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八年后。
建崇三十六年腊月初六,醉春苑后门。
欧淑离忽然停了脚步,立在海棠树后看着不远处的葭儿,和正训斥着葭儿的风谌。风谌十二岁那年就随风大将军去了北疆历练,这一去就是整整八年。半月前风谌才回到了京城,但也只在家里住了两天,欧淑离还没找好由头去见他,他就去了京北大营做事。
他变了很多,北疆的风沙给予了他粗粝,战场上的戎马带给了他厚重。记忆里那个为她折梅花的少年,和眼前这个男子的模样相重合,一时之间,她竟模糊了眼眶。
这个时候她应该过去帮葭儿解围的。
葭儿听说醉春苑新来了一位善于舞剑的姑娘,便约了她过来瞧热闹,两人正看得兴起,葭儿却突然被人从大堂里拉了出去。她怕那人是葭儿的仇家,急忙跟了出来,不料正好碰上了这一幕。风家家教甚严,若是被风夫人知道风葭来了醉春苑,免不了又要挨上一顿板子。
可怎么看到他后,就迈不动步子了?话本子里的女子们,多年后见到那个爱慕的男子,不都是靠在男子肩膀上,一边流着眼泪、一边诉说思念的吗?
“阿离,你快过来!”风葭明白风谌的秉性,纵使她费尽了口舌也说不过他,还不如叫欧淑离来帮她说情。
欧淑离定了定心神,缓步过去讲了一遍事情原委,又道,“云麾将军方才说的没错,女儿家的确不该来这种地方,更何况是风家的女儿,更该严以律己才是。”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只是为何云麾将军也在此地?”
许是风谌没想到她会这样问,一时语塞,他瞪了一眼在旁边偷笑的风葭,随后回答道,“办些事情。”
话音刚落,三人就听见了一个清脆的声音,“风将军。”
欧淑离循声望去,正是刚刚舞剑的明岚姑娘。她换下了方才表演时的红衣金冠,改着一身素衣,饶是如此,也掩不住她的明艳。欧淑离明白了,风谌所说的事情,就是来给明岚姑娘赎身。他已经有了心上人吗?那他还记得要为欧淑离折一枝白梅吗?
“风葭,早些回去。还有这位姑娘……”
“相府欧淑离。”
“欧姑娘,告辞。”风谌抱拳行礼,视线正好落到了欧淑离腰间的鹰骨鞭上、他的记忆迅速闪回,停在了八年前的那个冬天。他抬起头看她,她正微微笑着,那笑里带了几分清甜、几分苦涩,一时之间他心里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有一颗种子悄然萌发了。痒,却又不得不压制住。
【五】
两日后,欧淑离随风葭前往京北大营。昨夜下了场大雪,风夫人怕风谌受冷,特地让风葭过来给他送件加厚的斗篷。
风葭把包袱甩给风谌后就带着欧淑离去了马厩。她喜欢骑射,可惜风府的校场太小,只能简单地遛遛马,让人特别不自在。京北大营附近全是大片大片的草场,她早就盼望着过来玩一玩了。所以当欧淑离还在挑马的时候,风葭就已经骑在马背上跑得不见踪影了。
片刻后她也翻身上了马,悠哉地在这片没有边际的绿色里小跑着,直到听到身后的马蹄声才停了下来,是风谌。两人相对无言,直到欧淑离开口打破了沉默,“云麾将军觉得明岚姑娘如何?”
“明岚姑娘温婉贤惠,又不乏主见,是个好女子。”
“那同欧淑离相比,谁更好些?”
“不一样,明岚是心上人。”
起初风谌还有些惊讶,为何欧淑离突然问起了明岚姑娘,听到后面那句话时他才明白了过来,原来是她误解了明岚和他的关系。这样也好,他索性将错就错,给了她这样一个回答。
欧淑离忽然想起了两日前风谌和明岚离去的背影,一黑一红,像极了新人大婚时穿的的礼服。确实相配极了。她没了骑马的兴致,只象征性地溜了两圈,就把缰绳还给了马倌。
欧淑离正失魂落魄地往前走着,突然间被一个男子拦住了去路。
“欧姑娘,冒昧打扰您了,在下是云麾将军手下的裨将,吴尘。不知可否请您帮在下一个小忙?”
“能力之内,但说无妨。”
“在下一时抽不开身,可否请欧姑娘帮在下将这些银两带给在下内人?”说着,他拿出了一个荷包,“内人闺名明岚,就住在西城的槐花巷子里,从外往里数的第三家院子就是了。”
明岚这名字并不常见,欧淑离心思转了几转,“看样子吴将军与内人情深意笃,实在令人羡慕。”
吴尘难掩嘴角笑意,“在下与内人自幼相识,大些后家中长辈便为我们定了亲,后来内人为奸人所害,得了重病。还是多亏了云麾将军帮忙,才让我们夫妻得以顺利成婚。”
欧淑离明白了。
风谌那日是去为明岚姑娘赎身的不假,只不过他是替吴尘去的,醉春苑背后势力很大,没点手段带不出来里面的姑娘。至于他为什么这么做,自然是为了拉拢人心,带军是需要手下人十足的忠心的。
如此想来,他所说的那句心上人,也不过是信口胡诌的鬼话罢了。
欧淑离感觉这冬日的冷风停住了,周遭也温暖了起来,她收下吴尘手里的荷包,眼睛弯成了一道月牙儿,“吴将军放心,这忙我是自然要帮的。”
不仅要把这些银两带给明岚姑娘,还要把她箱子里那匹朱瑾色的锦缎给她,明岚姑娘生得明丽,穿这颜色一定好看。
正巧,风谌正往这边走着,欧淑离忙提着裙子跑了过去,近了才发现他手掌上有一道血痕,她又急忙用随身带的那块石青帕子帮他包上伤口。之后才把那鹰骨鞭递到他眼前,“云麾将军可还记得,那年你说……”
风谌猛地抬头看向她的眼睛,欧淑离被那阵杀气震慑住了,一时说不出接下来的话。
“说什么?”
“你说,待你回来后,定会折一枝白梅予我。你还说,你怕你不记得这事,所以让我拿着这鹰骨鞭来找你,你看到就能想起来了。”
“欧姑娘糊涂了,”风谌把受伤的手藏在身后,“在下断然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更何况你我在醉春苑那事前也从未见过面。即便是有这事,也是当时年纪尚幼、信口胡言罢了。”
欧淑离神情一滞,心里的梅花刹那间化作了灰烬。
也对啊,怎么会有人把小孩子的玩笑话当真呢?估计风谌早就把那段记忆丢在了北疆的漫漫黄沙之中,风吹一吹,就什么也没有了。
亏她还把他给的鹰骨鞭视若珍宝,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想到这里,欧淑离愤愤地将那鞭子扔到他身上,“骗子!”
她头也不回地往马车停驻的那边走,自然没留意到风谌脸上一半落寞一半欢喜的古怪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