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走后,赵家宁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
沈伊诺赶忙用肩膀顶着妈妈的屁股,托了赵家宁一下。
稍稍缓过来劲,赵家宁对儿子道“这地是不可能卖给.......”
“妈,咱们进屋说。”沈君诺打断了母亲的话。
一家人三口转身回到板房内。
进屋前,赵家宁随手把拎着的纸盒放在了外面廊檐下,一个盛着刚孵出来的小鸡的箱子上。
“妈,让他们先走,我们才好商量办法。”
三人一坐下,沈君诺就说道。
“地不能卖给他们,以后你们上学、结婚,我就指望这个养鸡场了。”
赵家宁着急地说道。
“不行,我得报警。”
赵家宁说完就准备起身出去。
“妈,现在报警了能做什么?他们一没搞破坏,二没打人.......”沈君诺拉住母亲。
“那怎么办,就任凭他们欺负么,这林场可是你爸用.......”
说到此处,赵家宁红了眼睛,再说不下去。
“妈,你在余州还认识什么人?”
“人?.......你爷爷、姑姑还有你琳姨和她老公陈建新。”
“就找陈建新!”
听了母亲的话,沈君诺脑海中略一思索,便想起这么个人,嚯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
下午5点,本来明媚的天空忽然飘起了雨点。
林场南侧的简易土路上,赵家宁带一双儿女踩着泥巴,共撑一把雨伞往大路上赶。
从林场出来以前,赵家宁拿着最近几天收的营业款给所有工人结算了工资,让他们这段时间暂时不用来了。
工人们也都面有惭色,特别是几个男工人,张嘴欲言又止。
贵嫂是最后进房结算工资的,算好以后又塞回给了赵家宁道:
“家宁,我们也是没法子啊。都是本分了一辈子的人,那些人我们惹不起,就算我不怕,我也有孩子啊.......”
其实赵家宁理解这些人,结算工资并没有别的意思。
只是赵家宁在儿子的鼓动下,报了破釜沉舟的心思要在明日一搏,让他们离去也是不想拖累他们。
陈建新是沈君诺父亲的学长,是赵家宁的同乡,也是两人结合的牵线人。
曾经是父亲最好的朋友,赵家宁和陈建新的妻子张琳也是打小的闺蜜。
沈君诺幼时,两家人经常一起聚餐、出游。
直到父亲没了消息以后,两家的关系依旧维持了几年,但后来还是慢慢疏远了。
也没有谁刻意这样做。
只是当年随着沈父的失踪,两家差距越来越大,渐渐就有种叫做‘阶层’的东西横亘在了两家中间。
看不见摸不着,但却会时时刻刻磨损着人与人之间的情谊。
最终两家各自归于自己感觉舒适的区间,慢慢就没了对方的消息,最多从旁人口中听到只言片语,偶尔慨叹当年有多么亲密。
现在的陈建新已是江东省电视台的副台长了。
他会不会帮助赵家宁,赵家宁心里没底。
毕竟这种事谁都知道,李三癞背后......肯定还有人。
秋风凄雨中,一家人的身影慢慢走远。
风萧萧兮秋雨绵,有几分悲壮的气息。
......
余州市江东电视台家属院。
陈建新下班进了家门,女儿陈谨思赶忙拿了拖鞋过来。
15岁的陈谨思留着标准的学生头,眉眼温柔,乖巧秀气,站在一旁不说话时如同可爱的洋娃娃。
加了一天班的陈建新看到漂亮懂事的独女,疲累瞬间就消了大半。
三口人其乐融融地吃了晚饭,张琳正准备收拾碗筷,忽然听到有人在敲门。
张琳纳闷地看了陈建新一眼,以为是陈建新的同事因为工作上的事来找。
但陈建新也是一头雾水,这个时间正是晚饭时间,一般情况下没有主人邀请是不会有人在此时来访的。
并且外面还下着雨,陈建新扭头看了一眼窗外想到。
张琳打开房门,看到眼前的一幕不禁惊呼“家宁.......你......你们娘仨怎么搞成这样子了。”
张琳拉赵家宁一家进屋的时候,赵家宁犹豫了一下,但又觉得楼道里实在不是说话的地方,最后还是不好意思地走进屋内。
此时赵家宁母子三人狼狈极了,腰部以下都被雨水打湿了,膝盖以下又全是泥点子,裤脚还在淌着一滴一滴的泥水,不一会就在干净的地板上流成了一滩。
鞋子上也糊的全是泥巴,随着三人走进来,留下一溜泥巴脚印,就这样还是母子三人已经在楼下刮过鞋底了。
赵家宁看着自己一家进来造成的破坏有些窘迫。
张琳则不甚在意,拉着赵家宁往沙发上坐,赵家宁不肯。
最后赵家宁三人坐在了餐桌旁的木椅上。
陈谨思走过来给沈伊诺拿了袋酸奶,给赵家宁和沈君诺倒了杯热水。
沈君诺看着眼前忙碌的陈谨思,一时愣住了。
陈谨思比沈君诺小一岁,两人小时候也是两家人关系最亲密的时候。
陈谨思还跟着赵家宁学过几年钢琴,与沈家人都很亲近。
所以两人儿时也很熟,作为家里独女的陈谨思每次回到县城,都是跟沈君诺一起玩耍。
但陈谨思平日都是在余州生活,没有兄弟姐妹的她有时就难免感到孤单,于是从初中开始,陈谨思和沈君诺会每周通上一封信。
两人写信的习惯维持了好几年,直到最后陈谨思被身旁更有趣的事物或者人吸引,两人才稀疏了联系。
后来更是十几年没有再见过。
但现在,两人之间正是有点朦胧稚嫩好感的时候。
虽未明言,但两人都知道对方是比朋友要亲密那么一点点的关系。
此时两人在这种情况下相见。
沈君诺一身零落,不免生出生出一些慨叹。
正想着旧事的沈君诺,忽然被母亲起身的动作引回了注意力。
赵家宁与陈建新的交谈已经进行一会了。
此时赵家宁从椅子上站起来对陈建新哀声道:
“建新哥,我不是走投无路是不会来找你的。”
“家宁,不说我和育民的关系,单你和小琳的关系,你家有事我也不能不管啊。但是单位是有播出制度的,不是我想播什么就能播什么。”
陈建新也站起来向赵家宁解释道。
赵家宁看着陈建新一脸诚恳的样子,也不知道几分真假。
心中一时绝望,看了看两个孩子后,一咬牙忽对两个孩子道“跪下。”
沈伊诺不知道怎么回事,但看妈妈已有些扭曲的面容,有点害怕,乖乖的跪了下来。
一旁的沈君诺目瞪口呆,看着母亲道“妈,你......”
“跪下。”
赵家宁打断了儿子的话道。
来找陈建新是沈君诺的注意,但下跪却是母子商议之时不曾提过的。
沈君诺自是不肯下跪的,特别是当着陈谨思的面。
陈建新和张琳也赶忙去拉沈伊诺,口中道“家宁,你这是干嘛。”
看着依然倔强的梗着头的儿子,赵家宁心中发狠,一巴掌打在了沈君诺的脸上,凄声喊道“跪下。”
张琳忙过来拉开母子,旁边的陈谨思也吓傻了,呆愣在原地。
沈君诺呆呆看着不可理喻的母亲,脸上火辣,心中气苦。
但接着,赵家宁缓缓跪在了陈建新身前几米外......
“可使不得啊,小琳快拉家宁起来。”
陈建新忙躲到一旁,从容的面孔终于慌乱起来。
看到这一幕,沈君诺终是低下了昂着的头,缓缓随着母亲一起跪了下来,两手成拳,撑在膝盖上方。
手上青筋暴突,关节皆白......
一旁看着的陈谨思,不知怎地心中一痛,就流下了眼泪。
人生多艰,至此可见一斑。
......
回到林场之时已是深夜了。
想到两个孩子还没吃饭,赵家宁煮了面和荷包蛋。
那袋子鸡块谁也没想起来。
沈伊诺饿坏了,吃了一大碗。
而沈君诺却是一筷子没动,回来以后直接和衣躺在了床上。
吃完面,赵家宁关了灯,一家三口挤在一张床上。
赵家宁轻拍着沈伊诺,嘴里哼唱着“月儿明,风儿静,树影儿遮窗棂啊。蛐蛐儿,叫声声,好像那琴弦儿声......”
温柔的儿歌,不过唱的却有些凄婉......
沈伊诺睡着后,歌声也就停了下来。
外面的雨还在下着,并且有变大的趋势。
以上帝的视角看去,方圆一两公里内的荒野中,这所唯一的院子在雨幕中显得是那么孤独无依。
像是幽深大海上飘荡着的一艘无帆小船,随时都会被这天地间的黑暗吞噬了一般。
雨滴砸在板房的铁皮屋顶上,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
愈发衬托着板房内的寂静。
母子俩谁都没有睡着,各自想着心事。
良久,终是赵家宁先开了口,声音极尽温柔“君诺,你暑假说的那个电脑降价了没,妈妈买给你好不好?”
几秒钟后,没有得到回应的赵家宁,黑暗中看向天花板的眼睛内溢出了一颗晶莹,顺着脸庞滑入发丝消失不见。
也许,灵秀女子最终成为刻薄老太的人生变化际遇,可以在这般艰难中寻得蛛丝马迹。
沈君诺自然不会记恨母亲的一巴掌,只是今晚母亲忽然下跪的举动对他形成的冲击,让他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母亲。
又想到刚才自己一家人在陈谨思家时的情形,沈君诺心中便是一阵燥郁。
饶是心思纷乱,但已一天一夜未眠的沈君诺终抵不过阵阵的倦意,在漫天秋雨中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