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得那么清楚,可是他救不到,甚至连提醒也做不到。
阿霭所在的位置距离他有二十米,那个距离下,无论是掷刀,还是怒吼,都太迟了。
真的救不到吗?怎么样都救不到吗?
不该是这样的,陆山铭每一寸肌肤都在颤抖,不该是这样的。
无力感揪紧了他的心脏。
他的脑袋疼得像是要裂开来,银色的光芒从他双眼里迸出来,仿佛两盏耀眼的银色汽灯。
刀刃下方,阿霭似乎察觉到了异样,正在缓慢地扭过头。
陆山铭看得到她的碧蓝色的眼神,平静中带着一丝茫然。
陆山铭的喉咙哽住了。
银光在瞬间吞噬了他的意识,他的视野里只剩下了那双眼睛,周围的一切都被银白的边缘模糊掉。
碧蓝色的眼睛在放大,不断放大。
渐渐变得像是在米兰帝音乐厅里,他第一次近距离看见她时那样。
透过她的眼瞳,他能够看见卧房里的景物,唯独看不见自己。
陆山铭忽然好想抱住她。
于是他从背后抱住了她。
拥入怀中的竟是柔软的、有温度的实体,他惊愕了一刹那,然后抱着她奋力扑倒在地上。
银黑色的光芒在他背后划过,在空中拉出一条刺目的血弧。
阿霭看着陆山铭的身后,那双美丽的眼睛睁大到骇人的程度。
全场寂静,所有人都注意到了这一幕。
黑色的斗篷在陆山铭的背后飘扬,横挥的弯刀上血珠飞溅。
陆山铭没有精力再回过头了,他耗尽最后的意识,扬起手中的杰基尔,向背后横扫。
杰基尔凌空一振,亮白色的刀刃上多了一抹苍凉的墨迹,忽地爆发出超出陆山铭肌肉力量的速度,向黑色斗篷的正中央横切。
黑色斗篷的小眼睛里红光毕露,那柄诡异的长刀给了他极大的压迫感。
那不是普通的斩切,长刀里蕴藏着某种极其可怕的东西
混沌色的漩涡几乎是在瞬间凭空张开,完全覆盖了鲜血艺术家的黑色斗篷,磅礴的吸力拉扯着斗篷衣摆,鲜血艺术家的身形开始扭曲形变。
银光,一线。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杰基尔将黑色斗篷连同扭曲漩涡一起,居中斩开。
裂成两半的巨大漩涡在空中燃烧着溃散,两片黑色斗篷无力地跌落在地,脱手的杰基尔旋转飞出。
力量开始流逝,身体开始发冷,陆山铭的眼里,阿霭的脸越来越模糊,她似乎是在呼喊着什么,但他听不清。
他好困,他累了。
陆山铭的眼皮终于撑不住合上了。他倒在阿霭的怀里,巨量的血从他后腰处渗出来,浸透衣物,铺开在棕色的地板上。
鲜血艺术家的那一刀斩在他的后腰上,恐怖的刀伤截断了腰椎,差一点点把他拦腰斩成两段。
卧房里,所有人都或快或慢地围了过来。
一声暴怒的狼嚎响起,地板皲裂,托儿所里所有的玻璃窗全部被震碎。
迈尔斯忍不住再度狼人化了。
……
第六都十环
一座巨大的地下宫殿深处
身穿黑色长袍的人影坐在高高的华丽石座上,把玩着手中的石头。
这时,他身旁的长座上,一个小小的老鼠雕塑崩碎开。
他手上的动作忽地停滞,指尖微微颤抖起来。
两秒钟后,那只惨白的手握紧,细沙从他的指尖渗出来。
“礁石。”低沉的男声响起。
宫殿角落的一处墙壁耸动,石壁渐渐扭曲,软化,一个身材壮实如小山般男子快步走到他面前,单膝下跪,行礼,说:“在。”
“把所有级别在小老鼠以上的公会成员召集起来,年会提前了。”石座上的人说。
“是……”名叫“礁石”的壮汉迟疑了一下,“那级别在鲜血艺术家以下的呢?”
黑袍人用手指点了点石座的扶手,扬起头,露出斗篷下的白色面具:“你知道吗?小老鼠们已经死了。继续让他们和我们一起开会,只是让他们死得更快些而已。”
……
朦朦胧胧的,像是梦境。
“姐——”尖锐凄厉的惨叫声。
身材娇小的雌性鼠人趴在草丛里上,眼睁睁地看着另一只鼠人被毛茸茸的大手提起。
鼠人的脖子被掐住了,再也发不出声音,只能看到它弹动的尾巴和不断挣扎的四肢。
撕拉——
躯体被撕裂的声音。
黑红色的血液浸进土壤里,连带着不堪入目的脏器。
恐怖的咀嚼声,落到眼前的骨茬还带着丝丝热的鲜血。
她好害怕,浑身都在颤抖,恐惧和心痛的眼泪浸满眼眶。
可她不敢哭出声。
一只瘦小的手从后面帮她捂牢了嘴。
画面变了。
幽深的地洞里,一只小小的手捧出滚烫的瓷碗,瓷碗边缘满是裂口,碗里是极薄的小米粥,薄得几乎能数出里面的米粒。
六个鼠人围坐在火堆旁,纷纷咽着口水。
身材最小的鼠人忽地大哭起来:“我饿……我想吃东西。”
拿碗的手一晃,险些把仅剩的小米粥洒出来。
拿碗的鼠人把碗递到弟弟手里,站起身,拾起洞边的小石斧,说:“你们等着,我去找吃的。”
他再也没有回来。
画面又变了。
田野上,三个鼠人把干燥的泥土拢到一块儿,将小土包压实,在上面插了根树枝。
小土包的旁边,是数不清个数的小土包。
“大哥,等到我死了,我想被埋在那里。”
瘦得只剩骨架的鼠人指了指不远处的枯树,眼皮疲倦地耷拉着。他坐在地上,把头慢慢靠在最新的小土包旁。
“不会的,不会再有人被饿死了。”个头最高的鼠人语气坚决。
他把一个个小土包上的树枝扶正,树枝掉了的重新捡一根插上:“昨天我遇到一个人,看起来像是个人类,他说他有吃的,只要我们愿意帮他做事,他就给我们吃的。”
“真的吗?”雌性鼠人惊呼。
个头最高的鼠人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什么。
但他最终没有说话,而是转过身,拾起仅剩的、干瘪的、本来打算喂给十二弟两个果子,分别塞到弟妹的手里。
十二弟已经躺进了小土包里,和其他兄弟姐妹在一起了。而活下来的鼠人,还要继续活下去。
“我们走。”
场景继续流转,视角不断变迁,越到后面画面越混乱,扭曲的黑红色光流出穿梭在视野里,光流的尽头连接着一个奇怪的人影。
意识循着光流而去,混沌背景下的人影逐渐变得清晰。拖到地上的黑色长袍,高瘦的身形,纯白的椭圆形面具。
似乎是意识到他的到来,黑袍人抬起头,望向他。
这时他才发现,那白色瓷质面具上没有眼洞,只有一根自上而下,纵贯整个面具的扭曲裂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