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中夫人一夜未眠,她心里十分惦记这个孤苦无依、眼神隐忍的小娘子。她总是独来独往,身边没有夫君陪伴,她喜欢找郎中夫人聊天,听郎中夫人讲着东家长西家短的锁事,巧笑嫣然,可是笑意总是不达眼底,脸上总是浮现出若有若无的思绪,这个孩子不开心,郎中夫人心下断定。每次她来,郎中夫人都额外关照她,尽可能地寻些开心事说给她听,希望这个安静乖巧的小娘子能焕发蓬勃的生机,活出这个年龄该有的快乐。
越想越不踏实,一大清早,郎中夫人就找到前一日送月娘回村的车把式,雇请他带自已找到了月娘家。
月娘的魂魄离了身体,在院子里飘荡,一处一处地细细瞧着。窗台上的花在月娘精心呵护下开得一片灿然,都是书生最喜欢的花;书房同书生在时一个模样,案几一尘不染,笔墨齐整,唯独少了那幅美人图,书生走时也带走了那幅画;院里的几株竹子是书生走后移栽的,那时月娘幻想着书生回来入眼便是一抹青翠,心情也会好上几分。
都说睹物思人,月娘心中却空空荡荡,只是身子突然变轻了,有些不适应。
听到敲门声,月娘愣了愣,从茫然中窜出一股惊喜涌上心头,谁会来敲门?书生回来了?不,书生怎么会回来,许是听差了。
月娘微微暗笑自己如今竟还这样执迷不悟,她压下心中的异样,静静地站在那里,心思却飞到了门边,情不自禁地竖起耳朵细听。果然,又响起了几下敲门声,声音比刚刚略大些。笑容突然在月娘脸上绽开,一丝嫣红如春花悄悄绽放在双颊。她急急地走向院门,但是两腿有些抖,反而没有平时速度快。敲门声又响起,声音有些急促。月娘站在院门里,拉门闩的手怎么也使不上劲。敲门声又响起,这回有些大力,门外传来郎中夫人的声音:"昨日这小娘子身子弱得只剩下一口气,怕不是现如今起不了床了?”
不是书生,不是!月娘后退了两步,微翘的嘴角在僵硬在脸扯出个悲苦的弧形,两腮那抹嫣红褪了个干净,脸色惨白,泪水盈了满眶。
敲门声又响起,擂得院门直晃。月娘漠然转身不再理会。门“哐”的一声被踹开,吓了月娘一大跳,怎地这郎中夫人是这样的老当益壮?一个黑影飞速掠过月娘身边冲进了月娘的房间,月娘讶然,这郎中夫人真是——
没等月娘想好什么词,郎中夫人从月娘身后急急走过去,一叠声地问:“怎么样?人怎么样?”
月娘房间传出一声急吼:“姑娘,姑娘!”
一个黑衣人跑出来拉着已经到的房门口的郎中夫人,连声催促:”老夫人,快看看月姑娘怎么样了?“
是那个黑衣人,他从不称呼月娘为夫人,只叫她月姑娘。从始至终他都不承认月娘是书生的夫人,也许在他眼里,月娘末如微尘的身份是配不上书生的。
月娘看着黑衣人,有些发愣,不知道他来做什么。是来接自已和书生团聚的吗?还是替书生与自已一别两宽?月娘不想再猜,无论如何,书生该亲自来与她说的,怎能像他走时那样三言两语轻巧巧的?
一股力量开始拖拽着月娘,月娘身不由已地向房中飘去。房中,郎中夫人正拿着银针扎着床上月娘的身体,黑衣人在床边紧紧盯着床上的月娘看。拖拽的力量越来越大,月娘的魂魄不由自主地向床上的身体飘去。一眼看到摆在桌上小儿衣裳和那支精巧的梅花簪子,月娘的魂魄愣愣地定住,不肯再向前。
还有什么意义吗?是要月娘活着听到书生无情的决定,再一次接受他绝情的伤害?还是要月娘接受书生的怜悯,卑微地活着,夹在书生夫妇的恩爱中煎熬?这些月娘都不想要,她想要的,书生早已给了别人。
郎中夫人下手越来越快,也越来越重,拖拽月娘魂魄的力量越来越大。月娘看着要变成刺猬的身体,突然莫名地觉得可笑,她终是太痴心,求了自已求不到的,把自已弄得遍体鳞伤。放手也许是对书生和自已最好的结局。
月娘转身来到桌前,桌上那枚银簪落入月娘眼里,栩栩如生的梅花温柔的月娘的眼,这是月娘在这尘世最后的一点念想,一声叹息,月娘化做一缕清光缠在银簪上,渐渐没入银簪,这世上再无月娘这个人。
郎中夫人颓然叹气住手,对黑衣人道:”这位小娘子了无生志,不肯醒来,既然这样,便尊重这姑娘的心愿,让她安静去吧。“遂拔了银针,叹口气对月娘道:“既然你不开心,那便早日解脱也是好的,希望下一世能碰到一个珍惜你的人,好好地快活一生,不要再吃这痴情的苦。”
说罢,转身离开。
黑衣人愣愣地站在床前,他一向觉得这个落难的姑娘配不上他的主人。他从没想到,这个脸上总是带着一丝羞怯笑意的温婉姑娘,竟会走得如此决绝。
他奉命来接这位姑娘,来的时候他心里很不情愿,他不愿意世子和世子妃之间出现这么个人,世子和世子妃能走到今天有多么不容易,他是看在眼里的。如今,月娘去了倒是正合他的心意,可是他根本轻松不起来。安葬了月娘,他不知该怎样回去复命,便带着那套小儿的衣服和银簪回去交给世子。
世子什么也没说,只是收了那衣服和银簪。
有很长一段时间,月娘的魂魄处在混沌之中,不知时日几何。一夜,月光洒在银簪上唤醒了月娘的神智,她看到了日思月想的书生。书生坐在月下独酌,手里举着银簪,反复地念叨:“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月娘心里很想问问书生,现在他说这句话可否是为自己,想了想,问了又如何?便又昏昏睡去。
后来,月娘又醒了几次,岁月更迭,早已不见了当年的书生,她有些后悔,也许当初该问上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