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展背着手进来的时候,一楼的杂役和侍女正抬着各种箱子往里间走,他侧过这些人,看着他们将箱子里的东西一一取出来。谢展仔细看时,全都是些精巧无比的玩意儿,有个挽着半臂飘幔的侍女还抱着五彩瓶子。
男人看了下行走匆忙的几个侍女,往旁边靠了靠,打量着四周。
这还是他头一次在大白天到这种地方,而且看上去和晚上很不一样。没有晚上的那种热闹嘈杂,只有井然有序的忙碌,非常充实,就像是小时家里刚搬进新宅子,阿娘阿耶带着下人们收拾一样。
他的目光最终停在了二楼的婉笙身上。
婉笙正站在二楼的长廊上,指挥着几个小厮把一些花瓶抱到厢房里。
于是谢展连忙拦住一个端着茶水的侍女;“小娘子可否为在下上去喊一下婉笙掌事?就说在下是长安谢家的,掌事一听便知。”侍女点点头,将茶水交给身后无事的丫鬟,提了裙角小跑到二楼,对着婉笙行了礼,又讲了两三句,女子便扭过头来往下看。
谢展见对方瞧见自己了,于是抬起手示意,婉笙看着男人一身胡服,心里大概是猜到了几分他来的意图,便把手里的册子递给身边一位稍微年长的侍女,自己走了下来。
“婉笙见过谢家郎君。”
婉笙微微屈了下身子,道:“不知道谢郎君此时来有何事?楼里的大多数姑娘还在休息。”
“婉笙掌事。”谢展也回了礼,看了眼二楼,问,“谢某不是来喝花酒的,谢某想找一下容娘子,不知可在?”
“娘子昨日受了凉,现下应当在小憩,等到晌午之后还要出去一趟,估计要等到晚间才会回来。”婉笙侧开身子,伸手,“不知谢郎君可否愿去厢房等一会儿?等下我去叫娘子,马上下来了先打个照面,定下时间。”
“有劳了。”谢展应下来,抬脚便跟着婉笙上楼,还没走几步,就见到婉欢别着纱扇掀开拐角的纱帘,她冲两人笑了一笑,道:“婉笙,让谢家的上来吧,娘子与我早就看到他了,正等着呢!”
婉笙便点点头:“那就让婉欢带郎君上去吧,待会儿我会叫人送茶上去。”
“客气。”谢展对着婉欢行了礼,跟着她上楼。
一旁看着的年长侍女见了好奇,忍不住问婉笙道:“掌事,这是谁呀?昨儿个就见到他上去又下来,还是婉欢掌事一路陪着的,娘子肯见他几次,倒是稀奇得很。”
“莫要多嘴,这是长安谢家的小郎君,不可随便议论。”婉笙转身往楼下走,不准备多解释,“快些把箱子里的东西放好,娘子几日还有事。”
“是。”侍女连忙跟上,没再敢多问。
婉欢这边已经引着谢展去了容年的厢房。
还是和昨晚一样,容年倚靠在里头,中间放了珠帘和纱花屏风隔着。于是谢展在外间坐下来,婉欢则挑开珠帘进去,这次的珠帘却是放下来了。谢展瞧见容年还披着披风。
是了,刚才听婉笙说,容年似乎是昨晚着了凉,但她身子这么弱的么?
谢展开口:“听得婉笙掌事说,容娘子昨夜受了些冷气,可是要小心些。”
“多谢谢郎君关心,我已经发了汗,休息片刻就能好。”容年隔着帘子看了看谢展,道:“谢郎君这身打扮,可是骑马来的?”
“是,谢某听得雨歌楼和玉春楼受了秦府的邀约,”谢展道,“谢某刚好今日也要去拜访秦刺史,所以打算与容娘子一同前去。”
与一群青楼女子一起去秦府?
婉欢不解的看了自家娘子一眼,心下觉得这谢家小子是不是有些糊涂。
容年没怎么惊讶,淡淡道:“为何要与雨歌楼一起前去?”
谢展别开脸,咳了一下,有些不自在:“谢某只是没见识过雨歌楼的轿子,想长长见识罢了。”
“噗——”
容年和谢展同时扭头,婉欢正捂着嘴憋笑,她连忙挥手,“婉欢失礼了,婉欢只是觉得刚刚谢郎君的话听起来有趣了些,还请二位勿要怪罪,请继续。”
谢展也觉得这个理由似乎有些荒唐,脸上红一阵青一阵,说道:“让婉欢掌事见笑了。实际上是因为家父有一位世交,现在正住在东街。我看了看路线,雨歌楼和玉春楼到秦府最合适的路就是从东街那边走,恰好可以路过那位长辈的宅子,故此想要与雨歌楼一道同行。”
容年挑眉,道:“这和那位大人有什么关系?”
谢展最受不得逼问,只好红了脸讲道:“谢某……在这长安里打小朋友就不多,秦安算一个,还有几个便是那位大人家里的同辈。只是……只是那位大人膝下还有一个小女儿,我昨晚回去时恰巧碰到,不曾想她却硬是要留谢某在那里……谢某……谢某今日之所以骑马,便不是从东街走的。而且,家父昨天在东街铺子定的一套茶具,恰巧是谢某今天要带去给秦刺史的,所以谢某今日……今日只得来此。”
婉欢已经笑岔了气,捧着肚子“哎呦哎呦”地笑,她的眼角全是眼泪,指着谢展道:“你这谢家的小郎君!这可是美人有意,你却唯恐遇之啊!哎呦!哎呦!笑的我呀!”
一向冷淡的容年也忍不住轻声笑了一下,摇头说:“你这大早的过来,竟是为了这个?真想不到,一向硬气的谢家郎君,居然会为了躲一个女人想出这般的主意。”
谢展此时将脸别开得老远,耳根子滴血似的红。
他很多年都不在长安,谁知道一回来就闹这一出?何况阿耶和那个大人交情甚好,万一知道了那还得了!指不定哪一天两个人喝着酒就开始讨论这件事,然后一拍即合,那后果……
谢展可不敢再往下想。
不管人家有没有情意,自己倒是一点想法都没有,无奈之下,他突然想起来雨歌楼好像要去秦府,迫不得已才赶紧快马加鞭转了好几条街来这里,就是想和容年说这件事情,然后跟着车队一起过去。
谢展重重咳了两声,不再管婉欢笑得多大声,一字一句道:“在下也是没了办法,才会出此下策,还望容娘子可以答应。”
“我定时答应,也不会冲外人讲起这件事。”容年弯弯眼睛,站起身子,婉欢虽然笑得早就弯不起腰,但还是连忙把披风替容年裹紧。
容年拨开帘子,示意谢展:“那还请谢郎君在二楼厢房歇着,我叫几个歌姬过去给谢郎君唱几首爱听的,等到用过午膳便一同去秦府。”
“不必了,我想去点香阁坐着。”谢展也一起往外走,他摆摆手,瞥了容年一眼,“就是秦安常去的那个,可是有人定了?”
容年笑笑,婉欢替她答了:“点香阁是秦家郎君几年前便定好的,一直都不曾给别人用过,每日都有专门的人来打扫呢,是谢家郎君的话,倒是可以过去坐着。”
一直定着?这秦安嫌银子多了没处花?
谢展皱眉,快步往楼下走去,身后的婉欢看着男人消失的背影,突然笑得更甚。
容年瞟了婉欢一眼,问:“一直笑着干什么?”
“我是笑谢家的小子,心里要不是有了人,怎会对那小娘子无意?”婉欢用纱扇抵着下巴尖,笑,“那小娘子生的可是俊俏得很。”
“是么?你又何时见过了?”容年顺着楼梯慢慢往下走,身后的婉欢替她提着披风,声音清脆。
“那个大人估摸是方家的大人,我知道的,也是个当官的,但是家里好像也有做生意的,比较独特吧。”婉欢回忆,“最主要是我记得那个大人的女儿,叫方……方……”
“方明珠。”容年不紧不慢道。
“对对对,就叫方明珠!”婉欢惊讶,“娘子怎会知道?”
“你倒是忘记了?我记得是因为去年的春日宴。”容年回忆起来,“中了探花那个方小娘子,不就是方明珠么?不过当时被林家的大娘子抢了风头而已,林大娘子着实比她好了太多。”
“但是方小娘子也不差,”婉欢细细回想道,“方小娘子只是琴技比林大娘子稍微次了些,其他的我都觉着不错。”
“你觉着不错是因为后半头你溜走了,”容年慢条斯理说道,“估摸是跑去买吃的了吧?方小娘子举止有些急躁,不论是后半头的作画还是下棋,都是毛毛躁躁的,下棋的第二场险些就与对手起了争执,倒是个被宠爱的过了头的女儿家。相比之下,林大娘子温婉贤淑,待人和善,更能衬得那春日宴上的桃花。”
婉欢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怪不得谢家小子躲着方小娘子,原来也是个怕这个的。昨儿方小娘子居然还拉他留宿,这倒是过分了。”
“方小娘子是有心对他,只是举止不当。谢当期也说了,他们打小便是一起玩的,关系总归还是好的。”容年与婉欢走到了二楼,婉欢替她掀开纱帘,扶着容年:“娘子慢些。”
“但谢郎君绝不会对对方小娘子有心的。”婉欢笑着对容年说。
容年挑眉,示意她说下去。
“哎呀呀,娘子还看不出来么?”婉欢用纱扇指向不远处的点珠阁,笑吟吟的。
“有这个,怎会去想别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