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软的夏夜,些许星子在空中无意的闪,将圆未圆的月散发着迷人的光芒,似在邀请世人去广寒宫舞动霓裳。
古色古香的小镇,不时传来一声犬吠,想划破这静谧的天空。街道旁被风雨侵蚀许多年的宫灯依旧发出淡淡的光芒,无声的倾诉着岁月。不远处一条小溪静静流淌着,她上方一座石桥的画廊上,衬着月光,三个字若隐若现——南浔桥。所谓岁月静好,大抵如此吧。
许系舟经车熟路的跑到屋里拎起个小板凳,然后脚下生风般朝屋外跑去。扎在脑后的双马尾像两只漂亮的黑蝴蝶,在夜里尽情舞蹈。
来到一家人团坐的院子里,许系舟砸吧砸吧嘴,将胖乎乎的两只小手搁在自己膝盖上,默默地缩成一团,然后听自家外婆孜孜不倦的讲着爸妈的爱情史。
她真的无奈至极了,自打她记事以来,外婆就成天在她耳边说着这些话,说她女儿当年怎么能干,找了个英俊潇洒的小伙子云云。惹得七岁的许系舟只得拿白眼回复自家外婆。
可许系舟想想也觉得奇妙,那么……狗血的剧情,居然还会发生在她家。
(2)
许妈十年前去城市里闯荡,凭着自己的高中文凭去某一图书大厦当起了销售员。因为为人精明能干,在外过得倒也不紧贴着锅底过日子。
因为她出身在江南,家里对孩子的教育又紧,再加上她天生白净的皮肤,身上自然有种大家闺秀的温婉。
许系舟至今觉得,她爸妈能碰上面,绝对是月老牵红线的时候打瞌睡,一不小心把二人的绳子拴错了。
在外当销售员的第二年,许妈就升了职。一天,她跟自己的伙伴在接待一位大顾客,至于是多大的顾客,老板眯缝着双眼没告诉她。
许妈带着职业笑容朝顾客走去,却在看到对方的刹那惊了起来。
一见便倾心,一倾误终身……
后来许系舟总结道,哪有什么一见钟情啊,钟意的不过是那副皮囊而已。
事实上,哪个年轻女孩没有做过偶遇真命天子的梦啊!许妈也不例外。
她将脸上的笑容放得更自然,腰挺得更直,故作淡定地朝着许爸走去。然而下一秒,戏剧般的情节发生了——许妈脚上高跟鞋鞋跟断了。
后面的剧情许系舟都能脑补出来了。
互相自我介绍,然后留了联系方式,因为都对文字有种特殊的爱好,二人共同话题也多。后来二人就日久生情,许爸纠结再三终究表明心迹。许妈本就对他有好感,也就答应了他。再后来……许爸就被赶出家门。原因是,他家人不接受这个小地方出生的人。许爸默默替许妈挡住了风雨,连衣服都没收拾拿了户口本就带着许妈回到她的故乡,这个让人沉醉的南浔镇。
外婆起先知道的时候将许妈狠狠教训了一顿,但许爸那个护短劲儿又让老人忍不住欣慰。若这小子日后真能好好照顾女儿,那她何乐而不为呢?
两个人在一起第二年,许家的宝就出生了。
全家人围着她转悠好久都没想出一个满意的名字。最后许妈一锤定音,许系舟。
“岂无平生志,拘牵不自由。一朝归渭上,泛如不繫舟。”这是文化不深的许妈最喜欢的一首诗。她也希望小家伙将来能无拘无束,如江上那不为绳索所系的小舟。这点倒是跟许爸不谋而合,于是她的名字也就真的定下来了。
许系舟每次都感叹自己父母够前卫,万一脑袋当时不好使就给她去个“许愿”“许青青”“许红红”什么的,那她不得哭死。
(3)
清晨,几缕炊烟和着云雾缭绕在山腰,山谷里传来一阵阵鸟鸣。
许爸小心走到许系舟卧室,准备将她一把拉起。
走到她床前的时候还没来得及动作,就被小家伙扑了个满怀。两条小腿还同树藤般缠着许爸修长的大腿。
小丫头在他怀中笑成一团,许爸不由得拿胡子去扎她圆润的小脸,换来的是许系舟更为放肆的大笑。
“好了好了,”最后许爸还是缴械投降,“走了乖乖,跟老爸出去吃饭去!”
许系舟任由老爸给自己穿衣服,末了还不忘告诉他,“你之前说的今天要陪我吹泡泡的!不能反悔哦!”
许爸笑笑,“等你吃完饭,爸爸就陪你去院子里吹泡泡。”
她心满意足地抱着许爸的脖子,在他面颊上亲了一口。
饭后,许爸果然带着许系舟来到院子里,用洗衣粉兑了一瓶泡泡水,在院子里撒欢。
一大一小在院子里疯着,许妈和外婆坐在台阶上边洗青菜边笑着调侃父女俩。他们不求什么大富大贵,只求现今安宁的日子不要被打破就行了。
许系舟仰着笑脸,看着满空的泡泡,心里欢喜地不得了。伸出小手去抓,却在落到掌心的刹那破裂开,只迸了些小水珠在她的脸上。许系舟小小的忧伤了一下。正准备扭头去找许爸,头上却被一个圆圈给扝住。用小手拿下一看,竟是一个用樱花做成的花环。
许系舟爬到许爸身上,给了他一个大大的啵。
“爸爸,我好爱你啊!”
“小丫头,爸爸也爱你啊!”
父女俩欢快的聊着,空中的泡泡继续向上飞,却被一阵风撞得支离破碎……
开学这天,许爸牵着许系舟来到楼顶,然后从身后掏出一个纸飞机,递到许系舟手里。
“系舟,把这个拿稳了。”
许系舟接过纸飞机,眨巴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不解的望着许爸。那眼神分明在说你为啥不拉着我的手一起放飞它?
许爸揉揉她的头,耐心解释。
“许系舟长大了不是?你要学会自立自强。爸爸给你这个纸飞机是想让你自己放飞它,同时也放飞自己的梦想。”
梦想么?九岁的许系舟懵懵懂懂。
“那我,”她抡起右手,将纸飞机拿到面前,对着它呵了口气,“就放飞它吧!”
纸飞机颤颤巍巍朝着远方飞去,许爸眼神复杂的望着它。
系舟,希望你将来能把握自己的命运,既不做江上任风吹雨打的孤帆,也不做为木桩所困的小舟……
(4)
十一岁,许系舟捧着学校发的“优胜者”奖状,欢脱地跑到家里。原本有好多话想跟爸妈分享的她,在踏入家门的那刻愣了。
外婆此时不在家,许爸站在樱花树下不知在想些什么,许妈妈坐在门前,双手捂着脸,肩膀在小心颤抖着。二人都没有注意到许系舟,各自思忖着。许系舟也不去想,但看到家中破碎的镜子,幼小的心灵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似的,发疯般跑出家门。
这是她的家吗?终于还是……
麦田里,许系舟漫无目的地在里面游荡着。她不知道为什么麦穗割的自己的心这么疼,这种年纪的她应该是什么都不懂的。可惜老天给了她一颗敏感的心,此时此刻,她好像懂了,却又什么都没懂。
耳边一阵风吹过,许系舟不禁皱眉,秋天来了,最冷的秋天……
变故总是说来就来。
许系舟耷拉着小脑袋从麦田里回到家,许妈一把搂住她,为人母的她第一次在许系舟面前哭的一塌糊涂。
“舟舟,妈妈已经失去外婆了,不能再失去你们了!”
许系舟愣了片刻。外婆吗?
又一个清晨,睡梦中的许系舟被一阵瓷器打碎的声音吵醒。她迅速穿好衣服跑下楼,就看到坐在屋里大哭的母亲。
那一刻,小小的她感到手足无措。这时候谁能来告诉她,她该怎么做呢?
于是她便哭了,哭的肝肠寸断。
从第一次看到父母吵架,到自己内心那抹膈应,到外婆突然离世,许系舟一直都没掉过眼泪,一滴都没有。可就在今天,她崩不住了。带着这两年的痛苦,哭的稀里哗啦。
后来的每天,她都会听到父母的声嘶力竭。每每这时,许系舟都会将自己裹在被子里,用枕头捂住自己的耳朵,然后努力去回想过去,去追忆流年。
雨不停地下,像是要倾尽一世的悲哀。
许系舟站在台阶上,看着拉着黑色行李箱默默望外走去的许爸。
她没有叫住他,许爸有多爱她她是知道的。可是他为什么毅然决然地要走?十三岁的她在赌,在纠结,在思量。
可是,许爸终究还是快要消失在毁天灭地的雨幕中。
许系舟跑到院子那棵樱花树下,大声的喊着爸爸。对方身形一顿,然后就加快步伐,消失在帷幕中。
许系舟哭了,扭头看看屋里眼睛通红的许妈,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一阵风吹来,她觉得有个东西掉在她的肩头。伸手一摸,她彻底无语了。
这不是那天,她放出去的纸飞机吗?
原来,它并没有飞出这狭小的天地啊?原来,它被囚禁在这横七竖八的枝条里了啊?原来,自己的心愿没有被老天收到啊?原来,一切都只是虚幻啊……
屋外阳光大盛,满树樱花尽数开放。
许系舟蜷缩在床头,小心翼翼地吹着泡泡,然后看着它们飞向窗外,粘在樱花上。
些许樱花在触碰到它的时候就坠下枝头,在空中盘旋着落地,像是跳尽了这一世最艳丽的舞步。
瞥了眼贴满全墙的奖状,许系舟第一次觉得书本竟变得如此面目可憎。
许妈打包好行李后就上来叫许系舟了。昔人已不在,留在这里平添感伤,那还留在这里干什么呢?
家门落锁的那刻,许系舟闭上了眼,尔后睁开看了看蔚蓝的天。
看样子,她以后真的要做一叶漂泊无依的小舟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