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又谈起园林的风水和讲究,都觉得相见恨晚。云蕴星看韦从和说起这些来也是兴致勃勃,不由得惊诧,不过很快释然,大宇的贵族子弟大概都是如此。
韦从和笑道:“若不是你赶着回泰北城去交差,我真是想留你住一阵。”
蕴霖呵呵一笑:“来日方长,等闲下来必然会再来找从和兄。”
韦从和道:“天幸贼子在郭州凿你的船,不然你怎会来见我?”他把袖子理了理,默了片刻,又道:“你可是得罪了东海军方的人?”
蕴霖莫名其妙,道:“从和兄何出此言?”他昨日与韦从和一见如故,韦从和关心他的近况,他已经将在山南投奔东海又辗转到南番出使的事情跟韦从和说了,只是隐瞒了小妹曾被送到南番为奴的事情。
韦从和看了一眼身边伺候的人,那人意会,将在一旁伺候的丫鬟小童都打发了出去,自己则站到了亭外,守住了下山的路口。
韦从和这才道:“昨日你跟我说了造船之事,我就让人去查了,那凿船的贼是找到了,竟然是我三房堂弟让人做的……”
云蕴霖兄妹都吃了一惊,此事竟然牵扯到韦家,而韦从和竟然不掩饰就这样告诉了他们。
韦从和表情苦涩。之所以能这么快查到,也是因为是韦家人做的。他身边本来就有人负责盯着二房和三房。也只是盯着罢了,已经分家,只要不打大房的主意,他也不管。三房派人去凿船,底下人早就看到了,因为不明意图,就没有跟他汇报。昨晚蕴霖走了,他随口吩咐让人查一查,底下人立即就报了上来。
他当时就恼怒了,三房这是要干什么。当时就让他们把三房这些日子的情况报了上来,他就明白了,三房一直和东海驻防郭州的杨行简眉来眼去,帮杨行简做一些军方不方便做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三房与云蕴霖素无往来,唯一的解释就是杨行简让他们干的。
可这杨行简为什么要把云蕴霖留在郭州?是他自作主张,还是东海高沛寒那边的安排?
韦从和昨晚很是有点懊恼自己被卷入了一桩含义不明的事情,然而他生性豁达,很快就丢开了,决定对云蕴霖言明。于是他又道:“三房的堂弟们与东海郭州行营的杨行简一向过从甚密。”
云蕴霖连杨行简的名字都没有听说过,只是摇头,又道:“若我对谁多有得罪,为何只是凿船?”
韦从和也觉得奇怪,对方的目的难道仅仅是拖延几日吗?如果换一艘船继续走,会有什么危险吗?
云蕴霖站起来对韦从和拱手为礼,道:“从和兄这样一说,我反而觉得不能再耽误了,烦请从和兄借船与我,我明日启程去泰北。”
韦从和沉吟了一阵,犹豫不决。如果对方只是为了耽误几日,那么现在借船出发,是不是也在对方的算计之中呢?可如果不走,万一对方的意图是在郭州呢?
云蕴霖心思单纯,坚持要走,既然是郭州行营的人要为难他,那么住在韦从和这里岂不是连累他。
韦从和却是不怕的,他们长房只是不愿与杨行简多往来罢了,并不是怕他。
一旁的云蕴星没说话,但是她觉得无论对方有什么意图,走都是必须的,所以她也觉得应该明日就启程。如果对方只是为了耽误时间,那说明时间不能耽误,如果对方是为了在郭州为难他们,早点离开就对了。
韦从和看云蕴霖坚持,又觉得对方意味不明,就不好再挽留,同意借船明日启程。
既然定了下来,云蕴霖就让小鱼拿了银钱去码头,让船老大修好了船就回渝州去,这边不用他送了。小鱼看郎君的意思是要带他一起去泰北了,高高兴兴地去了。
次日韦从和亲自把云家兄妹送到了水阳码头边,又叮嘱云蕴霖下次来郭州找他,才放了行。
韦从和家的这条船比起他们在渝州租的大了一半,上了船云蕴霖才发现,韦从和担忧他们安全,派了五十人的护卫队护送他们到泰北。护卫队的头目上来跟他见礼的时候船已经鼓风而行,他叹了口气,想以后必然要回报为韦从和。
韦从和在船上做了充足的准备,粮食蔬菜都有,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云蕴霖计划在沿途的码头就不停下来采买补充供给了。夜里就远远地在江心下锚,也不靠岸。这样子日夜兼程了三日,风平浪静,眼看明日就要进入运河口了,众人都松了口气。等进了运河,离泰北城也不远了。
第二日上午,阿游看偌大的一条江面,就他们这一艘船在行驶,觉得有点不对劲了,问韦家护卫队的头目,为什么这个时候江面上竟然如此冷清。韦家护卫队的也觉得有问题了,两人一起找云蕴霖商量。
他们这几日赶路,避开了停靠码头,如今想要打探消息已经是过了村没了店。阿游皱着眉头,道:“不应该啊,以前我们是走过这条江的。”那时候来来往往的客船,哪里像现在这样,一早到正午,一艘船都没见着。
蕴霖却很乐观:“或许是宁国和东海在交战。”打起仗来,谁还敢出门游历和做生意。
已经开到这里了,也没有倒回去的道理,他们就由着这艘船硬着头皮往前行,行了大半日都无事,蕴霖觉得阿游想多了。眼看船要进入运河口了,阿游坚持在运河口外的码头落了锚,他去找人来问一问,但码头空无一人。
蕴霖觉得确实不对劲了,想要和阿游一起下船走远一点,看能不能找到人问一问情况。阿游却道:“今日歇一歇。”
阿游又让人把船移到了江中央,却并不往运河口里走,只说这几日赶路辛苦,干脆明日一早再入运河。众人也没反对,夜里还是在江心安全,万一来人把船又凿个洞就麻烦了。
这一夜蕴星翻来覆去睡不着,好不容易入睡了,又梦到了大火,惊醒过来。自从大哥到南番接她,她很久没有做过噩梦,醒来后又觉得不对,船舱中分明有亮光。
在江心的船四周一片漆黑,亮光哪里来的,她心惊胆跳,披上衣服走出船舱,才发现运河口那边一片红光,映红了黑夜。不知道那边的火到底有多大。
云蕴霖和阿游已经站在那里了,看着远处的红光一言不发。看到蕴星也出来了,蕴霖勉强笑道:“没事,那边应该是在交战。”
难怪一路都不见船行,原来这边在打仗。江面上的交战,激烈残酷,如果无意间闯入两军中……
蕴星灵光一闪,难道凿船真的只是为了耽误时间,让他们闯入乱军中吗?
蕴霖的脸有些苍白,他不知道自己刚投奔东海,这是得罪了谁,如此煞费心机地让他自己去送死。对方环环相扣,竟然连他一路上不靠码头的心理都算到了一样。对方故意在水阳码头凿了他们的船,就是让他们觉得靠岸会有人算计吧。然后他为了避开算计一路不靠码头,竟然连这边打仗这样的大事都不知道。如果今日不是阿游坚持要明天一早再入运河,他们这艘船贸然闯入了两军之中,会是什么结果?
韦家的船又靠了岸。此时反而是靠岸好了,不然万一那边的战火蔓延过来,他们逃无可逃。蕴霖道:“难道是东海和宁国在运河交战?”
除了这两者,还能是谁。这到底是巧合还是算计,如果是算计,算计他们的人确实只能是东海军方的高层。
蕴星看蕴霖和阿游都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安慰道:“这不是没事儿吗?可见对方是不敢直接出手的。”要是方便直接出手,哪里需要这样煞费苦心。只要他们自己小心,就不怕。
可阿游和蕴霖确实心中一动,警铃大作。两人相视苦笑。他们一行人的动静对方想来是了如指掌,既然如此麻烦引到了这里,即使最后没有完全符合对方的算计,对方又岂能没有准备。他们既然已经到这里了,一把火把船烧了,推给战火,死无对证,就无从查起。
那么靠岸也不安全,谁知道岸边会不会窜出来一队人马。蕴霖道:“赶紧走,沿江而下。”
此时只能避开运河,可再沿江而下就是入海口了。倒回去吧,难保不被那人追杀。众人犹豫的工夫,船夫知道事情紧急,开始挪船。
远处好几团火翻滚着从运河那边往大江上冲了来,阿游目力好,看清是几艘着了火的船。此时船已经到了江心,何去何从,已经没办法考虑了,船夫只求避开烧着的火船,慌乱中选择了沿江而下。
不料那火船过了运河口,就转身沿江而下,蕴星觉得糟了,火船急着逃跑,竟然也选择沿江而下,这不是冲着他们的船来了吗?而且作战的船只,速度远远超过他们的客船,眼看着距离越来越近。
蕴霖急得直跺脚,他怎么就选了最愚蠢的一条路。他要逃跑图快,怎么就没想到着火点船逃跑也图快。
韦家卫队的头目也急了,打发人赶紧去帮忙划桨,可后面的火船还是越来越近。
阿游大声问船夫:“能不能掉个头避开?”
不能也要试一试,不然以火船的速度,迟早要被牵连。可是客船的身体较大,要掉头也有风险,掉头的工夫正巧被撞上怎么办。
船夫也是左右为难,危难之间又耽误了时间,云蕴霖抓住阿游问:“如果撞上了怎么办?是不是只能跳船?”
云蕴星拉着轻罗注视着越来越近的好几艘火船,心怦怦直跳。她不知道自己是否会,即使会水,落到大江里恐怕也是九死一生,她不想跳水。
阿游显然也想到了,大声道:“往岸边靠过去。”他开始后悔刚才离开那个码头了,在岸上就算遇到厮杀,好歹还能反抗,如今要是被火船撞上了,更麻烦。
韦家的侍卫都忙着去帮忙,船夫拼着命往岸边靠,流星般的火船越来越近,其中一艘堪堪从他们的身边擦过去,众人松了口气之余,根本不敢懈劲儿,后面还有火船。
蕴星看着那艘熊熊燃烧的火船往下游冲了去,她甚至听到了船上有人在嘶声大喊,有人拼命哭嚎。她不由得颤抖了一下,想起梦里那场遮天蔽日的大火。
蕴霖喃喃道:“不知道这些船是东海的还是宁国的?”
阿游断言:“宁国的,我看到旗帜了。”
蕴星费劲地去看远去的那艘船,隐约是有一面旗帜,是黄色的,在一片火光中显得富贵而稳重。
阿游又道:“宁国一直用的黄色的旗帜。”
又一艘船撞了过来,客船的一侧被火船靠上,刺啦刺啦地擦了一下,火船上的人仿佛遇到了救星,一瞬间就有好几个兵士从那边跳了过来,阿游赶紧来到那一侧,把跳过来的几个人拿下了。
阿游凝神看后面,道:“总共只逃出来四五艘火船,后面有追兵。”
韦家的卫队把几个士兵捆绑好扔在船的一角,阿游问:“宁国败了?”
几个士兵就哭嚎起来,道:“宁国大败……”
他们的船终于靠在了岸边,不用担心被火船牵连。此时,一艘追击的战船靠了过来,船上的士兵尽皆张着弓,对准了他们。
云蕴霖示意都不要动,等那艘战船靠过来之后,有人厉声问道:“船上都是什么人?”
阿游跟韦家船队的头目使了个颜色,那头目明白是让他答话,高声道:“我们是郭州韦家的商船。”当初韦从和跟他说了,路上如果有情况,不要暴露了云家的人,只说是韦家的商船,韦从和甚至让他船上带了些郭州的货物掩人耳目。
蕴霖和阿游交换了一下眼色,其实对方一直把行踪算在他手里,那么说是韦家的商船也没用。可此时也没有办法了,他们根本没来得及与韦家的卫队通气。只盼那人在东海军方不是只手遮天的人物。
那边听说是韦家的商船,静了静,过了一会儿,弓箭手撤下,一个武将走到了船边,问:“你们是韦家哪一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