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老管家和王英走出庄来,把燕顺的话和适才屋里的实情,全都如实地向大家说了。立刻,庄前响起一片念佛声和颂扬声。不知是谁领头,还齐刷刷地跪了下去,向庄里磕起了响头;口内说道:“少庄主,你真是我们的活菩萨!”
在老管家和王英地再三劝说下,他们才陆陆续续地散去了。
众人散去后,王英和老管家回到前厅,见燕顺余怒未息,便双双劝他,犯不着为这种小人生气了。
燕顺道:“我不是为这两个狗头生气,他们算什么东西?我生的是这个世道的气!”
老管家道:“少庄主,依老奴之见,不要想得太远了,还是顾一顾眼前吧。要代交那么多税费,不说咱们可惜不可惜,就是一时要变出那么多银两来,又谈何容易?要时间才变得出来啊!还有,这两个差役不但没有捞到油水,还受了少庄主的羞辱,回去定会恼羞成怒,在太爷面前挑是弄非,胡说少庄主的坏话呢!”
燕顺道:“依您说,如今如何是好?”
老管家道:“常言道:害人的心思不可有,防人的心思不可无。那两个狗头,一看就不是好东西,少庄主不得不防啊。”
燕顺道:“这又如何防?”
老管家道:“依老奴之见,少庄主收拾一下,立刻就动身,抢在那两个狗头的前面,去县衙里亲自把事情向太爷说明了,免得他恶人先告状;顺便也好求太爷宽限些时日,咱们也好从从容容地筹变银两。”
王英也道:“大哥,小弟以为老人家说得极是,不如听了他的吧。”
燕顺想了想,点头道:“如此说来,我只得立刻去县衙走一趟了。”于是,他当即分咐一个常随庄丁去备马,转头又对王英道:“兄弟,家里就烦你和老管家一起料理,为兄这就去了。”
老管家道:“少庄主,你就放心地去吧;庄上的事情,有二庄主和老奴尽心料理,料也无妨。”这些日子来,庄上人早已把王英看做了二庄主,而且也都这样称呼他。
话说燕顺带着那个常随庄丁,快马直奔县城而去。
半路上,两人经过一个独家独户的小酒店门前时,忽闻店里传出女子的呼救声。燕顺勒转马头,和庄丁道:“这店中为何会有女子呼救?”又分咐道:“走,咱们下马进去看看。”
二人下马走进店内,只见空无一人;仔细一搜,方见里边房门口,有个中年女人倒在地上。这时,里屋又传出了呼救声。燕顺见了,分咐庄丁道:“你把这妇人扶到一旁去,看看是否有救。”
庄丁依言,便把那妇人扶到一旁去救护。燕顺则深吸一口气,将门帘掀起,一个箭步冲进屋去;抬眼一扫,只见两个差役模样的人,正将一个女子按倒在床上剥衣扯带;仔细看那女子时,不过十四五岁;按着她的两个人,正是被他赶出庄的那两个差役。
燕顺一见他二人又在此行凶作恶,正是那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将他那满口钢牙,险些儿咬碎。
说时迟,那时快,他身形一晃,滑上前去,一手抓起一个差役,就像老鹰抓小鸡似的,将他二人提起来,又重重地摔在地上。然后,他伸一足踏住一个,伸一手又提起一个,先将他脸上“啪啪”地两巴掌,再搂胸一拳,狠狠地将其打翻在地。打了这一个,并换脚将其踩住后,他又如法炮制另一个。
就这样,他换来换去,也不知换了几回。先前,还闻二差役有呼救之声;渐渐地,便一点响动也没有了。燕顺还怒气不息,又将他每人狠狠地跺了几脚。二差役七孔流血了,眼见得倾刻间乌乎哀哉了。
这时,门外那倒地的妇人,已被那庄丁救醒。她一醒,便“儿”一声、“肉”一声地呼叫着冲进里屋。她进屋一看,只见二差役被打死在地,女儿虽缩瑟在床角发抖,却已安然无恙;又见一个身材高大,穿着体面的汉子,怒容满面,捏着双拳站在那里,心中顿时明白。于是,她“扑嗵”一声跪下地去,向燕顺磕头如捣蒜一般,连连道:“多谢恩人搭救,多谢恩人搭救!”
此时,那庄丁也进来了,一见屋内情景,便道:“你这妇人,好不晓事理!还只管啰嗦什么?快快起来,收拾逃命去吧!”
那妇人道:“如此大恩,如何不谢?”
庄丁道:“你谢得了吗?为了救你们母女两个,我们少庄主打死了这两个差役,闯下了大祸!如今,谁来救我们少庄主?”
那妇人这才醒过神来,立刻又豪哭道:“啊哟!这如何是好啊!恩人救了我们,谁又来救我们恩人呐?”又冲两个公差唾了一口道:“都是这两个畜牲惹出来的大祸!”
原来,这小酒店是这妇人一家三口开的。不幸,她丈夫前一阵染上瘟疫死了。她母女两个劫后余生,只得重新打理这小酒店以为生计。
这日,店中本无甚生意,直到未牌时分,才有这两个差役走进店来。母女二人以为财神来了,便立刻忙了起来。不料,进来的不是财神,而是两个瘟神。
原来,二差役被燕顺赶出庄来之后,气恼不已,没精打彩地往回走;刚走出庄来四五里地,便见了路边这个小酒店。二人想:油水没捞着,肚子还空着呢。因此,便商量着要进店白搓一顿。进店一看,没想到这小小的酒店里,竟有这样一个漂亮的小姑娘,二人又来了神。于是,店中便发生了前面的一幕戏。
燕顺见那妇人只顾啰嗦,便催促道:“出了人命了,你还唠叨什么?赶快收拾逃命去吧!”
那母女两个,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只将随身衣物等做了一个小包裹,再拜了燕顺一拜,出门就要走。
燕顺看得明白,见她母女身无银钱,难以逃命,便从身上掏出一锭十五两的银子,给那妇人道:“大嫂,拿了去路上用吧。可惜,今日我身上只有这些了。”
那妇人接了银子,又拜了几拜,还拉过女儿道:“儿啊,今日一别,不知何日才能见到恩公,快给恩公磕个头吧!”那小姑娘便趴在地上,给燕顺磕起头来。
燕顺连忙扶起道:“罢了!什么时候了?快走,快走吧!”
他将那母女两个催走之后,又对庄丁道:“县衙里是去不得了,咱们赶快回去吧!”说罢,他主仆二人反手将店门锁上,以便多遮隐一些时间,然后飞马回燕家庄而去。
燕顺主仆回到庄上,老管家接着,诧异地问道:“少庄主,怎么回来得这么快?”
燕顺沉重地说:“老人家,不好了,出了大事了!”
王英也过来了,忙问:“大哥,出了什么大事?”
燕顺接过老管家端来的茶,喝了两口,定了定心,说:“我打死人了!”
老管家和王英都吃了一惊,问道:“打死了人?怎么回事?”
燕顺道:“又碰上那两个畜牲,在路边小酒店里强暴良家女子!”接着便将打死公差的事,简略地说了一遍。
那庄丁道:“这原本是那两个畜牲该死,也怨不得俺少庄主,就打官司也不怕的!”
老管家白了那庄丁一眼,怪他道:“你晓得什么?自古道:欠债的还钱,杀人的偿命。何况,如今打死的还是两个公差?这官司若是打到公堂上,还由得你分说么?”
他转面又对燕顺道:“少庄主,不是老奴说你,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如何能如此莽撞呢?如何不活拿了那两个畜牲做把柄,占个上风儿,好与县太爷交涉时做筹码呢?如今将他两个打死了,我们就全盘皆输了!只怕这燕家庄也保不住了!”
王英道:“老人家,如今事也出了,再说也没有用了。若叫我遇上这样的事,只怕他两个死得还要惨呢!如今,我们且商议如何应对吧!”
老管家道:“如何应对?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立刻给少庄主打点,连夜逃走了吧!”
王英也道:“对,三十六计走为上!”
燕顺的心,这时已经平静下来,说:“走,肯定是要走的了。可常言道:走得了和尚走不了庙。我这一走,你们怎么办?这燕家庄怎么办?燕家庄的庄户们又怎么办?只怕这燕家庄被没收了不打紧,大家还都得要跟着我燕顺受连累。所以,我要走,也得要先安置好了再走!”
老管家道:“少庄主,都这个时候了,还如何顾得这许多?你赶快走吧!要安置,就让老奴来安置!”
燕顺道:“老人家,燕顺最对不起的就是你了。您一生为了燕家庄奔忙,前后侍候了我燕家三代人,都这把年纪了,还要落个颠沛流离,躲躲闪闪。是燕顺辜负了您老人家。”说着,他就要磕下头去。
老管家慌忙扶住他,流着泪道:“少庄主,快别折杀老奴了!老奴没有帮少庄主管好燕家庄,原是老奴的不是。老奴对不起少庄主,对不起燕家列祖列宗。”
王英见他二人只顾动感情,便忙提醒道:“大哥,事情紧急,要赶快拿定主意才好!”
要知燕顺有何主意,且看下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