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凡目光炯炯,视线环扫了一圈,从四人的脸上依次流过,瞧着他的捕快兄弟们,个个严肃认真、神情凝重,微微笑道:“好些日子没有见到哥哥们如此恭敬肃穆的样子了,让兄弟我很是怀念我刚上任班头的时候,哥哥们天天就是这么一付严肃深沉的表情,不过,我已经不习惯了,还请哥哥们轻松活泼些!”
郭凡此言一出,四人顿时咧嘴乐了,相视一笑,人人神情放松下来。
郭凡说道:“盗贼也好,杀人犯也好,朝廷钦犯也罢,于我而言,只要他犯了国法,确实有据,交由我郭凡办理,哪怕他逃到天涯海角,即使经历千苦万难,我也要将他抓捕归案,哥哥们与我在一起同事办差整整三年,咱们同心同德一起努力,从来没办砸了一件差事,这次也一样,当初我接到张大令转来法曹公房的官令,让我抓的是被朝廷通缉达十年之久,还未落网的崇州兵变的首犯,兄弟也曾担心过,怕办砸了,完不了差,堕了咱秀山捕快的名头,经过数十日千辛万苦的追踪调查,终于在今天将这崇州兵变的钦犯,逃了十年之久的假道士周立,成功抓获,既如此,咱们就必须把这贼厮安安全全地带回去交差,不然的话,岂不是打了咱们这些执法者一记重重的耳光?到时候又有何颜面回去面对家乡父老?”
郭凡话音一顿,张三立即鼓掌叫道:“说的好!就是这么个理儿。”
周四喊道:“班头说得对!抓到了人,却交不了差,咱丢不起这个人。”
风五和江六则是频频点头,拍手鼓掌,以示赞同。
郭凡道:“东山观的黄观主,所谓道德高士,修法真人,听说他来自京中白云观,不仅来头大,名声响,更是手眼通天,东山观在他的主持下,这些年凭借着腰里有银子,头上有名气,上至京师,下至本府,广泛结交在任官员和世家大族,仗着这些势力,不可一世,恣意蛮横,广川府里无人敢惹,对咱们这些从山沟沟里出来的小小捕快,定不会放在眼里,钦犯周立假充故去的道士赵永,躲藏在东山观里,肯定怀有不可告人的目的,毫无疑问,以黄观主为首的道爷们与他是互相勾连,有意窝藏,咱们现下抓了周立这在逃钦犯,观主道爷们因此事情败露,恐怕会狗急跳墙,必定会肆意阻扰,甚至于千方百计地要把人抢了回去,哥哥们,咱们必须打起精神来,不能掉以轻心,须慎重对待,切不可功亏一篑,让人打了脸去。”
江六听郭凡说的严重,心中仍然有些不敢相信,皱眉疑道:“东山观的道士们如此胆大包天,会真的动手抢人?”
风五哼道:“道士们窝藏朝廷通缉的钦犯,却被咱们拿了交差,坐实了道士们窝藏钦犯的罪名,情急之下,为了保命,还有什么不敢的!”
周四问道:“班头,道士们若是执意阻扰,甚至动手抢人,咱们怎么办?”
郭凡目露精光,杀气腾腾地喝道:“道士们若是肆意阻扰,就是阻差办公,妨害公务,咱们便打出去,看谁敢挡!若要抢人,视同造反,无论是谁,观主道士,统统格杀勿论,有什么责任事故,我郭凡一力承担!”
四人轰然答应,齐叫道:“咱们兄弟同心,神鬼辟易!”
张三、周四和江六一把扯掉手中包裹上的麻布,露出锋利的直刀,紧握手中,寒光闪闪。
张三指着斜靠栏杆,昏晕坐倒在地上的曹妈妈,还有瘫软成一团的小道士问道:“这些楼上楼下昏厥的曹家人,和这小道士,要不要封了嘴巴,捆了手脚,免得咱们走后叫嚷起来,惊动了巡察道士。”
郭凡道:“不用了,我们只要出了这曹家大门,亮了相,他们叫喊不叫喊的,巡察道士,观主真人该来时必定会来,明善小道士不是嫌犯,不用管他,咱们走。”
郭凡一把拎起周立,扛在肩上。张三抢出楼厅,先拉开曹家大门,周四和江六走在前面,风五护卫郭凡在中,张三押后,大家手持明晃晃的直刀,相继走出曹家大门,张三再回身把门关上。
五人还未迈步,突然从身后曹家二楼上传来了一声女子响遏行云的尖厉惊叫:“来人啦!抢劫啊!”
紧接着,二楼上再响起另一位女子的凄厉呼喊:“救命啊!杀人啦!快来人啊!”
苏醒过来的曹二姐和曹大姐声嘶力竭,无比惊恐的二声喊叫,刹时传遍了曹家木楼的前后巷道以及左邻右舍。正在前后巷道里行走的路人,附近店家里的掌柜伙计和店堂里的顾客们,乍听之下,脸上惶然,一齐愣住了。
郭凡他们毫不理会,快步向右而行,刚走出几步。曹家门里响起一阵乱纷纷、急匆匆的脚步声,大门呼地被人拉开了,明善小道士和曹家小厮相互挤着要冲出门来,却又硬生生地止下脚步。他们骇然看见郭凡五人就在眼前,近在咫尺,吓得二人回身便跑,顾不上关上大门,边跑,二人边狂呼大叫:“抢劫啊!杀人啊!”
押后的张三愣了愣神。江六闻声大怒,猛地车转身子,倒提直刀,迈步就要冲进曹家大门里去。
郭凡喝道:“小六哥,不要管,交差要紧,我们走!”
江六悻悻然反转身子,满脸不忿,再赶上前时,突然从绸缎铺走出来四五位大包小抱的中年男女,横身拦住了他的去路。
这些人刚出店门,就听到从曹家木楼里传出的杀人啦抢劫啊的声声呼喊,顿时一呆,原地站立,傻愣愣地看着迎面走来的郭凡五人,只见对面其中一位铁塔似的年轻壮汉,肩上扛着一个不醒人事的胖大之人,另外几位壮汉身形有高有矮,人人手持寒光闪闪的钢刀,都是一付凶神恶煞的狠厉模样。大家恍然惊觉,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一伙子凶汉,分明就是刚刚在曹家木楼里抢劫杀人的贼匪了。
众人骇然失色,当中一位文士最先反应过来,他“啊呀!”怪叫一声,抛掉手中包袱,转身撒腿就跑,挥舞双臂,口中大喊大叫:“杀人啊!抢劫啊!”
其余二位男子,这时也反应过来,不假思索,转身就向绸缎铺里冲去。剩下的那名女子,突然发现同行的男子全部惊慌跑开跑远,撇下她一人,无人管她。她惊惧万分,也想逃时,奈何双腿发软,身子发虚,一丝力气也使不出来,扑嗵一声坐在了地上,怀中抱着的几个大小包裹滚撒了一地,放声大哭。
丙二巷中,在店铺里购物流连和过往闲逛的人们,先是听见曹家木楼里响起的男女抢劫杀人的尖叫呼喊,再见一位中年文士在巷子里发疯奔跑,一路高喊杀人抢劫,紧接着又传来女子的嚎啕大哭,如此种种,仿佛几粒火星子飞入了热油锅里,轰然炸开了。
闲逛的、路过的及买好东西的人们,毫不犹豫,回转身子,一窝蜂似的乱纷纷往巷子两头疯跑,其中有人边跑也附合着叫喊道:“快跑啊!抢劫杀人啦!”
于是整条巷子里都响起了抢劫杀人的喊叫,声声回响,向巷子两头传递了出去。
丙二巷细长窄小,一大群惊慌失措,慌忙走避,乱叫乱嚷往外疯跑的人们,与不知究竟,懵懵懂懂仍在往巷子里走进的众人,不可避免地撞在了一块。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大家裹成了一堆,挤成了一团,大呼小叫,你推我搡,拉拉扯扯,堵在巷子两头,片刻之间,却硬是动弹不得。
巷子里的人们突然惊慌失措,疯跑乱叫劫匪抢劫杀人,仿佛大祸临头的情景,震惊了两边的店家商铺。那些掌柜的,还有伙计们,诚惶诚恐,不问青红皂白,你呼我应,彼此吆喝着关门上板,以策安全。
郭凡五人走出十来步,左右一瞧,巷子两头均被乱成一锅粥的人们所堵死。他们傻了眼,无奈只得停下脚步。
周四扭头道:“班头,咱们要不要亮出身份,这样混乱,怕要出事。”
郭凡答道:“好!”
周四从怀中捣出一块寸许长短的铁牌,上有捕快二个红色楷字,举在手中,跨前一步,高喊道:“官差办案!大家休要惊慌!”
奈何人们慌张叫嚷,一片乱嘈嘈的,根本无人听到周四的宣告。江六见状,也捣出捕快令牌,高举在手,上前一步与周四并列,大喊道:“官差办案,闲杂人等速速回避!”
周四随之也大叫道:“官差办案,闲杂人等速速回避!”
离周四和江六几步之远的几位中年汉子,恐惧绝望之中仿佛听到有人大叫官差办案,茫然回首,瞧见周四和江六二人手中高举令牌,官差办案四个字,正从他们的口中喊出。几人又惊又疑,其中一位手握扁担的挑夫,大着胆子,哆哆嗦嗦地问道:“你们真是官差?不是劫匪?”
周四大声回道:“我们是官差,正在办案,速速让路。”
挑夫身边的几人将信将疑,定下心神,麻起胆子,抬眼细瞧,面前二位壮汉,举在手中的令牌非黑非白,上面刻有捕快的二个红色大字,在斜射的阳光照耀下,清楚分明。
几人又惊又喜。其中一人擦着额上的汗珠,如释重负般地长吁了一口气,说道:“还真是捕快差爷,娘耶!可吓死俺了!”
这几位中年汉子立刻转身回来,面对眼前拥堵在一起,十分惊惧的人们,齐声高喊:“大家不要怕,是捕快官差办案,不是劫匪!”
那挑夫见大家没有回应,干脆把手掌放在嘴边,合成个喇叭状,放声大喊:“老少爷们!是官差办案,不是劫匪!”
周四和江六则继续大声宣告自己官差办案的身份,再加上几位中年汉子的加入,声势浩大,压过了巷子里乱嘈嘈的声音。慌乱的路人们大多数听见了官差办案的传音,在将信将疑之中,情绪逐渐稳定安心。
于是更多的人转身回来,向传音方向探头探脑,寻音细瞧,以观究竟。
周四和江六见状,再次大声宣明身份来由。那挑夫和几位路人也同声配合,加入传喊。
巷子里的人们终于看清楚了,眼前这班手握钢刀,恶神恶状的大汉,不是什么抢劫杀人的劫匪,而是正在办案的官差。
大家情不自禁地松了一口长气,一颗颗怦怦乱跳的心,慢慢平复下来。原本狼奔豕走的人们,不约而同地纷纷停下了脚步,然后一个接一个地往巷子两边避让,一条细长的通道慢慢向前,在周四和江六面前展现了出来。
郭凡喝道:“走!”
周四和江六收回令牌,并排在前,郭凡三人排成一行在后,五人迈开大步,鱼贯前行,从两排人墙中通过。
站在巷子两边檐下的人们,在郭凡五人擦身而过之时,有些人禁不住好奇,伸头探脑,仔细打量那位高大魁梧的年轻官差肩上,究竟扛的是何人犯。在瞧清楚了周立的穿戴和五官形貌之后,有人忍不住惊呼出声道:“啊哟!官差抓的不是观中的赵道长吗?他犯事啦?”
一位戴圆顶帽穿灰绸直裰的中年人闻声再仔细地瞧了瞧,语气中带着疑惑地说道:“赵道长在观中是有身份的道士,说得上是德高望重,怎么会成了罪犯?不应该呀。”
挨在此人身边的一位年轻人,瞥了他一眼,梗着脖子,接口问道:“陈叔,德高望重的道长为什么就不能成为朝廷罪犯?”
这位被叫做陈叔的中年人,愣了一下,心中想来想去,似乎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来回答他这位年轻子侄的问题,哼了一声,将头扭在一边,默不出声了。
更多的人并不认识观中的赵道长究竟是谁。这些年来,东山观如日中天,观中道士趾高气扬,耀武扬威,横行无忌,市民百姓有目共睹,有耳皆闻。而广川府署的官爷官差们,向来是见到观中道士都恭恭敬敬,老实客气得很。人们从未听说过有那位东山观道士,因犯事违法而被官府抓的。这些巷子里的人们一致认为不可能发生的事,如今竟然实实在在地,匪夷所思地摆在了他们的面前。他们惊疑兴奋,情绪高涨,种种猜测议论,瞬间嗡嗡蜂起。
一位戴方巾的秀士,看着从眼前走过的郭凡五人,摇头叹道:“这些官差胆子也太大了,竟敢来东山观抓人,这东山观看着是座道观,实则里是深不可测,这些官差怕是要有麻烦了!”
说罢,连连摇头不已。旁边有一位戴逍遥巾的香客笑道:“这些官差瞧着面生,不会是咱们府衙的,正所谓无知无畏嘛。”
那秀士闻言诧异,问他道:“先生,这些差人何以看来不是广川府衙的?“
戴逍遥巾把头凑过去,小声解释道:“先生,你莫不是外地来的?在咱们这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咱们府衙的官差可不敢来东山观拿人,就是上官派他来,也是推三推四,那怕是做做样子,打个花胡哨,他也不敢,正如先生所言,这东山观惹不起。”
此人说的意味深长,旁边有不少的人深有同感,颌首附合。那秀士长叹一声,脸色苍白,颓然无语。
郭凡五人来到巷口,却迎面撞见了一群巡察道士。巡察道士们手握水火大棍,成一字排列,拦住了郭凡他们的去路。
这伙巡察道士约有八九人,他们或高或矮,但个个年轻力壮。原来在丙二巷四周巡逻的一位巡察道士接到报告,说有一伙人正在巷子里抢劫杀人。这位巡察道士得报,觉着事情非同小同,急忙呼朋引类,立即集齐了在周围巡察的几位道士,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及到巷口时,却听到无数的人在高喊:官差办案!再见巷子里的路人正纷纷地给郭凡等人恭谨让路,他们目之闻之,震惊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广川府里也真有胆大包天、不知死活的官差捕快敢来东山观拿捕观中道士,而且拿捕的是观中神神秘秘,却位份尊崇的赵道长。眼前活生生的事实,超出了他们的认知。他们一阵迷惘,一阵迷糊,目光游移,进退踌躇,神情紧张不安,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郭凡跨前二步,如大山耸峙,气势凛然,目光如刀,横扫当面,刺得众巡察道士身子不由自主地一缩,情不自禁地退了半步。
郭凡舌尖绽雷,威严大喝道:“官府办案,速速让开!否则后果自负!”
周四、张三等人也厉声大喝道:“官府办案,速速让开!”
众捕快声吼如霹雳,震得众巡察道士脸上齐齐失色,惊慌失措。一位巡察道士身躯颤抖,手一松,紧攥在手中的水火大棍滑落下来,掉落在地上,当啷啷直响。
郭凡把雪亮的直刀横在胸前,冷声大喝道:“再不让开,格杀勿论!”
众捕快唰地把直刀上举,同声吼道:“再不让开,格杀勿论。”
刀丛利刃,寒光闪闪,杀气凌人,向巡察道士们直逼过去。巡察道士们顿感如坠冰窖,周身寒彻刺骨,心中大骇,又惊又怕,双腿颤抖,不由自主地步步后退。
巡察道士们后退一步,郭凡他们便向前压迫一步。二步之后,巡察道士们再也承受不了眼前这如山的无形压力,面如土色,几欲崩溃,撤步转身就要逃开。
“大胆贼匪,敢劫我观中道士,休要逃走!”
正在此时,巷子里响起一句尖厉刺耳的叫喊,脚步声急速杂沓。一会儿,呼啦啦的,一群道士急冲了出来。
当先之人,五十来岁年纪,中等身材,穿一身素白丝缎八卦仙衣,头上的九梁巾向右歪斜着,因急速奔跑,喘气不匀,脸色或红或白,胸前一蓬斑白的长须随着长长短短的呼吸忽起忽伏。
郭凡回头一看,识得此人,正是东山观的观主,黄真人。
跟在黄观主身后急冲出来的十几位巡察道士,呼地散开,成一个半月形状,将郭凡五人围在了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