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贾瓦迪面色阴沉的坐在桌前,来自南熊城的信使正长跪于地,哀怮痛哭。卜诺·厄罗斯侍立在德贾瓦迪身侧,仔仔细细地阅读手中信件上的每一句话。读着读着,嘴角开始不住地抽动,喉间也逐渐哽咽,鼻前一片通红,一头棕黑色头发筛筛地颤抖着。
熊老莫蒙·厄罗斯死了。在场的众人无一愿意听到这个噩耗。莫蒙的声容音貌还仿佛停留在这间屋子的每一个角落,可昨夜的一片星辰就悄然带走这位在北境极受爱戴的领主。屋外阳光正明媚,是北境少有的晴朗天气,可屋内众人的心仿佛跌入冰窖,甚至比北境最难熬的时节还要寒冷。
德贾瓦迪伸出手,轻轻的拍打着卜诺的背部。这位年仅二十出头的北境之王在这时就像一位长者一般,用无声的关怀抚慰着长他十岁的南熊城次子。卜诺仿佛一下子找到了宣泄口,再也无法端正地站在德贾瓦迪身边,猛地跪倒座前,放声痛哭,撕心裂肺。
“逝者已逝,卜诺大人,节哀顺变。”德贾瓦迪有些沉重的声音在议事厅中响起。
缪蒙再也忍不住了,他与熊老的关系本就甚佳,而卜诺是莫蒙托付与他照料的,如今故人已逝,他必须要担起自己的责任。缪蒙旋即向德贾瓦迪行了一个离座礼,从座上起身,俯下身去深深地抱住卜诺。
过了许久,卜诺终于止住了泪水,双目通红,神情憔悴。议事厅中的众人哪一位不是位高权重之人,可是没有人责怪卜诺这位后辈。政见的不同,利益的冲突,在这时都仿若云烟。熊老的死像一座大山,压在每人的心头。
德贾瓦迪隐隐清了清嗓子,说道:
“诸位都已经知道了,南熊城领主莫蒙·厄罗斯,我们敬重的熊老,在与派克勒斯第一铁舰队的战争中,英勇殉国。”德贾瓦迪眉头一沉,喉间滚动了一下,“因为使用了禁忌毒火,熊老的遗体没有保留下来。”
在座的众臣一片哗然,在德贾瓦迪宣布之前,在场之人只有少数几位知道熊老之死的细节。
“诸位,熊老的本次的军事行动是经由我允许的。我错误的估计了派克勒斯舰队的实力,命令熊老舰队于雨歇地设伏,导致南熊城亲兵队伍几乎丧失殆尽,熊老殉国,我为本次的实力承担全部责任,计入族史。”
缪蒙深深地看着眼前的君王。他哪里不知道这次的行动只是莫蒙一人之愿呢?他太了解这位老友了。如果错过了这次行动,可能在莫蒙的有生之年都不会有复仇伯甘的机会了。他曾经在安娜的墓前立过誓言,北境之人最重荣誉,伯甘一定要死在他的手上。缪蒙在此之前想过各种熊老复仇的方式,唯独没想到莫蒙会使用毒火——这是神殿明令禁止在战争中出现的武器。如果德贾瓦迪不担过这个责任,厄罗斯家族极有可能受到神殿的审判。缪蒙此时不禁将这位年轻的瑞格罗克真正看作守护北境的君王。
德贾瓦迪沉默了片刻,继续说道:
“给大家说一下战况吧。本次雨歇地一役,我方折损满编舰队一支,阵亡两千七百零三名士兵,三十二名中高级将领以及一位领主。”他顿了顿,显然众人早已对如此惨烈的结果有所预期。“可是,我们的战果无比辉煌。派克勒斯第一铁舰队一分队被我方尽数消灭的同时,第一铁舰队总司令伯甘·派克,被莫蒙领主手刃!”
此言一出,整个议事厅彻底炸开了锅。大家都以为熊老失误的军事行动只能带给敌军可以接受的战损,谁曾想整个铁舰队的司令都在雨歇地被斩首了呢?熊老声望再高,也只是北境三十二名领主之一,可是伯甘·派克,那可是派克一世洛伦佐的左膀右臂,整个铁群岛最重要的三名军事核心将领之一。他的死亡,可是会在派克勒斯引起天翻地覆的权力大洗牌。甚至在有些大臣的心里,别说一个熊老了,就算用整个南熊城去换伯甘·派克,也不算是一笔亏本的买卖。
“陛下,”封臣洛蓝说道,“虽然我也为熊老的殉国而深深哀痛,可是伯甘·派克死亡的消息实在是太过重要了!现在整个第一铁舰队群龙无首,别说穿越特提斯海时会发生多少变数,就算能打到西境,也必然是一盘散沙。熊老的牺牲简直可以说换来了派克勒斯这次冬日战争的局部,甚至全部崩盘!”
“是的。”附和声响起一片,伯格瓦尔爵士等人都在在其中。
“敌军易克,智者难求。大家话虽如此,但是熊老的智慧已经永远的离我们而去,这是北境绝对不能接受的损失。”德贾瓦迪说道。
“是的陛下,莫蒙大人的殉国绝对是北境无可弥补的损失!谁都知道,派克勒斯此次远征目标就是西境,借道我国海域的时候没有再起任何战端。而莫蒙大人身为北境之人,挺身而出,阻击敌军,这份为了整个冈斯瓦亚的觉悟以及荣誉感,难道不值得青史留名么?西境应该做出表态,神殿也应给予嘉奖。莫蒙大人真的可以说是象征着北境的荣誉之魂!”缪蒙情绪十分激动,高声说道,声音响彻议事厅。
“对!对!对!熊老不能就这么白白逝去!”大家都躁起来了,这些重视荣誉的北境领主大臣们谁还没有想清楚其中的道理。
德贾瓦迪看到,和熊老关系不好的坎根宁也在应和的人群之中,只不过神色有些勉强。
“肃静。”德贾瓦迪一声令下,议事厅很快就安静了下来,倒比他第一次时快了许多。“我与大家一样,都认可缪蒙大人所言。坎根宁!”德贾瓦迪的目光落在这位情报大臣的身上。
“臣在!”坎根宁离座行礼,答道。
“你替我向西境草拟国书,言明莫蒙大人在此次战争中的卓绝功绩以及对于西境道义,军事上的双重支持。务必让鹿冠城方面昭告天下,嘉奖熊家在此次战争中的表现,同时索取一定的物质补偿,全部归南熊城所有。”
“臣遵命。”坎根宁回答道。
“好了,现在熊老的身后之事只差一件了。厄罗斯家的领地不可一日无主。而南熊城的继承人在熊老的心中已有人选,我身为北境之主,完全认可熊老的选择。卜诺,上前听令。”
卜诺早已调整好了自己,当他听到自己的父亲用生命为代价杀死了伯甘·派克时,他心中的骄傲已经远大于哀悼的悲伤。在海上,能杀死那么不可一世的伯甘·派克,这绝对是英雄所为。况且当悲伤褪过,身为熊老次子的他,怎么能想不到领主之位的继承呢?哥哥沃利斯为人不正,向来不受父亲所喜,而自己从小被送到凛冽堡可不就是为了磨炼权谋,结识权贵,为他以后接手南熊城做准备么?听到德贾瓦迪刚刚所说的话,他心头不禁一喜,跪倒御前听令。
“南熊城前任领主,莫蒙·厄罗斯,遗愿有三。第一:南熊城经此一役,力量大损,需要时日休养生息。我下令,凛冽堡自今年起停止南熊城百姓三年赋税,并且我国境内其余领地需多多关照南熊城产业,不可乘火打劫,挤兑财政。第二:熊老次子,卜诺·厄罗斯,文质彬彬,实乃人中玉树,谦谦君子。我命你为御前执笔大臣,统文典事宜。第三:熊老幼女,莱安娜·厄罗斯,人虽年幼,却意志坚定,品行上佳,在南熊城内深受爱戴。熊老久经斟酌,已将贝哈文之剑在临行前传与莱安娜,凛冽堡认可这一继承。现在宣布莱安娜·厄罗斯为新任南熊城之主。卜诺,我准许你一周假期,回南熊城参加你父亲的葬礼和妹妹的任职典礼。一周之后,回凛冽堡任职。
德贾瓦迪的面色古井无波,可眼前的卜诺再一次如遭雷劈,不知所措。道喜声四起,可他觉得天旋地转,世界坍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