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白桦市。
海风驱散了最后一抹寒意,看一眼明净天空上的太阳,就会没来由的泛起困意。
“妈,就这儿吧,我喜欢这里的环境。”女孩抓着女人衣角撒娇道。
女人满眼宠溺地看了女孩一眼,温声对女孩说:“好的,妈妈去缴费。”
这个女人就是女孩不靠谱的妈,一年有360天都在外面度过。女孩靠谱的爸因为一场车祸,在女孩满周岁之后就没再睁开过眼睛。
女孩的眼睛像白桦市明净的天空,似乎她的身世与旁人无异。只有了解的人才会知晓,看似的平静背后有多少暗流波涛汹涌。
女人缴费时还有些奇怪,一向文静的女儿为什么会选择跆拳道这项运动,而且满城寻找道馆时,女儿眼里流露出满满的失望,九段的大师都无法激起她的兴趣,直到这一家,她的表情突然陈述了一种雀跃、喜出望外的感觉。
女人是有文化的家长,她知道女儿不单纯是想学习跆拳道,背后一定另有原因,但若女儿不向她开口,她定不会过问。
女孩看着坐在场地上休息的教练,那一声“老大”凝噎在口中,像一片羽毛塞在嗓眼。
见女孩一直盯着自己,慕海单手撑地站了起来,一脸严肃的介绍自己:“我叫慕海,是道馆的主教练,你叫什么?”
慕海知道自己长的帅,从小到大不知道被多少姑娘这样看过,但是……咳咳,总要保证自己身为教练员的形象。
Emmm还当你是这里的御用教练呢,原来就是一小教练员啊,她记得当年慕海的身手,在白桦市是数一数二啊,难道有些招式在跆拳道领域是犯规的?要么就是这几年他也没再练过退化了,现在没钱吃饭才想起来找一份这样的工作。
嗯,这个想法倒是很像成立的样子。
女孩平复了一下情绪,笑盈盈地开口:“夏辰溪。”
她没有多大把握,不知道这个名字,能不能使眼前这个不再年少的少年忆起他们曾经一起拼搏的日子。
不过看他略带怔忪的表情,大概是算了。
夏辰溪略有些失望,不过总算是找到他了,就算他不记得自己,那也没什么关系了。反正以后多的是机会。
“慕……教练,训练是几点开始?”夏辰溪开始没话找话。
夏辰溪对于“慕教练”这个称呼一点也不习惯,以前一般是直呼其名,或是尊称“老大”,查到他做了跆拳道教练后,她无数次对着镜子练习口型,“慕教练”这三个字,她练得舌头僵硬,颓然的坐在阳台里,半边脸藏匿在傍晚的斜阳中,失笑叹息:“老大,你并不适合教练这个职业啊,不然我怎么会如此不习惯这个称呼呢?”
慕海明显愣了一下,他从未见过对训练如此积极的。疑惑归疑惑,他停了半晌便回答道:“早训已经结束了,你中午在附近吃个饭,下午和晚上都有训练。”
夏辰溪小时候中午有多不爱吃饭没有人比慕海更了解了,这会儿他却叫她去吃午饭,呵呵,看来他是不记得了。
她倒是没放弃,掏出手机看似不经意地带出上面的挂坠。挂坠走的是简约风,简单的黑色圆柱体,上面刻着一个闪着银光的“S”,一看便知是当年名声大噪的少年战队S队的标识。
角度嘛,夏辰溪选取的十分不错,恰好站在了一个慕海能够看到的地方,而阳光照向挂坠反射的光线恰巧射入慕海的眼中。身为物理学霸的夏辰溪没道理不把这些计算精细,问题只会是慕海忘记了S队,他只是神情微变,终究没有说什么。
很好,他忘记了S队,忘记了兄弟们当年的歃血为盟,也忘记了她。
这样想想,她的所有情绪都成了笑话。她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极具讽刺意义的笑。
夏辰溪的妈妈交了费,又和馆长聊了几句,这才转向夏辰溪,好看的眉眼中尽是藏不住的笑意:“溪溪呀,那个……”
哪知刚刚开口就被打断:“妈,你笑什么啊。”她刚刚在想怎样让慕海忆起自己,烦躁地按压着眉心,没好气地回道。
女人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刚刚自己叫女儿的名字,听起来倒真的挺像在笑……
“刚才想说什么?”夏辰溪凝声问,显然是因为刚刚的思路被打断有些气恼。然后,她没给女人留说话的时间,忽然一副欢喜地说:”妈,我差点忘了,张妈找你有事情要谈,我们一会去桦小。“女人顾忌着这里人多,冲着夏辰溪嗔道:”女孩子不知道要淑女一点么,叫张妈看见,又要笑了。“
馆长李熙镐看着女孩那般骄纵又蛮不讲理的模样,竟出其不意地与记忆里的一个人重合,眉头不禁深深皱起。如此想着,他偏头看向慕海,呵,这个年轻人倒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亏他还胆战心惊了一会儿呢。
女孩听到了妈妈的“训斥”,吐了吐舌头,又恢复了一脸平静。李熙镐忽然想起,几年前,这个小女孩就是这样一脸平静的站在他面前,然后,剿灭了他的老巢。这样想着,他的眼中划过一丝阴鸷,现在当然是属于兮狱的时代,属于他李熙镐的时代,与当年那群飒爽英姿的少年们没有丝毫关系,并且属于他的,必然只属于他。
撒过了娇,夏辰溪挽着妈妈的手走出道馆,她回头那一瞬间,满目的错愕,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熙镐跆拳道”这几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嵌在实木的牌匾上,使夏辰溪一阵眩晕——这不是当年的死对头兮狱的头目李熙镐开的道馆么......这小子怎么抛开雄厚的势力开起道馆来了?还是说,这家道馆只是他雄厚实力的一个旁支?更重要的是,慕海当年“抛弃”她是因为跟李熙镐甚至是兮狱勾结上了?
很好,非常好,慕海,既然你与敌对势力相处得如此融洽,那我便......
......
得过且过吧......
以自己现在这样的实力,以一敌二,特别是慕海和李熙镐这两个,简直是以卵击石。
按捺着想掐死慕海的冲动,夏辰溪和妈妈向桦小走去。
道馆里。
少年坐在一堆凌乱的护具和脚靶上,思绪的凌乱程度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夏辰溪没猜错,他确实是忘记了,有个男人告诉他,他应该忘了他不可一世的过去。那是他为了活下去,付出的代价。
当年遇上夏辰溪,不久之后他们就加入了白桦市的某个组织,拿钱办事,很简单的逻辑。
但事实上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桀骜不驯的天才战队,一群半大孩子,再怎么天才,也不过如此,涉世尚浅,无论如何也会被那些老谋深算的大人打败。
太有能力的人更容易陷入圈套,因为骄傲,因为没有防备,同样的,站立在巅峰的人跌下来,摔得更惨。
因为他们当年太过于光芒万丈,吸引了那些人虎视眈眈的目光,那个男人对他说,要么解散,退出组织,要么死,选一个。
他有那个年龄的孩子都有的倔强,一手创建并壮大的团队,凭什么解散,所以他挣扎,但终归是个孩子,他终是从了,以性命作为筹码,他答应了那个男人,让他摧毁了自己的一部分记忆,很划得来的买卖,他觉得值。
骗了队里的一个男孩去找他爸,他爸在那个男人的战队充当一个很重要的角色(事实上战队里的所有角色都很重要),然后对队里的所有人说,他叛变了,包括夏辰溪。这可能是他说过的最可笑的一句谎言。
当年那个小女孩很好骗,不过哭了一场,两个字“拜拜”,不再纠缠,没有“再见”的约定。
那个男人叫李熙镐,他对男孩很好,好得像是......恋人。
当年本该是除掉他,可他却处处帮助他,让他住在自己的隔壁,还为他找到了这样一个工作。
因为他看得起他——
倔强得出奇,还有那种,他已经不再拥有了的,冲劲。
他蹙眉,抚了抚领口,现在满脑子倒都是夏辰溪和妈妈并肩离开的背影。
莫名的熟悉,却又好像从未碰触过。
并未深想,已然惊醒。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粗重的嗓音有些许低哑。
“怎么了?发什么呆呢?”
“快点收拾护具,中午协会要打实战了。”
“快一点!”
“哥,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我丢在过去了......”他低喃,声音里带着他未察觉的伤感。
心很碎很碎的那种伤感。
一身黑色道服的中年男子用最后一丝理智掩去了眼底的惊恐,他坐在少年身旁,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他的颈间,半分严肃,半分撩拨,喑哑的嗓音仿佛具有魔力:“那都已经过去了,你不该记起它,你应该忘记,你该着眼的是现在,陪在我身边的现在......”
听着他的声音,少年的瞳孔渐渐没了焦距,软软的倚在中年男子的肩上。
因为这个女孩子找到了这里,他就要记起前尘往事了么?不,不行!这是他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幸福,他不能失去,不能前功尽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