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情殇重逢2
室外太阳当顶,晃得室内的石坚目眩神迷。她身上笼罩着一圈光晕,像是穿行一面光影交织的厚墙,瘦削修长的身躯被逆光勾勒成一幅简洁明快的速写线条,高贵典雅,仪态万方。
她从光晕里走来,头发随意地在后脑勺上挽一个髻,脖颈划出一道优雅的曲线,在强烈的阳光作用下,纷乱的几根细发在这道曲线上成了跳动的音符,仿佛上帝在画出这道弧线时忽然兴致来潮,随意点了几个墨点,弧线立即鲜活了起来,真是神来之笔。
她从光晕里走来,轻微隆起的脑门、直挺的鼻梁、柔和的腮线、修长的睫毛镶嵌上金黄的光边,浑然天成,如梦如幻。
她从光晕里走来,轻盈的脚步踏上草地,唤醒青草浓郁的芬芳。纤纤玉指拂过树梢,树梢吐出新芽。呼吸苦涩而芬芳,惹得池水春心荡漾。目光抚过林间的蚱蜢,蚱蜢翘首回望。
肖萍每离石坚近一步就压迫得石坚窒息一步。
紧接着,肖萍身后陆续出现秦汉之、彭雨斋、双煞、青颜,他们缄口不语、鱼贯而入。秦汉之显然还在生闷气,彭雨斋则忧心忡忡,而洛煞依然阴沉着脸,只有河煞嬉皮笑脸,一会儿看石坚一会儿看肖萍,一副等着看好戏的嘴脸。
办公室里的人都静静的,不忍心打扰这对苦命鸳鸯。
石坚浑身颤抖,手心出汗,见到肖萍的喜悦和甜蜜、料想肖萍此行一定是来道别所引起的揪心疼痛、可以预见的思念将变得永无止息、恶梦将没有醒来的时候,希望与迷茫、甜蜜与凄楚、刚刚重逢却又要离别……千滋百味涌上心头,化成了一句话从石坚的嘴里嘣出来:“你要走了?”估计此番肖萍父女团圆,而自己已成了县长的“乘龙快婿”,肖萍已经没有丝毫理由留在这里。
肖萍点头。
“哦……”石坚有口无心地应答,而心底却是万念俱灰。
肖萍眼圈泛红。
“要去香港吗?”石坚知道秦汉之在香港的巨大资产和极高的社会地位,也许此去回京接了肖萍的母亲后就会赴港,一家离散,终得团圆。
肖萍忍住了泪,重新调整出笑容,笑得坚定,笑得石坚透骨凉。
“香港离我们这里好像有点远啊,嘿……”石坚挤出一脸干笑,比哭还难看。
肖萍眼里含着泪,嘴角还在努力往上翘,翘得一跳一跳的。肖萍当然知道这一去意味着永生永世。
“什么时候?我让乔副和路生派车送你们吧?”石坚嘴上硬撑,心里滴血。那滴血慢慢摊开,化作一条毒蛇,往石坚的心头、骨头里钻,边钻边声嘶力竭的呐喊:“你不能走,我不能没有你!”
肖萍含泪笑,不置可否。
“那好吧,我安排。”石坚心里那条毒蛇在喊:“肖萍!你别不说话啊,打我骂我都行,就是千万不要走啊!”
肖萍跨前半步。
石坚心跳加速。
肖萍缓缓抬起双手。
石坚惊恐注视。
肖萍抬起的双手放在了自己优雅的脖颈上。
石坚眼睛里仅存的光芒熄灭。心里的那条毒蛇说:“别这样,你留着做个念想吧。”
肖萍取出石坚为自己打磨的那颗毛玉挂坠。
石坚面如死灰。心里的那条毒蛇说:“别这样,求你。”
肖萍把那颗玉坠轻轻放在石坚的办公桌上,眼泪像断线的珍珠噼噼啪啪落下。
玉坠在办公桌上敲击出的脆响如五雷轰顶。石坚的魂回到了风不过谷,那一天,肖萍和自己同浴爱河。那一天,自己轻轻打磨这颗鹅卵石。那一天,肖萍捧起溪水,轻轻浇在毛玉上。那一天,俩人双眸对望,物我两忘。那一天,俩人相拥而卧,仰望星空,信誓旦旦:“今生今世再不分开”……
“小子!她这是下决心要跟你永世断绝啦!”石坚心里的毒蛇在提醒此时情商已经降到零点的石坚。
“哦……对了,我回去拿你的那本笔记本吧,现在也该还你了。”石坚麻木地对肖萍说。
他当然知道肖萍取下玉坠的含意,这是一种象征,一种“断绝仪式”。这个玉坠已经远远超出了一块毛玉所具有的普通价值和意义,它实际上是一份定情物,一份见证物,一个被抽象的符号。它承载了太多的思念与酸楚,输入了太多的情感与苦涩,见证了太长的分离与太短的相聚……现在,它即将失去生命和灵气,变成一颗死去的石头。
肖萍的心被猛揪了一下,一阵晕眩。
“嗨!小子!笔记本不能还她,你这是对她的“断绝仪式’的一种回应,一旦回应了,这个仪式就真正发生作用啦!你要留着这另一半仪式,这样以后还有回旋余地。”石坚心里的毒蛇又说。
“可是,可是我有什么理由还留着人家的东西?有什么脸再要她留下?你不见我已经把她的心伤透了吗?”石坚在心里暗自跟那条毒蛇对话。
“小子!你不了解女人,她做的和想的也许不一样!”毒蛇说。
“怎么不一样了?理由明摆着,她做出和我断绝一切的决策是理所应当、水到渠成的事。”石坚说。
“嗨!你说的是道理。”毒蛇用嘲笑的口吻说。
“难道她不该按道理?”
“屁!感情的事就没有道理!”
“没有道理吗?”
“有道理吗?”
石坚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石坚迷迷糊糊站起身,肖萍的不置可否让他心烦意乱,也让他认为肖萍这是默许了自己的回应。所以接下来石坚该回家——他刚刚和小刘建起的那个家——去把肖萍那时托付给自己的那本笔记本,当然,还有师父的《松鹤长寿图》拿来物归原主了。
肖萍嘴角翘起一丝自嘲的笑,笑得肖萍自己透心凉。
石坚的眼睛瞬间也没有离开过肖萍的脸,此时被肖萍这个难以理解的表情弄傻了,脚下不由得缓了下来。然后,石坚看到一副自己知道迟早要发生但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的景象:肖萍突然扭头。
石坚揪心。
肖萍轻声叹息。
石坚如坠冰窟。
肖萍转身。
石坚心如死灰。
肖萍跨出门槛。
石坚想叫她回来,可是只有混浊的喉音。
屋里的一行人起身,随肖萍鱼贯而出。一切按预定的程序走完,秦汉之面无表情地跨出了门槛。
石坚不知所措,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去陪肖萍走完这段属于俩人的最后一程还是应该回去拿那本日记还给肖萍。
肖萍的背影依然优雅。
石坚的心里即将流完最后一滴血,置身寒彻骨髓的无底深渊。
突然,石坚看到肖萍似乎轻轻转动了一下头!这个没有人能察觉的细节看在石坚眼里被放大了无数倍,变成了电影里的慢动作,扭脖、侧头、耸肩、停住、侧头回转等等!她是想要说什么吗?不不,也许是自己的错觉?这种极端情绪下,自己根本就无法判断真幻。
肖萍的背影很快就淹没在随即跟上的秦汉之高大的身影里。
石坚下意识地调整视线依然两眼直勾勾地看肖萍,肖萍的身影在秦汉之的护翼下只剩下支离破碎的零散线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