说你以后也会有媳妇。”柳十一笑着说道。
凤朗一听倒是来了劲儿，问道：“你希望我娶什么样的女子？”
柳十一把两只小手捧着自己的脸，说道：“跟我一样漂亮的。”柳十一开始不理解什么是漂亮，但是现在知道，大家都说她漂亮。
凤朗这才好好的看了看柳十一，不说还没发觉，半年不见这丫头水灵到不行，除了脸色苍白些，一张脸竟然挑不出毛病，精致得不得了。想到在贡院遇见平阳侯世子，他说他妹妹如何如何漂亮，凤朗嗤之以鼻，谁也不比上眼前的丫头。现在还不到七岁，不知道十四岁后会美成什么模样。想到这里，凤朗把柳十一两边的头发一拉，正好遮了些柳十一的小脸，越看越痴迷，越看越漂亮，他的丫头怎么能美得这么绕人心呢。
柳十一见凤朗一直盯着她，她一笑：“是不是很难找啊。”
凤朗心中感觉微妙，他好像明白了什么，知道了在京城那些夜为什么总是出现柳十一的小脸，有些事情一想通，别的就顺理成章了，这个丫头是他的，必须是他的。笑道：“难，但是也容易。”
柳十一不解：“什么意思？”
凤朗看了一眼柳十一还没发育的胸脯，说道：“长大你就懂了。睡了，明天祖父祖母要办庆功宴呢。”说完亲了一口妹妹的小嘴，然后抱着小人闭上眼睛。他不想再看柳十一，怕看得自己发狂，现在十一月，再等等她才七岁。
是难找，可是你不就是吗？凤朗总算明白了自己的心，想到自渎时最后一刻都会是柳十一两边头发挡住的小脸，对一个七岁的女娃起了这种心思，但是凤朗并不觉得羞耻，柳十一一直都是他的，既然明白了，就要好好养在身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