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木倾域配合,按说以阴阳决的治愈之功疗伤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
但竹玉林的元气一进入木倾域体内便石沉大海一般,哪怕她源源不断地输入,竟激不起几分波澜。
拼尽全力,几乎掏空了自己所有的内力,竹玉林在收功之前仍清晰地感觉到木倾域心脉的破碎程度,似是全然无法修补。
勉强收手,竹玉林未曾睁眼,自行运功调息,恢复体力。
同样继续打坐练功,木倾域充分调动她渡给自己的元气疗伤,尽管……杯水车薪。
竹玉林是个武痴,平日修炼起来皆是沉醉不休,今日耗损颇多,又是重生归来第一次练功,一时不知今夕何夕,浑然忘我。
木倾域早停了疗伤,僵坐在原地,一双深邃暗沉的桃花眸静静地望着她,神思莫辩。
起初还能坚持,然坐得时间一长,伤重的后腰哪里经得木倾域这般僵耗。
“唔……”他稍稍喘促着,极力压制着,呻吟声几乎微不可闻。
霍然睁眼,竹玉林瞬间气沉丹田,收了功眉头浅蹙地望着他。
四目相对,木倾域轻易便从竹玉林浅褐色的眸底窥得几丝担忧。
担忧???
阿林在担忧自己???
心脏刹那间狂跳起来,木倾域的呼吸愈发急促,他执拗地开口:“阿林,你这是何意?”
感受到他的异常,竹玉林眉头再次打结,脑子飞速运转,默默在心中组织言语。
可木倾域从来不是一个有耐心之人,更何况他对竹玉林一次次期待又一次次死心,见她沉默不语,还蹙紧了弯月眉。
绝望,瞬间便爬满了他的心头。
又何必再自欺欺人呢???
她从前不在意,如今不在意,就连往后…怕……亦永不会在意……
“木倾域,你想听什么?”眼瞅着对面的人脸色一分分白下去,竹玉林终于开了金口。
她知晓自己除了武学,其他一窍不通。她前世不知如何待他,重活一世,同样手足无措。
在木倾域呆愣的目光中,竹玉林朱唇轻启:“你要听什么,我说与你听!”
只求你,别痛别难过了……
巨大的震惊之后,木倾域捂着胸口,得寸进尺地问:“我要听什么就说什么吗?”
“嗯!”竹玉林应得干脆,她此刻只觉得说甚皆无所谓,只要这人欢愉起来,别折腾得自己亦如同得了心疾一般喘不过气就好。
“说你担忧我!”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木倾域的念头再简单不过,他就是想要证实他刚刚不曾看错。
若他前世此时这般要求,竹玉林自是无法满足。哪怕满足了,亦绝对无法真心实意。
但如今,冷血无情的杀手便是再迟钝,亦知晓此刻自己对他满心在意,故而痛快地承认:“我担忧你!”
说完,怕他仍不满意,加了一句:“很担忧!”
明明震惊得魂不附体,明明喜悦得心神荡漾,但木倾域斩钉截铁地吐出了三个字:“我不信!”
他在试探,他知道自己渴望什么,亦无比明了自己输不起……
如果以为得到过再失去,那不如从未拥有!
只稍稍怔愣了片刻,竹玉林淡然地问:“如何才肯信?”
如何才肯信?要如何?
竹玉林此话一出,木倾域居然诡异地沉默下去。
看他死死地捂住胸口,疼得浑身都禁不住颤抖,竹玉林再次发问:“如何才能不痛?”
木倾域一双风华无限的桃花眸此刻波涛汹涌地凝着她,胸膛起伏不定。
在他欲要开口之际,竹玉林又试探地追问:“让我跟你说话就好吗?或是你要我对你笑?”
她的声音带着几分疑惑与不确定,她不大确定,自己猜的是对的,亦不大确定自己能不能笑出来。
她自小被师父养大,师父只教她武艺,告诉她作为一个杀手,无心无情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遇到木倾域之前她的记忆里自己不曾笑过,遇到他之后,他虽总是要求自己笑,亦从未成功过。
若真论起来,自己前世今生,似乎只在今晨明白自己重生之际勾了勾唇角。
那……算笑吗?
她不大确定……许是……算的?
在竹玉林思考期间,木倾域眼底涌起了更疯狂的风暴。
他不明白竹玉林突然的改变是为了甚,但只要有一丝可能,他绝不会放过。
“阿林,我疼……唔……嗯……”不在遮掩,木倾域痛苦地呻吟出声,痴痴地望着竹玉林。
“连淮,去请贺吟成!”慌乱袭上心头,竹玉林勉强镇定下来的第一反应是命人去请木倾域的专用大夫。
守在马车外的连淮等了一会,等不到自家尊上的吩咐,赶忙启动马车,又命人去请贺神医。
十分不满,木倾域费劲地伸手扯了扯她的罗裙,轻声恳求:“抱…抱我……”
丝毫不曾犹豫,竹玉林小心地将他拥进怀里,想了想,又推了出来。
木倾域还来不及狂喜便被打入九幽地狱,颤抖地唤她:“阿…阿林?”
竹玉林的手已经覆上了木倾域的心口,冷肃地道:“再来一次!”
说完,也不待木倾域回应,直接运了功一股脑地将元气渡过去。
筋疲力尽地结束疗伤,仍见效甚微,竹玉林不禁有些恼。
自己如今实在太弱,与前世自己巅峰之境差距甚远。
只练了一会恢复了点气力,竹玉林惦记着木倾域草草收了功。
木倾域还在强撑着打坐运行内息,竹玉林不敢动他,只拿一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
“尊上,到了!”车外传来连淮的声音。
睁开眼眸,对上竹玉林如影随形的目光,木倾域毫不遮掩地捂上胸口,撒娇道:“阿林……抱我下去,好不好?”
他声音魅惑低哑,带着病中特有的羸弱,娇娇软软地撩人心魄。
向来冷血无情的杀手蓦地感觉心口漏了一拍,不适地蹙眉,却未曾拒绝,只有些忧心地问:“后腰经得起我用力?不若喊他们抬你?”
被她问得一愣,木倾域死死抠着手心,强作镇定,执拗道:“我要你抱!”
“好。”不去争论,竹玉林小心翼翼地横揽了他,运了轻功几个飞跃便进了内殿,将他安置在床榻上。
贺吟成早到一步,见木倾域脸色煞白,冷汗涔涔,慌忙抓了他的手把脉。
“阿林,你先出去等我!”贺吟成一检查完,木倾域便开口赶竹玉林。
怔了会,竹玉林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明明自己开口赶人,但见人家毫不留恋地离开,木倾域心底苦胆破碎,洒了一地。
“说吧!”敛了敛心神,木倾域波澜不惊地道。
怒火中烧,贺吟成几乎咬碎一口银牙,见过不惜命的,还未曾见过如此不惜命的。
“说?说甚?”
指着魔尊的鼻子,贺吟成冷笑讽刺:“是说你这心脉还够你折腾一阵子,还是说你左右时日无多请使劲折腾?怎么高兴怎么折腾!!!???”
说完,贺吟成哼了一声,气呼呼地下去开药。
一旁的连淮司空见惯,贺神医曾有恩于自家尊上,对尊上不自爱的行为一向动辄讽刺怒骂,尊上亦从未责怪过。
“尊上,可要把竹姑娘请回来?”待贺神医没了影子,连淮极为贴心地问。
令连淮吃惊的是,素来巴巴盼着竹姑娘来的尊上,不容置喙地拒绝:“不必!”
“那属下让竹姑娘回去?”拿眼偷偷窥了一下自家尊上的神色,连淮小心地追问。
空气静止了会,魔尊尊主又不甘心地出尔反尔:“请进来!”
连淮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心道:果然,自家尊上就是逃不开竹姑娘的魔咒!
他向来不待见这竹姑娘,没心没肺,冷血冷情,糟蹋自家尊上的一片真心。偏偏尊上拿她当个宝贝,自己再看不过眼亦拿她没办法。
但今日他总觉得这竹姑娘有些不同,似是有那么些开窍的意味。
要知道,今日在马车外,他听到竹姑娘开口一连说了好几句话时,还以为见鬼了。她从前半年对尊上说的话,大概加起来还没今日多。
再听那内容,虽然语气生涩僵硬,但好歹是关心的意味。
这竹姑娘……莫非被雷劈了脑子,一下子给劈开了窍???
心里暗暗揣测,连淮出了门,却发现正厅除了几个婢女,哪里还有竹姑娘的身影。
去他娘的,甚个开窍!主子伤成这样,说走就走,真真是个没心肝的!
亏得尊上日日强撑着病体教她练功。教了半年,教出个白眼狼!!!
窝火至极,连淮却不敢让自家尊上知道这竹白眼狼又走了,赶忙亲自往无忧殿去请。
可连淮在无忧殿转了一圈,硬是没找着人影,灰心丧气地回来,蔫头蔫脑地进了内殿请罪。
而遍寻不见的竹玉林将将从药房出来,脑海中皆是贺吟成被自己逼急了的吼声。
“他时日无多了,多则半年,少则三月,告诉你,满意了吧?”
满意?呵……如何能满意?
上苍垂怜,把自己丢回了五年前,就是再看木倾域死一次吗?
等等!
前世是自己亲手杀死了他,故而一直耿耿于怀,乃至为之落泪,那今生呢?
不是自己动手,他因病逝去,与自己何关?自己为何只消想想便觉鼻尖酸涩,几欲落泪?
满脑子浆糊,竹玉林浑浑噩噩,踩着轻功漫无目的地飞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