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郑斌、王英带着扈三娘出得城来,直奔清风山而去。一因是刚刚从贼人手中逃了出来,二因一时也没有去处,三因这半夜一日来,三娘已把郑斌和王英当做了救命恩人和伙伴;所以,她连想也没有想,便毫不迟疑地跟着郑、王二人,一起上了清风山。
三人一同来到前寨,正要分手各自去换装时,才同时意思到一个现实问题:扈三娘往哪里去?山寨里除了肖雨荷和她的两个丫环肖红、肖艳外,全是清一色的男子汉,更没有其他女宅。若是送她到肖雨荷那里去安身么?这怎么可以呢?人家新婚不久,怎好安置别人去打搅?若要安置她独置一室么,突然之间,又哪里有空房?况且,三娘身子刚刚稍愈,奔跑了这半日后,如今又爬上山来,早已是疲乏得难以挪步了。
扈三娘看着郑、王二人似呼有些为难的样子,不免后悔起来,心中道:“我如何糊里糊涂,跟着他们上了山寨?这可是强盗的老窝啊!”于是,她向郑斌和王英深施一礼道:“常言道得好,大恩不言谢。二位好汉的再造之德,容三娘日后再报。如今,三娘已经脱险,还是下山去的为好,就此告别了。”
郑斌猜着了三娘的心思,连忙道:“天都这时候了,姑娘往哪里去呢?俗话说得好,救人救到底。姑娘既来到山寨,山寨就安得下姑娘。姑娘休急,容我等想想办法再说,如何?”
王英也道:“姑娘,我二哥说得是。这半夜一日来,我们同呼吸,共命运,早已相处得难舍难分了。如今已平安脱离虎口,又何必急着下山去?”又指着他自己的住处道:“姑娘若不嫌弃,就住在我这里如何?”
郑斌、三娘都道:“那你住到哪里去?”
王英道:“有去处。我与我这前寨里的大头目钱虎打伙去。”
郑斌便向三娘道:“姑娘,怎么样?就委屈你暂且住在我三弟这里,明日再设法安置,如何?”
三娘道:“都是三娘不好,叫二位头领作难了。”
郑、王二人道:“常言道:惺惺惜惺惺,好汉惜好汉。大家都是江湖儿女,姑娘又何必见外?”
于是,待王英从屋里取出衣物来,郑斌也告辞到后寨去后,三娘方进王英屋里去换装。她将房门关上后,先脱下武官府寨兵的服装丢在一边,再看看自己身上的一套男装,已被两日两夜来的不幸遭遇弄脏了,难以再穿;无奈,她只好准备换上包裹中随身所带的女装。
她脱下男装后,索性又脱下内衣,用小蝼罗先前送来的水,洗抹了一回身子,这才从包裹里取出内外衣服,穿戴整齐。因王英平日里喜爱整洁,故房中桌上有面镜子。三娘对镜梳理一回后,这才开了房门。
这时,王英已去钱虎那里换了装束回来。他在外间见三娘端了盆子,正要洗她自己的衣服,便道:“姑娘何必自己动手?我叫小蝼罗来,帮你洗就是了。”
三娘道:“女儿家的衣物,怎好叫他们来洗?”
王英道:“江湖儿女,何必还论这些?”
三娘道:“我倒不是要论这些,只是怕他们洗不干净。”
王英道:“姑娘放心。我有个贴身小蝼罗,极其灵醒利索,衣服洗得好干净。我叫他来给你洗如何?”见三娘点头后,他便令人叫了一个十五六岁、生得清秀标致的小蝼罗来,为三娘洗涤衣物,并嘱咐道:“要洗得特别干净些!不然,看我如何收拾你!”
那小蝼罗一边笑着答应,一边开始为三娘洗衣服。
屋里,王英便陪三娘坐下休息。这时,王英才得便向扈三娘细望一眼。不想,他这一望,令他心里“格噔”一下跳起好高。原来,那三娘换回女儿装,恢复女儿颜之后,竟是美艳绝论的另一番风彩。但见她:
头上青丝如流瀑,一片乌黑闪亮;
钗环虽轻简,更显质朴流畅。
一身青素束绣带,只见柳腰细软,酥胸高昂;
那项颈袖口,又露出了绿领内衣裳。
两道柳叶眉,一双丹凤眼,更衬托出三分男儿刚。
唇红齿白,脸嫩面润,虽不施脂粉,天生丽质自然香。
王英看得呆了,心中赞叹道:“真是一朵水灵灵的鲜花!那出水芙蓉哪有这样美,那盛开牡丹哪有这样鲜?”忽然,他心中一动,只觉先前在哪里见过她。想了好久,又实在想不起来,因而又暗暗道:“难道是谁像她?啊,想起来了!那济州怡春院的怡红有几分像她,那九夫人也有几分像她。”
但他仔细一看,又顿觉有着天渊之别:她们虽然相貌、身姿和肌肤有几分相象,但这三娘身上的纯真之气,英姿飒爽之气,矜恃不俗之气,是那二人身上哪里比得上的?
想到这里,王英心中突然一亮,暗暗叫道:“这个扈三娘,不正是我王英所想要的那种女儿家吗?”
那三娘见王英良久无语,便举目向他瞥了一眼。不瞥不打紧,这一瞥,也叫她心中就如小鹿踹了一脚。原来,王英换装复容后,也是风彩卓绝,先声夺人。但见他:
头戴英雄巾,身着红锦袍,神彩飞扬鲜又亮。
身高八尺五,强健标致样,高山峻岭羞比壮。
眉浓不失秀,眼亮**光,神清气清骨清样。
唇厚轮廓明,齿白齐而坚,高耸挺直好鼻梁。
眼前男子汉,心中好儿郎,盖世奇才透阳刚。
此时,三娘也看得走了神,心中赞叹道:“呀!,想不到这山寨之中,竟有这样雄伟标致的人物!”
赞叹之余,她不禁想起了祝彪。一想起祝彪,她又不禁懊恼不已,心中道:“想那祝彪,哪里及得这王英半分?王英形同青山峻岭,祝彪就如土堆泥丸;王英神清气清骨清,祝彪神浊气浊骨浊;王英犹如中流砥柱,祝彪好比风中细柳。王英扶危济困,大义禀然;祝彪恃强凌弱,仁义全无。王英性情豪爽,潇洒自如;祝彪性情狠毒,阳奉阴为。王英谦和友善,极易相处;祝彪傲横无人,难以为伴。王英英俊阳刚,武功盖世;祝彪平庸俗气,本事无奇。王英可谓盖世英雄,祝彪不过庸俗狗熊、、、、、、”
她如此这般比来比去,竟将个祝彪比得一无是处了。这也正是那“情人眼里出西施”,此时的扈三娘,觉得王英什么都好,只可惜,他是个清风山上的强盗。
因此,她不禁又怨天怨地起来:“他为什么不生长在独龙山下独龙岗?要不,我早就央求兄长与他定下姻缘,或许早就拜了天地成了亲。他为什么早不打从独龙岗上过?要不,我也央求兄长设法将他留下做了有缘人。我若嫁得这样一个夫君,便可协助兄长强盛扈家庄,还怕什么祝家庄恃强凌弱,还怕他什么恃强逼婚?唉!”她暗暗悲叹道:“唉!可惜,可惜,真可惜!可惜他已落草清风山,在这里做了强人!要不,我也还有主意可想、、、、、、”此时,扈三娘也想入非非了。
正在这时,郑斌来了。他走进门来,举目一见他二人的架势,心中顿时明白了七八分,知道二人都动了心思。于是,他先咳嗽一声道:“哟,这屋里为何这般安静?”
二人听了,都才觉醒过来。
王英赶忙道:“啊,二哥来了。”边说边起身让坐。
三娘也即刻起身道:“啊,郑头领来了。”尽管她是个大方女子,脸儿也不觉红了。
郑斌见了三娘的女儿真面目,也不禁心中惊叹道:“又是一个女中豪杰,绝代佳人!”因此,他的心中打起了小九九,暗暗道:“常言道,好事多磨。这件事,只怕也要费些周折。”
那么,他说的“这件事”,又是什么事呢?
原来,刚才他三人分手之后,郑斌先回后寨换了装,并未停留,而是去肖雨荷小院里,向燕顺简明扼要地禀明了下山情况。
燕顺听了笑道:“二弟,干得好啊!既救了人,又给了逍遥城一棒!”又问:“江湖上早闻一丈青之名,那扈三娘果真是个奇女子么?”
郑斌道:“看其行径,果真是个女儿英雄。”
燕顺道:“面貌如何?”
郑斌道:“尚未全见芦山真面目。估计也是绝佳人物。”
雨荷道:“二弟可明白你大哥的心思?”她虽比郑斌等人年纪小,只因做了嫂子,众人对她改了称呼,她也只得改了称呼。
郑斌道:“大哥心结尚未解,小弟如何不明白?”
雨荷道:“二弟可要多费心思,早日替你大哥解了这心结才好。”
郑斌道:“大哥大嫂休忧,小弟定会放在心上!”
其实,这件事郑斌也是放心不下。他何常不与燕顺一样,早为王英寻个好女子,以了自己的心愿呢?如今救了个扈三娘回来,他心里自然也早就在打圈子。
然而,他对这件事,有三个不放心:一是不放心扈三娘的芦山真面目,怕她的姿色不如九夫人,王英见了不满意。二是不放心扈三娘本性刚烈好强,又出身于富豪之家,因而矜恃不俗,不肯落草清风山。三是不放心王英性急难耐,当他中意三娘时,急躁强为,从而弄巧成拙。因此,他辞别燕顺与肖雨荷,便连忙下山往前寨来了。
如今,他一睹三娘真面目,立刻放下了第一个不放心。他只招呼王英,不要性急强为了。但第二个不放心能否放下来?这是他最没底的一个问题。因此,他试探地问三娘:“扈姑娘,如今总算脱险了,平安了。下一步,不知姑娘作何打算?”
扈三娘已将心情平静下来,想了想道:“唉,投亲不着,反落贼人陷井;不是二位头领和花将军搭救,此时只怕已是性命不保。事到如今,明日只好回独龙岗去了。”
郑斌道:“我大哥说,他久闻一丈青之大名,早知姑娘乃女中豪杰,欲留姑娘入伙山寨,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王英也连忙道:“是呀,扈姑娘!我们都相处得难舍难分了,就留下来吧。”
三娘道:“众位好汉栖身山寨,乃是迫不得已。三娘虽自幼父母双亡,然有兄长痛爱之极;且扈家庄家业偌大,又不曾遭人迫害,想来是不必落脚山寨的了。”
郑斌道:“姑娘故然说得是,但常言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扈家庄眼下虽然赫赫扬扬,富誉江湖;姑娘如今也已脱险,似呼是没有什么祸患的了。但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我闻听人言,独龙岗上祝家庄欲与梁山做个死对头,并与贵庄及李家庄结为生死联盟。据郑斌看来,姑娘与令兄及扈家庄,只怕不久就要大祸临头了!”
三娘惊问道:“这却是为何?”
郑斌道:“道理很简单。梁山近得林冲、晁盖和吴用等人上山之后,山寨渐渐十分地兴旺起来。依我看来,祝家庄要与梁山作对,不过是飞蛾扑火,自取灭亡。贵庄若与祝家庄帮凶,后果可想而知。但祝家庄平日自恃势力强大,向来凌驾于贵庄和李家庄之上;若是贵庄不屈从于祝家庄,也是难以幸免于难。”
三娘被说中心事,低头不语。郑斌见了,乘势说道:“再说,姑娘还有一个心病呢。试问,姑娘为何要涉险独自出走江湖?”
郑斌见三娘不好做声,又乘势道:“据郑斌所知,不过是为了逃避祝彪的逼婚而已。姑娘若是回转扈家庄,又如何与祝家庄抗争?不回去尚可,令兄还有个推脱之词;若是姑娘回去了,不是叫令兄作了大难吗?郑斌只怕姑娘此时回去,无异于送肉上砧板呢!”
王英也道:“扈姑娘,看来,你实在是回去不得了!何必回去受那祝家庄的气?不如入伙咱清风山,过个自由自在的日子!”
要知扈三娘是否答应入伙清风山,请看下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