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孝景最近有点烦。
金陵城锦堂王府的小丫头一直缠着他。小丫头那么小,他怎么会喜欢她?
二小姐薛期表示,她会一直等,等到他喜欢她。
一家人哭笑不得,一个小丫头片子说出这种话,哪能当真?
她姐姐,王府大小姐薛涟,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那太子可是一位风流的主,着实不是能够托付终生的人。
于是薛涟同王爷王妃商量着,将薛期送去了武宗山。
武宗山是淮南苏氏祖上的分支一手建立,如今已是大魏的第一门派,到这一代的掌门苏老太师有四个徒弟。
大徒儿苏眉,出自淮南苏氏,嫡派二小姐,与苏老太师同宗。苏老太师极看重这个徒弟,不仅因为苏眉与苏老太师同宗,还因为苏眉极高的武学天赋,十分得人欣赏。
二徒儿温义景,当朝五皇子,为了躲避朝堂纷争,母妃陈氏将他送到武宗山习武,希望他行走天涯,不要拘泥于朝廷。
三徒儿孙芙,江湖人称芙三娘,以性子泼辣而出名,幼时在大街上同小混混打架,被苏老太师所救。
四徒儿苏神武,苏老太师之子,从小在武宗山长大,公认的武宗山未来掌门人。
薛期小姑娘即将成为苏老太师的第五个徒弟。
虽然很不想走,毕竟还没有等到温孝景的回应,但是经不住父王母妃还有姐姐连哄带骗,还是上了武宗山。
正是草长莺飞的季节,薛期站在武宗山下,看着面前的苏老太师,苏老太师也盯着她看,一老一少大眼瞪小眼看了好一会儿,苏老太师一拍手掌:“好!”薛期吓得一哆嗦,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久经沙场的锦堂王一听这中气十足的声音,眼前一亮。
苏老太师捋了捋胡子,满意地看着薛期,对锦堂王说:“王爷这个小女儿,很有灵气,以后是有福之人啊。”锦堂王心喜,正要说什么,只听苏老太师话锋一转:“不过……”锦堂王心里一紧。
“这样有灵气的孩子适合无拘无束的日子,可不要毁在深宫里了。”苏老太师别有深意地看着锦堂王。
锦堂王有些惊讶,没想到苏老太师连这些都清楚了。
苏老太师含笑看着自己新收的小徒儿,牵起小姑娘,转身上了山。小姑娘应该是发觉自己要离开家,离开父王母妃,离开姐姐了,忽然停下脚步不走了,转头看着她的父王。打了大半辈子仗的锦堂王,差点就要哭出来,他的小女儿啊……
若不是皇帝对自己这个小女儿有些想法,还找他去谈话,表达了一下要薛期同七岁的九皇子定娃娃亲的这个意愿,再加上薛期又对那个风流太子温孝景一片痴心,他也不会同意将女儿送到武宗山来的。
毕竟谁舍得,自己宠着的女儿。
苏老太师弯下腰在薛期耳边说了些什么,薛期才恋恋不舍地转头跟着苏老太师离开。
几年以后,薛期长成少女,锦堂王问她当时苏老太师同她说了什么,薛期极尴尬。
“师父说……一会儿给我做一只卤鸡……”
锦堂王傻眼了,原来亲爹还没卤鸡重要……
话说这一年皇帝准备着八月下淮南微服私访,正巧要来武宗山逛逛,用他老人家的话来说,就是:“这天下大好河山都是朕的,怎么能有朕没见过的美景?”况且七皇子温义景常年住在武宗山,皇帝也想见见自己的儿子,看看他过得好不好。
重要的是,皇帝这次,带上太子温孝景,美其名曰兄弟之间甚是思念。
武宗山一众人神色各异。
一个月前锦堂王府大小姐薛涟接下一道圣旨,待五月薛大小姐及笄,在金陵行了及笄礼,就嫁进东宫。
登时整个王府都傻眼了,锦堂王差点就要冲去洛阳找皇帝讨个说法,一众下属好说好歹才给拦下来。薛涟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本来身体就不好,等王妃命丫鬟撞门进去时,人已经虚弱地昏在地上。
锦堂王怎么也想不到,小女儿躲过了这一劫,皇帝居然对自己的大女儿下手。
事情传到了薛期的耳朵里,同锦堂王一般的性子,薛期一听说姐姐晕过去,急得冲下山,骑着马就要回金陵,众师兄师姐拼了老命都拉不动,还是苏老太师一声给喝回去了。
薛期被带回山的时候,眼泪都要出来了,苏老太师没好气地一敲她的头:“你就这点出息?枉费为师教你那么多年!”薛期抿着嘴不说话。
苏老太师叹了口气,摸了摸宝贝徒儿的头,问:“说吧,你是因为皇上害了你姐姐一生而生气,还是因为太子要娶别人而难过。”
薛期愣愣地坐在山门口的台阶上,望着洛阳的方向发呆。
九年前,小薛期五岁,彼时的太子温孝景已经是因风流而名满天下的少年了。皇帝见不惯他整日寻欢作乐,派他南下金陵城去办一桩案子,温孝景年少气盛,自然不愿意,于是消极怠工,果不其然,温孝景搞砸了。这回皇帝是真的生气了,命令太子赶紧滚回洛阳,不然就处死他那一宫女人们。温孝景没办法,只能回洛阳去。
临行前一晚,温孝景去了金陵城郊的一座山上喝闷酒,而那座山,则恰好连着锦堂王府的后山花园。
小薛期在这里第一次认识了太子。
薛期同丫鬟玩捉迷藏,跑出了后山花园,却看见前边有一个人,坐在地上喝酒,薛期心想,完了,这是个坏人。小薛期勇敢极了,抡起树枝就冲向温孝景。
“受死吧歹徒!”
温孝景被这个声音吓了一跳,转过头看见,有一坨小小的肉团子插着一根树枝大叫着朝他跑来,温孝景心里咯噔一下,糟了,大晚上的不会撞鬼了吧?
结果,温孝景伸出两根手指头捏住了树枝,这才看清楚,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
温孝景翻了一个白眼,趁着酒意,捞起小薛期:“小孩儿,嗯……你是男孩还是女孩……”
温孝景凑近小薛期,酒味夹杂着少年身上的清香突然向小薛期逼近,她一时忘了挣扎,愣愣地盯着他看。“我是……女孩儿!”小薛期软糯的童声也让温孝景愣了神。
温孝景索性就抱着小薛期飞身上树,小薛期吓了一跳,只好抱紧温孝景的脖子。
“大哥哥……你吓死我了……”
温孝景挑眉:“怎么,不说我是歹徒了?”
小薛期靠近温孝景的脖颈,仔细闻了一闻:“哥哥你闻起来不像是坏人。”
温孝景差点从树上摔下去:“笨蛋,坏人是闻不出来的!还好我不是,不然你小丫头今天就完蛋了。”
小薛期撅起嘴巴:“哥哥不是好孩子,哥哥骂我是笨蛋。”
温孝景叹了口气,小孩子真麻烦,为了转移她的注意,温孝景让她安静,仔细听:“听见什么没?”
小薛期认真地闭上嘴巴仔细听,然后摇摇头:“没有。”
温孝景说:“有风。”
小薛期皱着眉再听,然后欢呼起来:“真的!是西风!”
温孝景又感到奇怪了:“你怎么知道这是西风?”
小薛期拍拍胸脯自豪地回答:“我听见的。”
温孝景再一次差点从树上摔下来。
气急败坏的太子狠狠一敲小薛期圆溜溜的脑袋,没好气地说:“我们在山的东面,只能吹东风。”
小薛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后山花园传来丫鬟的声音:“二小姐!二小姐你在哪儿!二小姐……”
温孝景问小薛期:“找你的吗?”小薛期仔细一听,是丫鬟阿柳的声音,于是点点头。温孝景有些惊讶,原来这小屁孩还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呢。
“好吧,送你回家。”温孝景抱紧小薛期飞身落在靠近花园的一棵大树后面,将她放下,拍拍她的脑袋:“好了,我就送你到这里了,不能让人看见我。”小薛期拉住温孝景的衣角:“大哥哥以后还会来找我玩吗?”温孝景一愣。
他这回把事情办砸了,估计回去就得被关禁闭,况且他没事也不往金陵城跑啊。温孝景看着小姑娘澄澈的眼睛,拒绝的话又说不出口。
“会……哥哥有空就来看你。这样,你告诉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吧,以后哥哥好找你。”
小薛期兴高采烈,掏出随身携带的手帕,递给温孝景。一条纯白色的帕子,右下角绣了一朵小小的牡丹,牡丹旁边歪歪扭扭地绣着“薛期”二字,想必是小姑娘的名字了。小薛期指着那绣着的二字,得意地说:“这是我的名字,哥哥可以叫我阿期。这可是我绣的,好看吧?”温孝景应着她:“好看。”随后将帕子收起来,同小薛期道别。
走了几步,温孝景又停下来,似乎想到些什么,最后转身对着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开、两眼泪汪汪的小薛期走过去,蹲下来一敲她的头,笑了:“哭什么,下次还来找你玩。”
“阿期,下次不要自己跑到后山来,万一遇到坏人怎么办?还有……”温孝景站起身,“记住啊,姑娘的手帕不能随便给别的男人的,这次哥哥就帮你收好了。”温孝景看了一眼肉团子小薛期,唇角勾起一抹笑意,转身下了山。
后来温孝景才知道,那后山属于锦堂王府,薛期应该是锦堂王府的小姐。温孝景还唏嘘了一阵,小姑娘这么大来头呢。
不久后朝廷叛党动乱,为了保护太子,皇帝将太子送去金陵锦堂王府,托锦堂王照顾太子。
温孝景到锦堂王府后,锦堂王命总管带着他四处看看。走至后山花园处,那里加了一道墙,将后山同花园隔开了。总管见温孝景一直看着那道墙,笑着解释:“那墙是后来加上的,所以才显得格格不入。先前府里头二小姐在这片走丢了,在那之后就添了堵墙。”
总管见温孝景笑了,问:“太子殿下想到什么有趣的事吗?”
温孝景眉头一松:“不是,想到一个人罢了。”
那日锦堂王要带着家眷见太子,薛期不肯:“父王,我才不要去呢,那太子肯定凶神恶煞的,我不喜欢!”锦堂王又好气又好笑:“谁跟你说太子殿下凶神恶煞了?”
薛期理直气壮:“话本子里写的!太子都是气壮山河,力拔盖世!那不是凶神恶煞是什么?”锦堂王妃笑着抚摸女儿的头发:“傻孩子,那说的是太子英勇无畏,怎么就凶神恶煞了?再说了,太子殿下是客人,而且身份尊贵,你要是不去拜见他,你父王就要受罚了。”一听父王要受罚,薛期蔫了气:“好吧,那我去就是。”
锦堂王带着众人在堂厅里等太子,见到那紫袍的尊贵男子,众人行礼拜见。薛期好奇地抬头,想看看太子长什么样子,却没想到太子也在盯着她看。薛期一愣,这不是……
薛期用小手推了推锦堂王,锦堂王疑惑地抬起头看着小女儿。
薛期指向太子:“我……我要嫁的就是他!”温孝景本来打算走到锦堂王面前扶他起身,又一次差点摔跤。温孝景尴尬地笑了两声。这个小姑娘真是……回回都能吓他一跳。
锦堂王看看女儿,看看太子。之前家里一直打趣薛期,说以后嫁个状元郎,薛期每次都很认真地放下筷子:“我有想嫁的人了。”众人都笑了,锦堂王还说,是哪家小郎君夺了他小女儿的芳心,他去剁了他的脑袋。
如今这……锦堂王傻眼了,太子的脑袋……不好削啊……
太子殿下看着锦堂王直溜溜盯着他,感觉颈后一凉。
王妃最先反应过来,给温孝景赔不是:“实在抱歉,太子殿下,我家姑娘常常喜欢胡言乱语,冒犯您了。”薛期不满了:“我没……”王妃怕她继续语出惊人,于是赶紧捂住她的嘴。
温孝景摆摆手:“没事,小姑娘嘛!只是,以后别把自己卖了都不知道。”王妃俯身行礼应道:“是,殿下说得是。”
从那以后薛期就天天围着温孝景转,到后来,朝廷平定叛乱,逆贼被擒获,温孝景就要回洛阳了,薛期还眼巴巴地看着他,问他能不能带上自己走。温孝景哭笑不得:“你不要你爹娘了?”薛期手一松,站在原地低着头不说话,温孝景心软了,同她说:“以后再来找你。”
于是薛期等啊等,没等到温孝景,却被送上了武宗山。
对于温孝景来说,那只是年少时一场美丽的遇见。这样的遇见太多太多了。
可是对于薛期来说,那是她命中注定的一刻。
薛期也不知道怎么办了,她看着苏老太师,眼角有泪:“师父……徒儿不想见他。”
“唉,也好,八月份皇上来的时候,你回一趟金陵吧。”
薛期点点头,眼泪夺眶而出,趴在师父怀里不说话,苏老太师望着洛阳,深深叹气。
“总是要来的,孩子,这是你的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