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门的是个年轻妇人。
她衣着朴素，长发简单松散的束在颈后，脸上没有半点化妆品的痕迹，但五官耐看，让人一眼能寻出几分柔美的韵味来。
她没有将门板大方敞开，而是只留了自己能站的位置，手指有意无意的扣住门背，动作不太明显，但似乎没有要让敲门的人进屋的意思。
顾茵趴在小李老师背上，重新见到自己的母亲，她并没有任何欣喜，有的只是无尽的陌生和一丝复杂。
九岁这年，父母离异，此后二十年，她见到母亲的次数五指可数。
如果不是小李老师客套的叫眼前这个妇人“小茵妈妈”，顾茵是无法认出她是自己母亲的。
瞧见小李老师和她背上的顾茵，妇人怔了一下，连忙上前把她接下来，“茵茵？小李老师，茵茵这是怎么了？”
她接下顾茵的动作无意识放开了掩着的门板，暴露了屋内的场景：
一个男人坐在屋里，穿着拖鞋，衣裳并不整齐。
镇子上的人大都认识，小茵的父亲在大城市里找活计，一年到头还不一定回来，而屋里那男人却是许家老二，家里有老婆有孩子的。
之前一直就听说小茵妈妈和许家老二不清楚，没想到是真的……
小李老师有些尴尬的收回眼，“小茵没事，就是有点发烧，给你送回来我就放心了，小茵妈妈，我这就先走了。”
年轻妇人后知后觉发现门打开了，将小李老师异样的脸色收入眼里，没做声，面上温柔的笑笑，顺着她的话也不虚伪留她，“真是谢谢小李老师，背了茵茵一路辛苦了，改天等茵茵好些，我再带着她来给你道谢。”
“不用了不用了，应该的。”小李一连摆手身子一边往回走，那退避的姿态，好像顾茵家在闹病瘟一样。
顾茵默然。
上辈子，父母离异的原因一度是她懂得以后，很多年都无法启齿的羞耻，对于母亲张娴芬，她恨过怨过，最终却都选择了息事宁人。
一只温和的手伸过来，探了探她的额头，然后开始解她背后的小书包，“茵茵，把书包放下来，妈妈带你去医院。”
顾茵配合的让她取下书包，张娴芬进屋跟男人说了什么，屋里的男人便整理好衣服走出来，看看面前这个小女孩，眼里隐约划过一抹不情愿的情绪，但是他的身体却蹲下来，摸摸她的头，“茵茵，去医院的路远，叔叔背你好不好？”
这个男人不高，蹲下来正好可以跟顾茵平视，即便再不计较母亲的事情，也没有什么比这个男人的触碰更让她觉得恶心。
顾茵皱紧眉退后一步，厌恶的盯着他。
许远怜爱的脸色僵了僵。
张娴芬惊讶了一下顾茵的反应，拉过她训道，“茵茵，怎么这么没礼貌！”
许远时常过来，顾茵以前是见过的，小孩子心思懵懂，许远偶尔哄着，又有张娴芬帮腔，所以之前顾茵对许远态度还不错的。
但此时，即便张娴芬训斥，顾茵也依旧厌恶的盯着许远。
小姑娘的目光里甚至带起一丝凶狠，仿佛许远再敢伸手，她就会狠狠的扑上去咬他！
两个大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些惊疑，怎么今天的顾茵好像有些不一样？
“没关系，茵茵还是个孩子嘛。”许远只好站起来，对张娴芬道，“还是你来背吧，我跟着你，要是背不动了再让我背。”
张娴芬点点头，背起女儿，许远跟上。
顾茵转过头，木然的看着这个和母亲差不多高的男人，忽然开口喊了一声：“许叔叔。”
感觉到这个小姑娘今天有些奇怪，许远尽量温和的回应，“怎么了茵茵？”
顾茵黑眸静静的看他一会儿，问：“我妈妈有跟你说过我爸爸吗？”
许远一滞，张娴芬从来温柔的脸也是一僵，回过头愠怒的看着脸蛋儿还烧得通红的小女儿，“茵茵！你今天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人在学校跟你说了什么？”
顾茵不理会张娴芬，黑眸仍旧看着许远，静静道：“我爸爸很凶，有一天他会回来，打断许叔叔的腿。”
她直视他，仿佛在讲一个即将发生的预言。
看着这个黑眸里沉着认真的小女孩，许远后背莫名的凉浸一下，忽的觉出这个小女孩有些诡异。
“顾茵！”张娴芬彻底生气了，她把顾茵放下来，扯住她的肩膀严肃的问，“你今天太没有礼貌了！这些话是谁教你的！”
顾茵的话不仅是在警告许远，同时也揭开了张娴芬的遮羞布，面对自己的女儿，她从没这么生气过。
顾茵年纪小，一直很单纯，张娴芬顺理成章的觉得一定是有人恶意的给女儿说了什么，才会让女儿对许远这么有敌意。
顾茵安静下来，黑眸望着张娴芬，眼睛里的东西让张娴芬陌生又惶恐。
女儿太不对劲了，完全和平时是两个人！
张娴芬再次摸向顾茵的额头，她心里惊惶，最终不得不把女儿的异常归结为生病所致，赶紧又把顾茵抱起来，急步就要往医院走。
许远却没动，他看着这娘俩，犹豫的搓搓手，“娴芬，要不我就不去了，茵茵这次好像不太喜欢我，我跟着反而让她不开心，再说我们的关系……也不好太显眼。”
张娴芬闻言看他一眼，也没有勉强，点点头道，“好，你先回去吧。”
许远如释负重的离开。
顾茵被张娴芬抱在怀里，将两人的细微表情都收入眼里，垂下眼眸，掩盖住自己讥讽的情绪。
原来如此。
她原本还想问问母亲，为了这样一个男人背弃家庭值不值得，现在看来不用问了。
顾茵在张娴芬那一眼里明白他们的关系。
在这段丧偶式婚姻里，她需要依靠，于是抓住了许远这根浮木。
所以哪有什么值不值得，成年人要在一起，也不一定就是因为爱情，各取所需罢了，顾茵总不能责怪她自私，或许，她只是忘了自己还是个母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