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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来自格桑朵的羽毛

1

第二天早上,铁子来叫张露露一块去上学,张露露还没起床,狗娃已经在绘声绘色地给铁子讲昨晚那个趴在玻璃窗上的鬼了。

“那个鬼的指甲尖尖长长的,专门用来抓爱哭的小孩,它的毛是绿色的,眼睛也是绿色的,还有一根长长的落到地上的鼻子——”狗娃像是真的亲眼目睹过这样一只可怕的鬼似的,铁子似乎相信了这个小骗子的话,这让张露露很不高兴。

她一股脑地从床上爬起来将被子拱到一边,穿着肚兜站在床上嚷嚷说,“铁子,别听那小子瞎说,他根本什么也没看到。我看见那家伙的爪子趴在窗格子的时候,狗娃还在隔壁屋做梦呢!”

“可是他怎么知道那鬼长什么样?”铁子问道。

“那全是他瞎编的,那鬼根本就不是绿色的,我看到它的爪子,是红色的。外面有月光,我看得清清楚楚。不信你去问我小姨,我第一个告诉了她。狗娃醒来的时候,那家伙已经走了,他什么也没看见。”

“我不相信真的会有你们说的鬼。”铁子的话让张露露和狗娃都很失望。

小姨进来了,一进门就开始数落起张露露来,“张露露,快点,在磨蹭什么啦?你看人家铁子每天都早起,从不迟到,作业每次都得优。你倒好,什么都排倒数。太阳晒屁股了还不想起床,你再这样下去,我要打电话告诉你妈妈,让她接你回去。”小姨拿着一个空斗箕愤愤地上了楼梯。

张露露知道小姨是不会为了这事打长途电话给妈妈的,因为爸爸妈妈很忙,根本没工夫把孩子全带在身边。他们几乎只在过年过节的时候偶尔打个电话问问孩子们的情况,他们这样做也是想省点钱,好早日把孩子们接回去。

不过,张露露一点也不向往大城市的生活。她已经习惯口口行小镇里的乡村生活,不想改变。

“小姨,我今天没得罪你吧?”张露露一边懒洋洋地穿衣服一边冲楼上的小姨嚷嚷。她可不想被接到城里去,那里她一个朋友也不会有。外婆常说城里的人住的都是鸽子楼,门一关,邻居不认识邻居,见面也从不打招呼。

虽然很想像黑皮那样,有个疼爱自己的妈妈在身边,不过张露露更舍不得外公外婆。张露露从出生到现在一直都和他们生活在一起。在她记忆里,爸爸妈妈总共也才回来过一次。

那是四年前,妈妈把两个月大的张满送到外婆家,没待上一个星期便走了。那时候狗娃还在爷爷家扯着爷爷的胡子撒娇哩。

妈妈有一头黑亮的长发,瘦瘦的,眼睛又大又亮,笑起来很好看,睡觉前会给张露露讲狼外婆的故事。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是妈妈教给张露露唯一的一首儿歌。

至于爸爸的样子,张露露几乎没什么印象了。

在玩老鹰捉小鸡的时候,妈妈总是那个挡在危险前面的老母鸡,后面是紧紧抓着妈妈衣角的张露露,而爸爸则是那个张牙舞爪要吃小鸡的大老鹰。

许多时候张露露在梦里还能梦到那样的场景,妈妈张开双臂挡在自己前面晃来晃去,张露露咯咯地跟在后面笑。可现在已经很少做那样的梦了,爸爸妈妈的慨念也越来越生疏。

离上次和他们通电话已经有一段时间了,那时候张满还在,张露露的世界还没有被改变,她还只是个和妹妹玩过家家的小顽童,一切都充满了期待。可现在因为自己许的愿,一切都改变了。妹妹丢了,所有人的记忆都因为自己的愿望而发生了变化。估计爸爸妈妈和外公外婆一样,早已把小张满给忘了。

张露露对他们不抱任何希望,她几乎从不和他们做过多的交流,在电话里也不知道和他们说什么。每次都是匆匆地喊一声爸爸妈妈后,便将电话递给了外公或外婆。

2

“昨晚上被你吓得半死,以后再敢这样捉弄大人,有你好受的!”楼上传来小姨打开仓库盛谷子的声音,每天早上她都要从仓库里舀出一斗谷子喂鸡。

“我没有说谎,我真的看见了!”张露露抗议着。

小姨没有再搭理她。“活该!”狗娃幸灾乐祸地向姐姐吐了吐舌头。

“铁子,我真的看见了!”

张露露忽然想起昨天在学校的遭遇,她可不想再去学校受那份罪。于是她试探着和小姨商量,“小姨,我可不可以不去上学?”

小姨已经关好仓库,舀了一斗谷子下了楼梯,“不可以!”她把装谷子的斗箕放到墙角的书桌上,去鞋架上帮张露露取鞋子。

“可是我的作业,我根本什么也不会!”张露露很无奈,她不知道该怎么跟小姨解释这件听起来十分荒谬的事情。

“你应该向铁子学习,他可什么都会!是吧,铁子?”小姨真是恨铁不成钢。

铁子在一旁红着脸谦虚地说,“我也不是什么都会。”

“你看人家铁子,就是懂事!他爷爷奶奶从不操心他学习上的事。可我们的张露露,每次考试都是零蛋。”小姨无奈地摇了摇头。

“可是小姨,我根本没读过书,我一个字也不会——”张露露没法将自己的苦衷表达完整。

铁子帮她圆场说,“小姨,其实张露露很聪明,只是我们朱老师好像不喜欢她,所以才处处为难她。”

“老师不让我进教室,我从来没有完整地上过一节课!”张露露想起那天在操场上高年级同学对她的议论。

“这是真的吗,铁子?”小姨诧异地问铁子。

“是真的。”铁子回答说。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家里人?怎么会有这样不负责任的老师,凭什么要这样对待一个孩子。”小姨很气愤。

“我以为大家都知道。”张露露很高兴有人能替自己说话。

“我可不知道,真是太不像话了,她怎么可以这样欺负你?不就是因为你的脸长得和别人不一样吗?”小姨虽然很生气,可也没办法,她知道许多人不喜欢张露露,是因为她脸颊上的那道丑陋的疤。“听外婆说,外公今天会送你去学校,有什么委屈可以跟外公讲,我们都相信你并不比别人差。”小姨只能这样安慰张露露。

可是小姨的话不但没帮到张露露,还让张露露发现了自己脸上的那个唯独她不知道的秘密,“我的脸怎么啦?”她迫不及待地拿起书桌上那放倒的镜子,“啊——我怎么会这样,我的脸上怎么会有一块这么难看的东西,这是什么时候留下的?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张露露简直不敢多看一眼自己的脸,“怎么会这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露露,你这是怎么啦?你又不是第一次知道自己脸上的那道疤,那是胎记,你出生就有的,它——或许只是一颗长相奇特的痣而已。这一点也不奇怪,不是吗?”小姨故作轻松,虽然知道脸上长那么大一颗奇怪的痣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我以前没有的,真的没有的,它是什么时候长上去的,我讨厌长这么大一块东西!”张露露没法不让自己激动,她甚至动手想把那块波纹形的丑东西从自己脸上撕下来,可那是徒劳,那东西不但撕不下来,还让激动的张露露的脸发生了一连串奇怪的变化,她的脸在她的情绪下变幻着各种各样的颜色和形状。

这可吓坏了一旁的小姨和铁子,他们从来没见张露露脸上出现过这样奇怪的表情,只有躲在角落里发抖的弟弟狗娃在不停地嘀咕着,“妖怪,妖怪,妖怪,不要吃我,不要吃我——”

小姨想跑出去喊人,可腿怎么也迈不开。铁子张大了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张露露显然在镜子里也看到了自己脸上的怪异,那张长着疤痕的小脸蛋一会变成紫色的月牙状,像个愤怒的茄子;一会变成奇怪的猫脸,连瞳孔都放着幽蓝色的光芒。最后变成了一个奇怪的三角形脸,眼睛鼓得像只青蛙,睫毛和眉毛都不见了,鼻子缩得很小,嘴巴只是一条细缝,几乎发不出任何声音。

张露露被自己的怪异行为给吓呆了,她顾不上愤怒,停下来,想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说也怪,那脸马上又恢复了常态。

小姨使劲地眨了眨眼睛,她宁愿相信是自己眼花了,也不愿相信这么怪异的事会发生在自己的外甥女身上。

她走到了张露露跟前,战战兢兢地伸手去摸张露露的脸,在她的手和张露露的脸相碰的那一瞬间,她像触了电似的被麻了一下,结果她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全给忘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站在这里,她想我不是要去喂鸡的吗?于是她端起装满谷子的斗箕出去喂鸡了,这件事她后来再也没想起过。

在大家还没回过神来之前,铁子早已吓得跑了出去,他边跑边告诉自己这不是真的,肯定是自己眼睛出了什么毛病。是的,除此之外,他想不出任何能解释这事的缘由。他当然不敢去想自己的好朋友张露露原来是个妖怪。所以他强迫自己把刚才看到的一切给忘了。

至于张露露的弟弟狗娃,他显然不是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姐姐变成另外的模样。

他甚至已经慢慢地接受了自己的姐姐是妖怪这个现实,他相信自己真正的姐姐已经被妖怪吃了,而现在的这个姐姐就是妖怪变出来的,她随时有可能吃掉反抗她的任何一个人。

狗娃一边为自己的姐姐感到难过,一边提防着这个妖怪变成的姐姐,生怕妖怪生气的时候突然一口把他给吃了。他在心里想只要这个妖怪不把自己吃了,他绝不会把这个秘密告诉给其他人。

连张露露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除了脸上长了块奇怪的胎记以外,还会变幻不同的怪脸。她被太多的事情搞得晕头转向,已经顾不上问为什么了。她只清楚一点,回到许愿前的那个世界去。

3

张露露很不情愿地跟在外公后面,因为外公坚持要送她去学校。虽然一路上张露露再三跟外公说不用送,她自己会去的,可外公还是把她送到了教室门口。

孩子们都已经上课了,张露露推门进去的时候,看见朱老师愤怒地皱起了鼻子,嘴边上那颗蚕豆般的大黑痣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和那副老式框架眼镜一起炸裂。

“我最讨厌别人打断我讲课!给我——”后面三个字“滚出去!”奇迹般地被朱老师卡在了喉咙里没出来,因为她看见张露露的外公突然从门缝里挤进来半个脸,“不好意思,打扰您啦!老师!”外公一脸歉意。

“没关系,”张露露真是羡慕朱老师神速的应变能力,只见她放下手中原本想砸向张露露的教棍和语文课本,一脸堆笑地迎了上来,“老支书,你怎么来了?”

经朱老师的提醒,张露露这才想起自己的外公过去的确是村上的支部书记,不过那早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的支部书记都是年轻人在担当。

张露露百思不得其解,这个连校长都不放在眼里的朱老师怎么会对区区一个退干的老支部书记如此热情呢?

朱老师假惺惺地叫张露露进教室,张露露在全班同学的注视下小心翼翼地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好心的铁子帮她把书包从脖子上取下来,塞进课桌的抽屉里。

可是张露露有种不好的预感,只要外公一走,朱老师马上便会把自己连带那个破旧的书包一同踢到那扇破门的外面去。所以她知趣地将书包带子又套回到自己的脖子上,

朱老师礼貌地询问老支部书记这次来学校有什么指示。外公不好意思地摆摆手,“也没什么,只是想看看被张露露撕破衣服的那孩子有多高,我好去买衣服赔他。”张露露没想到外公是为这事才来学校的,她鼻子一酸,差点哭了出来。她原想如果外公知道她第一天上学就惹出这样的事端,定会好好教训她一顿的,可外公却没有那么做。

“太鹏,你站起来一下。”朱老师指着一蓬乱发的男孩说,“就是他,他的衣服昨天被张露露撕破了,哭得很伤心。”

“真对不起,老师,我这就去给这孩子买件新的。张露露让老师您费心了,以后请老师帮我好好管教这孩子!”

“一定一定!”朱老师满脸堆笑地答应着。

“那好,您接着上课,我走了!”外公当然知道打扰老师上课很不礼貌,所以他的语气里充满了愧疚。

“您走好!”朱老师假惺惺地将老支部书记送走,轻轻地将教室那扇破门关上。

“好了,”她板着一张玩偶脸,径直向张露露走来,右手一摊,“该把你的作业交上来了吧!”

“可是我——”

“我——我——我什么我?你真是落雨背稻草,越背越重!不要以为把你外公叫来,我就放过你了!你外公刚刚也说了,叫我好好管教你这孩子!一个糟老头再加一个尿布女婴,真是滑稽至极!”从老师鼻子里发出一声冷笑,不辨是非的同学也跟着笑了起来。张露露气得直咬牙,想不到朱老师会这样龌龊!

她骂自己是个可怜的尿布女婴也就罢了,怎么可以当着全班孩子的面骂外公是个糟老头呢?!

张露露握紧了拳头,心想如果朱伊群敢再说外公一个字,自己就要和她拼命。比起以前那个厚脸皮的钱带弟,张露露觉得朱伊群连脸都不配有!如果所有的老师都这样“为人师表”,她宁愿永远不踏进学校这扇大门。

蜂窝头太鹏站了起来,咧嘴笑道,“老师,干吗不把她赶出去?她是永远都不可能完成作业的。”

马大春也举手说,“老师,昨天下午很晚的时候,我看见张露露和李铁从布拉拉山上下来,我敢保证她肯定没时间补作业。”

“把她赶出去!把她赶出去!我们不想和她在同一个教室里上课!老师——”一些惟恐天下不乱的同学开始起哄。

铁子突然大胆地站起来说,“朱老师,如果每天都不让张露露上课,那她怎么可能完成您布置的作业呢?”

朱伊群没想到自己一向看重的铁子竟然帮一个臭丫头顶撞自己,她气得瞪大了眼睛,“李铁,作为班长,你怎么能这样顶撞老师?你连基本的礼貌也丢了吗?好吧!估计你也不希罕班长这位置了!太鹏,以后你就是我们班的班长,铁子做小组长,专门负责检查你们组的家庭作业,包括你同桌张露露的,如果让我发现你包庇她,我会连你一同赶出去。怎么啦?张露露同学,还不动吗?要我亲自来拉你出去吗?”

4

张露露无奈地从位置上站了起来,朝教室门口走去。朱老师得意地跟在后面,张露露的脚刚踏出教室,那扇破门啪地在她身后重重地关上了。

张露露无处可去,一个人沮丧地依在一根石柱旁蹲了下来。说实话,她真后悔自己许的那几个愿望,如果重新让她选,她肯定不会让自己遭遇这样的尴尬。

以前老盼着上学,现在终于上学了,还跟铁子同班同桌,却遇到一个百般为难她的老师。这好像都不是问题的关键,关键是该怎么回到许愿前的那个世界去?

谁也不愿意活在一个被人看不起的世界里,哪怕她只是个孩子!张露露对这个世界感到极度地不适应,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和铁子已经去过布拉拉山了,没找到一丝线索。那个会旋转的白色洞穴到底在哪里呢?只有找到它,才有机会改变这糟糕的一切。突然听到一个声音在冲她说,“嗨,大个子,快让开,别用你那笨重的脚挡住我们的路,快让开!”

“谁?谁在说话?”张露露四处寻找那个声音的来源。

“嗨,找什么呢?在下面,在你脚的旁边。”那个声音这样说道。

张露露低头一看,地上除了一群小蚂蚁没有别的家伙在动。张露露俯下身去,趴在地上,整个身子遮住了蚂蚁上空的阳光,蚂蚁们整齐有序地前进着,沿着队伍的行军方向,张露露很快便找到了它们此次行动的目标——那是一只刚死去不久的小飞蛾。

领头的几只蚂蚁义不容辞地担当起这次任务的主力军,扛起它们的粮食往家的方向赶,其它的则分别拾起散落在地上的零碎翅膀,大摇大摆地跟在后面。

张露露甚至听见这帮小家伙唱着快活的调子,“加油,加油,我们是快乐的搬运工,勤劳智慧的我们,让美味的食物堵塞我们的宫殿,加油,加油——”

“是你们吗?是你们在和我说话吗?”张露露不敢相信那声音会来自一群蚂蚁。

“除了我们,还会有谁?”带头的蚂蚁说。

“嗨,你们在干什么?”张露露试着问地上的蚂蚁。

“没看见吗?我们在搬运属于我们的粮食。”蚂蚁不屑地回答道。

“你们能听懂我的话,是吗?”张露露十分惊讶。

“废话,要不我会回答你吗?快让开,别挡我们的路,你这个不讨人喜欢的大个子。”那只蚂蚁头目这样说。

“大个子?我可不大,我在我们班算最小的。”张露露可不喜欢大个子这称谓,这让她想起以前横行霸道的黑皮。

“你还不算大吗?你的一个手指可以压死我们一帮的兄弟。”蚂蚁说。

“我可不会干那样的坏事。”张露露笑了。

“这样的坏事你们可没少干。就在十分钟前,我的三个兄弟就被你们这帮愚蠢的大个子给踩死了。”另一个年轻的蚂蚁愤愤不平。因为死者中有一个是它最好的兄弟。

“哦,是吗?我很难过,他们可能根本看不到你们,谁叫你们这么小?”张露露的话刚说完,突然一双大脚来到了她面前,她正要抬头,却被一只大手从地上拎了起来,她没有挣扎,因为闻到了一股熟悉的烟草味,那是外公常抽的一种自卷烟。

5

“张露露,你不进教室,在这里做什么?又想逃学吗?”外公看起来很失望。张露露本能地想解释自己并未逃学,而是被可恶的朱老师赶出教室的。但她没有这样做,她怕那样只会让外公更加失望。

她鼓起勇气想把真相告诉给外公,她说,“外公,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只想告诉你,我不是这个班的学生,我的三个愿望让我变成了现在这样,其实我连一年级都没上过。”

外公显然没有听懂她在叨咕什么,他只知道一个学生上课的时候不待在教室,而是趴在地上看蚂蚁,这是不应该的。

外公很生气,固执地拉着自己的外甥女往教室走去,张露露死活不肯走,拼命地抱着石柱和外公抗衡。

她不愿看到自己的外公因为自己而遭人嘲笑。是的,她敢保证那些家伙,包括那个不安好心的朱老师一定会那样做的。

她宁愿自己一个人被他们嘲笑,也不愿看到外公也遭此不善的待遇,自己的外公可是一个处处为他人着想的老好人。

不管怎样,张露露还是没能拗过外公的手力,教室的门被推开了,里面像炸开锅似的很热闹,原来他们关着门窗在里面做成语接龙的游戏,老师随便点一个人,从这个人开始任其说一个成语,后面的人必须接着这个成语的最后一个字接下去,这是个很有意思的游戏,谁接不上就得罚唱歌或背唐诗,如果这两样都不会,做个鬼脸学声狗叫总还有人会。

几乎每个同学都有被罚的可能,毕竟他们所学的成语并不多,接不下去是正常的事,可大家却似乎乐此不疲,玩得很开心。除了铁子也许谁也不想被打搅,可大家还是被那扇破门的吱嘎声打搅了。

“什么事?”朱老师这次可没有什么好脸色,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门口的张露露和她可怜的外公,调皮的同学还向张露露吐舌头翻白眼。有外公在身边,张露露也不示弱,吐着舌头回敬他们。

外公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打扰了,我只是想知道张露露为什么被关在教室外面?”

朱老师嘴角一扬,很不客气地说,“老支书,不瞒您说,我教过这么多学生,您这宝贝外甥女是我见过的最最差劲的学生。您要问我为什么把她关在教室外面,恐怕不用我说,您也知道她一直都是一个交不出作业的赖皮生,我早就劝校长叫你们把孩子领回去,她根本就不适合留在这所学校。”

外公听了这话,气得两手直打颤,“可——可是她还是个孩子,她需要和其他孩子一样接受九年义务教育,这是我们的义务也是她的权利!”

“不,她不需要,如果您还没听明白的话,看在您曾经是我们尊敬的老支书的份上,我再跟您说清楚一点,您的宝贝外甥女脑子可能有点问题,简单地说可能是弱智——弱智!您懂吗?也就是说她是个傻子,她根本就不配和这些聪明可爱的孩子们在同一个教室里出现!明白了吗?!老人家。”朱伊群拉下脸来,毫不避讳。

“朱老师,你怎么可以这样说一个孩子?你还是为人师表的老师吗?”外公气得额头两侧的太阳血管都快爆炸了。老人无法容忍一个老师竟然这样当众羞辱自己的外甥女,哪怕这个孩子真的像她说的那么差劲。

他紧紧地握着张露露的小手,直到张露露望着他喊了一声痛。望着朱伊群不屑一顾的表情,老人没有再说什么,拉着小张露露径直往校长的办公室走去。

6

校长是一个六十岁左右的老先生,论辈分,和张露露的外公还是远房堂兄弟,张露露经常被朱老师赶出教室这事他多少也知道些,可又有什么办法呢?谁叫张露露一次作业也没做好过?

按理说像张露露这样的学生唯一的办法只有让她降级,可是一二年级的班主任都久闻张露露的劣习,谁也不愿接收这样糟糕的一个学生到自己班上来。

金龙学校倒是一个接纳百川的小学,而且学校环境优美,教学设备齐全,师资力量雄厚,可是每个学期一万多块的学费显然是个不小的数目。

在张露露记忆中,黑皮以前就是在那所学校读了两年一年级,一年半的二年级。炒股失败的黑皮爸爸最终不堪重负,不得不把宝贝女儿转回到免费的蒲公英小学。

对于张露露这样的家庭来说,进贵族学校是想都不要想的梦。张露露的爸爸在城里说好听点是个普通的环卫工人,说直接一点是个扫大街的,工资微薄。

妈妈身体虚弱,是个经常泡在药罐子的人,他们根本没有多余的钱寄回来供张露露去读什么贵族学校,对于这样一个家庭来说,那的确是一笔很大的开支。

外公对张露露在学校的表现很失望,可是他绝不相信自己的外甥女像朱老师所说的那样是个傻子。他答应过自己的女儿会好好照顾小张露露,他可不愿意女儿回来听到别人叫张露露傻子或是弱智。

校长看到办公室门外站着的小张露露和她的外公,便停下了手中的钢笔,站起身来,笑着问张露露,“小家伙,是不是又没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

张露露羞愧地低下头去,校长打趣道,“这次是什么理由?家里停电呢?还是生病了?”

“不是。”张露露摇了摇头,“不管你们相不相信,”她望了望校长,又望了望外公说,“我什么也不会,我甚至不知道作业是什么?我一个字也不认识!”

“哦?是吗?这个理由可比上次的糟糕多了,诚实得让人很失望。”校长示意张露露和外公坐到一旁的长凳上。

“上次?请问上次的理由是什么?”张露露紧张地用手抓了抓挂在自己脖子上的书包,她很想知道在大家眼里以前的自己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小孩。

“上次?放一次假你就不记得了吗?”校长摸着下巴上那一小撮山羊胡子哈哈大笑,“上次你跟我说你是一个捉青蛙的好手,你捉了条小青蛇,你说你摆弄了一个晚上,你把它偷偷地放进自己的被窝里一起睡觉,然后你忘记了所有该做的作业。第二天你把它带到了学校,你的班主任朱老师叫你把作业拿出来的时候,你从书包里掏出了那条刚睡醒的小青蛇,吓得朱老师发了疯地往我办公室跑。”

校长刚说完,张露露便从长板凳上跳了起来,“不会的,校长,您一定是搞错了,我从来不捉青蛙,也不捉蛇,我最怕蛇了!怎么可能带一条小青蛇来学校呢?一定是您记错了!是铁子,他捉过一条蛇,我们还以为是黄鳝。”

外公一把将张露露拉回到板凳上,“你给我好好坐下,这事校长绝对没有说错,我记得很清楚,是有这么回事!”

校长笑而不语,外公叹了口气,对校长说,“您看,这朱老师老不让孩子进教室听课!照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呀!只要能让这孩子上课的时候待在教室里,我想她多少也能学点东西。”

校长拍了拍张露露的头,对外公说,“我也多次找朱老师谈过话,劝她不要再因为作业问题将孩子赶出教室,可你也知道朱老师这个人脾气倔得不通情理。现在老师又这么紧缺,没有几个老师愿意留在我们这样的学校,朱老师作为一个高干子弟倒是个例外,金龙学校已经出高价来请过她两次了,她都坚持留下来,我很感激她。”

“可是她也不能这样对待我们的张露露——”外公只想为自己的外甥女争取学习的机会。

“这个我会再跟她好好谈谈,你如果有事就先回去吧,我送孩子去教室好了!”校长理解张露露外公的心情,他拍了拍外公的肩膀,“你放心好!有我呢!”

外公还是不放心,走到门口又折了回来,“校长,这事就麻烦您啦!”

“没事,你放心吧,我会说服她的。”校长答应着。

外公看了一眼张露露,突然想起昨晚上遇到的怪事,他很想跟校长谈谈这事,也许看起来有些荒唐,可他已经找不到第二个可以说这事的人,除了见多识广的校长。

7

外公便对张露露说,“张露露,你先去外面等一下。我还有点事情想和校长单独谈谈。”张露露很不情愿地走了出去,外公顺手将办公室的门关上。

张露露出去后,外公从黑色的手提袋里拿出一件小孩的衣服,对校长说,“校长,关于张露露撕破同学衣服的事,我感到很抱歉,这是我刚给那孩子买的衣服,麻烦你代我转交给他。”

校长接过衣服,“其实那并不是张露露的错,这个学期她变了许多。”校长将从敲钟老人那里听的事情跟张露露的外公大致地说了一番,外公听后觉得非常吃惊。

他便跟校长说起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昨天晚上张露露说看到了鬼,原本我以为那只是屋顶上用来遮漏的塑料布而已,可今天早上我才想起,那块遮漏的塑料布前几天就被我拿走了。”

“那孩子是不是看花眼了?”校长笑着问,他看起来似乎并不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什么鬼怪。

“不,或许我也看见了,那东西长着可怕的爪子。我知道也许你不会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毕竟你是读过那么多书的老知识分子。相信有鬼是不科学的。我也不相信,所以我想那会不会是某种野生动物。你还记得吗?那是我们很小的时候,有一次,我们去布拉拉山上捡柴,你说你看见了一只奇怪的猫,它的尾巴很长,爪子上长满了红色的长毛,有一双绿色的大眼睛,还会直立行走。我一直没告诉你,其实那次我也看见了——”外公不好意思地说。

“哦?是吗?我都差点忘了,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我相信这个世界上肯定存在着我们还不认识的东西,就像你说的怪物。也许它还有别的什么名字,可我们一无所知。”校长坦白地说。

“那东西又出现了,张露露正好在窗户上看见了它。你还记得那双眼睛吗?”

“我有点印象,是的,的确很可怕!我以为它想跑过来攻击我,可它只是看了看,突然就消失不见了!后来大人们叫我忘了那东西,他们说那是不存在的,为这事父亲还痛打了我一顿。我一直在努力想把那东西忘掉,不过有时候还是会想起。没想到你今天会跑来跟我说这个,这让我觉得人类真是太无知了!当然我们不能跟孩子们说这些,因为我们谁也不想世界乱套。不是吗?”校长看上去有些无奈。

“也许它只是来我们的世界看看而已,希望没吓倒可怜的露露!”

“我想也是,我们生活在一个讲科学的世界里,鬼怪是不存在的。”校长违心地笑着,“如果把这个世界分作100份,到现在为止,人类对这个世界的认识只有1/100,这个世界的神秘远远超出人们的想像。这一点都不夸张,人类其实很渺小。可我们只能假装不知道,因为未知的东西会让人产生莫名地恐慌。我只能说在这个世界上,我们并不孤单,还有许多我们不曾了解的生物就生活在我们身边。”

“我希望露露和我们一样,快点长大,健健康康地长大,度过那恐慌的年纪,看到她,就想起我们小时候。对什么事情都措手不及,又充满了好奇。”

……

8

张露露踮着脚,努力将自己的下巴搁在办公室外面的窗台上,透过模糊不清的花雾玻璃,张露露只能隐约看到校长和外公的大致身影。

显然外公正与校长说着一件激动人心的事,张露露认出来那个挥动着双手在空中比划的高个子正是自己的外公,而那个张大嘴巴呆立在书桌旁一动不动的小个子便是处事不惊、和颜悦色的校长。

玻璃窗的隔音效果不错,张露露根本没法听清里面在说些什么,她从来没见外公像现在这样激动过,好奇心促使她努力地将自己的耳朵贴到玻璃窗上,直到刺耳的下课钟声突然响起。

张露露从窗台上跳了下来,马上意识到麻烦来了!不知什么时候裤子又湿了,黄色的尿液如小河一样淌了一地。

眼看全校每间教室的“闸门”即将打开,她想都没多想,提着裤子径直冲进了拐角处标有厕所图像的房间。然后她听见身后有人在喊她的名字,等她确认那声音来自敲钟的瘸脚爷爷时,已经晚了!因为她同时听见厕所里一个男同学的尖叫声,是的,她不幸闯进了女生禁进的男厕所。

她诚惶诚恐地道歉着,“对不起,对不起。”

显然这样的道歉无济于事,那个愤怒的小眼睛男生一边用卫生纸遮住下身,一边粗着脖子吼着叫张露露滚出去。

张露露逃野似的跑了出去,可是一个更大的尴尬即将来临,满操场到处都是刚刚从教室里被放出来的学生。

离她最近的一群女生在跳橡皮筋,其中就有流着脏鼻涕的陈苗苗,她们嘴里正唱着:“马兰开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三五六,三五七,三八三九四十一;四五六,四五七,四八四九五十一;五五六……”

还没等她回过神来,不知哪来的一只大手将她拉进了旁边的一间小屋,门迅速地关上了。

张露露定眼一看原来是周福生爷爷,周福生责备地对她说,“孩子,你怎么跑进男厕所去了?!女厕所可不在这边。”

“我——我——”张露露羞愧得不知如何开口,周福生爷爷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望着她那狼狈的样子笑了,说,“又尿裤子了?”

张露露脸红得没法抬头,下巴都快抵到胸前的骨架上去了,周福生爷爷摇着头说,“你好像遇到了麻烦!”张露露耳朵一亮,这是她最近以来听到过的最贴心的话。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这样已经不止一次了。我无法控制它。”张露露可怜巴巴地说。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成了一个大龄尿布女孩?”周福生呵呵地笑道。

“也许没人会相信,他们以为我水喝多了,其实我一滴水也没喝过。如果我喝水的话,我敢打赌,会尿个没完!”铁子就是这样认为的,这让张露露很难堪。

“真是个奇怪的孩子!”老人皱起了眉头。

“我该怎么办?”张露露一脸无助地望着周福生老人。

“跟我说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去了哪了,孩子?”周福生毕竟是个阅历极深的老人,他觉得这孩子肯定遭遇了不同寻常的怪事。

9

于是张露露将怎么掉到一个奇怪的会旋转的白色洞穴,后来又向许愿湖女神及老龙赤吻许下三个愿望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事情就是这样,因为我的愿望,世界发生了莫名地改变,还有我的妹妹,她可能因为我而被留在了某个我们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最糟糕的事,除了我,没人承认她真的存在过。”这才是张露露最苦恼的事情。

周福生活了这么久,还是头一回从一个孩子嘴里听到如此离奇的故事,他不敢肯定地说,“我想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的愿望让我们每个人的记忆发生了改变,也就是说我们都被你的愿望笼罩了,这么说——你被诅咒了!孩子!”

“诅咒?!”张露露不懂那是怎么一回事。

老人解释说,“是的,你被你自己许的愿望给诅咒了!”

“这和尿尿有什么关系。”张露露记得自己以前可没有这么多尿,她可没许让自己尿个没完的愿望。

“因为你喝了你说的那个许愿湖的水。”老人这样猜测。

“那我脸上的疤又是怎么回事?”张露露想起今天早上照镜子的事,她仍想不明白自己脸上这道疤是怎么来的。小姨竟然说那是天生的,真不可思议!张露露记得自己前几天脸上还什么都没有,而且比现在好看得多。现在却成了一个连自己也不认识的丑八怪,这真是太糟糕了!

“这或许是对你鲁莽的惩罚。”周福生老人笑了笑说,“不过,这全是我瞎猜的,又或许那只是你的一个梦而已。孩子,能帮上你的人只有你自己。”

“那我该怎么办?”张露露还是不明白。

周福生摇了摇头,“这属于你自己的故事,有时候自己的故事是无法和别人分享的。”

“是的,他们都不相信我说的,外婆不相信,铁子也不相信!只有你愿意听我的故事。”张露露委屈极了。

“其实——”周福生难为情地说,“其实我也有一个故事想跟你说说,那是我小时候的事,几乎没人相信那是真的。我说出来,也许会吓倒你——”

“说来听听——”在张露露看来,现在再也没有什么可怕的故事可以吓倒自己的,因为自己就生活在一个最最可怕的故事里。

“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有一天我看到一个长着翅膀的怪人飞过我的头顶,我跟许多人说起过,可是谁都不相信,连我的小伙伴们都不相信,他们笑我眼花了。可你知道那时候我的眼睛好得很,我甚至可以在昏暗的夜里帮我奶奶穿绣花针的线。”

“您也有奶奶?”张露露十分好奇,她以为只有孩子才有奶奶,大人是不可能有奶奶的。

“有的,我记得我上次还跟你提到过她。那时候我奶奶、爷爷、爸爸和妈妈,还有外公外婆都还健在,那时候的我和你差不大,如今我都八十七了。现在他们如果笑我眼花,我不得不承认!可那时候我真的没有眼花,我的视力好得不得了!”老人眯着双眼,回忆起过去。

“我相信您没眼花。”张露露安慰老人说。

“我还清楚地记得那家伙的模样,她有一双好看的大眼睛,小巧的嘴巴,鼻子也不错,很秀气。总得说来她长得可真美,比我父亲书房里的宫女画还好看,可是她的头发却是粉红色的,这让我觉得有些害怕。奶奶说厉鬼的头发就是红色的,至于什么样的红,谁也不清楚,因为见过它的人没有一个能活下来的。厉鬼会吸人的血吃人的肉,可那个有着粉红色头发的人却没有吃我的样子,她用那对巨大的翅膀在我头上轻轻地划过,我能清楚地感觉周围的空气因为翅膀的扇动而显得十分不安。我吓得张大了嘴不敢出声,她回过头来冲我笑了笑,她笑得美极了,就像月宫里的嫦娥,但我想她应该不是嫦娥,她并没有飞到月亮上去,她在半空中突然消失不见了。”

“后来呢?”

“没有后来,我再也没见过她。”老人长叹了一口气。

“不可思议!”这是这两天以来张露露用得最多的成语,虽然她还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她只是用它来感叹所有希奇古怪的事情而已。

“那时候我就想在我们的周围一定还存在着其它的空间,就像你说的别样的世界一样,那里也许生存着别样的生命,只是我们无法找到进入那个世界的大门。”

“布拉拉山上的那个会旋转的白色洞穴也许就是通往那个世界的门,昨天我带铁子去找的时候,它已经不见了。”张露露想起昨天在山上偷听到的对话。便问周福生老人,说,“布拉拉山上的石球真的拥有神奇的力量吗?”

“我想是的,如果你相信有的话就有。干吗问这个?”老人可不想打击一个孩子的好奇心,模棱两可的回答也许最合适不过了。

“昨天我和铁子在布拉拉山顶上看见了镇长,他跟一个叫古博士的人说那些石球拥有神奇的力量。那个古博士看上去很有学问,还带了两个助手,开着一架直升飞机去装石球,说要拿回去好好研究呢!”张露露觉得那石球肯定有什么古怪,可因为当时急着寻找地洞和那个会旋转的洞穴,再加上铁子以前的警告,她没有敢碰那些古怪的家伙,也没让铁子去动它们。

“这一点也不奇怪,镇长只是想发展一下我们口口行镇的旅游业而已,他上次不也请了些专家来考察吗?可结果人家说那些石头其实一点价值也没有。”周福生对此嗤之以鼻。

“您认识那石碑上的文字吗?”张露露突然想起这个,“也许那石碑上会告诉我们一些关于石球的秘密。”

“我们没人认识那文字,它甚至称不上是字,也许是古人随便画上去的一些无意义的图案而已。”周福生老人说到这里,犹豫了一下,便走到靠墙角的旧书柜旁,伸手从书柜的背后取下一串钥匙,招呼张露露说,“孩子,过来,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10

张露露提着湿糟糟的裤子走了过去,只见老人用一把几乎有些生锈的小钥匙打开了书柜最顶层的一个紧锁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厚实的麻布包裹。

打开包裹,里面是一本很大很厚纸张发黄的旧书,封面上烫金的大字已经脱落得无法辨认,“这是本什么书?”张露露好奇地问道。

“这并不重要,只是祖上传下来的一本药书,重要的是我用它来保存了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张露露好奇地问。

周福生老人小心地吹了吹落在书上的一些细微的灰尘,耐心谨慎地将封面打开,然后快速地一页页地翻着,直到翻到第二百三十三页,他突然停了下来,张露露已经能隐约看出来,下一页里面似乎夹了一个东西,一片柳叶还是一只长尾蝶?张露露在心里猜测。

老人望着张露露的眼睛,小声且神秘地告诉张露露说,“这个秘密已经封存了八十年,本来我想把它带入坟墓的,可是今天——小张露露,我很想让你看看它。”

说着,他轻盈地翻开了第二百三十三页,在第二百三十四页和二百三十五页之间夹着一片银白色的羽毛。

张露露的眼睛和这片羽毛接触的瞬间,一道耀眼的白光闪过,张露露感觉自己仿佛被那道白光吸了进去一般,一些似曾相识的奇异景象在她的大脑里匆匆闪过,令她全身感到一阵阵刺骨的疼痛,无法呼吸和思维。

直到周福生老人急切的呼唤才将她从那些奇异的画面中拉了出来,“你怎么啦?孩子,你怎么啦?”

张露露用力地晃了晃脑袋,这次回过神来,“我——我看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

“慢点慢点——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孩子。”老人拉了把椅子坐下,示意张露露坐到另一把椅子上。可张露露没坐,她的裤裆还没干,她不想弄脏老人的椅子。

“我看到了一些我从来没见过的怪物,有九个头的怪鸟,它的嘴巴上滴着吓人的鲜血,朝我发出怪异凄惨的叫声;还有会喷火的巨龙,它的身上长满了金灿灿的鳞甲,发出嚓嚓的碰击声;还有一个家伙,它有四只眼睛六只手,头上长着直立的角,耳朵后面的毛发就像一把把锋利的剑,它盯着我看,好吓人!”张露露半闭着双眼,努力回忆着刚才所看到的一切。

“还有吗?”老人迫不及待地问。

“一个人面马身的家伙,它的背上长着一对灰色的翅膀,全身布满了老虎斑纹;还有赤吻,就是我在许愿湖边遇到的一条老龙,他从一个长着白色翅膀的门里走了出来——”张露露睁开了眼睛,“就这些,然后就听见您在喊我。”

“说实话,我对你所说的这一切感到很吃惊!”老人小心翼翼地拾起那片银白色的羽毛,说,“这就是当年我从人鸟怪物飞过的地方捡到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我想这应该就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虽然有人嘲笑我说这只是一片普通的大雁羽毛,可今天终于有人因为它看到一些奇异的东西,这说明它可不是一般的大雁羽毛,不是吗?”老人眼睛里流露出掩饰不住的欣喜。

“为什么我看到它会有这样的反应?”这加深了张露露谜团。

老人想了想说,“也许它是连接两个世界的重要线索。”

“您的意思是——”张露露摸不着头脑。

“我以前听我奶奶说过一个故事,故事很短,却意味深长。”老人说。

“什么故事?”张露露问。

“关于格桑朵的故事,我奶奶说世界上有一种会旋转的门,叫流转门。它们长着翅膀,还有眼睛和耳朵,人可以从它的嘴巴里进到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就是传说中的格桑朵。谁如果能找到传说中的流转门,就能找到通往格桑朵的路。”

“格桑朵?那是什么地方?”

“那是灵魂居住的地方!听说人死后,灵魂可以在那里过上幸福的生活,没有痛苦和眼泪,有的只是欢乐与祥和。那里还有可以满足所有人愿望的许愿湖。”

“您的意思是我们掉进去的那个会旋转的洞穴就是您奶奶说的流转门,而我们去到的那个地方就是你奶奶说的格桑朵?”张露露激动不已。

“也许是的。”老人点了点头。

“那么说,我的故事绝对不止一个梦那么简单!”张露露欣喜若狂地跳了起来。

老人轻轻地抚摸着那片羽毛,说,“有些东西在你小的时候相信过,长大后在大人们的教诲下会变得不再相信。可我一直记得儿时见过的那个长着翅膀的怪人,所以我一直珍藏着这片羽毛,既然它对你这么重要,我想把它送给你。”

“真的吗?”张露露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拿好了,希望它能够帮到你!”老人慷慨地将羽毛递到年幼的张露露手中。

11

受宠若惊的张露露从周福生手里小心翼翼地接过那片看似普通却暗藏玄机的银白色羽毛,像宝贝似的捧在手心里。

“等我出去敲了上课钟,你就回去吧!回去把裤子换了,一个女孩子老尿裤子真难为情!”周福生拿起挂在门背后的小铁锤闪身出了门,过了一会儿他又转了回来,伸进来一个头对张露露说,“希望你能找回你失去的一切,包括你的妹妹和一个不再随时随地尿尿的张露露!”

“谢谢您!”张露露不好意思地笑了。门被轻轻地带上,不一会儿张露露便听到清脆的上课钟声响起,随后便是孩子们熙熙攘攘挤进教室的喧哗声。

等一阵阵关门声响过之后,张露露这才蹑手蹑脚地从门缝里钻了出来,她刚走出没几步,就被一个声音叫住,“张露露,你这孩子,你去哪了?你外公到处找你,快过来,我带你去教室上课。”

张露露极不情愿地转过身,校长的样子有些奇怪,他不再像刚才在办公室里那样用手悠闲地摸着下巴上那浅灰色的山羊胡子,而是将双手藏在屁股后面,他身上的那套陈旧的中山装也莫名地被解开了三粒扣子而显得十分别扭,稀疏的头发在头顶聋拉着。

校长身上那种特有的精神抖擞不见了,他整个人像是经历了一场不小的惊吓,甚至有点虚脱。谁都知道他是蒲公英小学的顶梁柱,是整个古镇德高望重的老先生,他博览群书,知晓天文地理,广知奇闻佚事。

可究竟是什么事让这样一个老先生如此失魂落魄?外公到底跟他说了些什么?

张露露突然联想起昨天晚上那双出现在窗纸上的长毛红爪子,难道校长也和她一样见鬼了吗?还是外公跟他说了顾伯遇鬼的故事,反正一切都显得很可疑。

校长没有让张露露再猜下去,“怎么,不想去教室上课吗?你在想什么?孩子,难道你想做一个逃课的坏孩子吗?”

张露露想也许自己看错了,校长说话的样子一点也没有变,一切都说明他很正常。他大步向张露露走来。张露露忘记了自己要说的话,也忘记了自己潮湿未干的裤裆,如果她还记得的话,她肯定不会让校长走近自己,她可不想让每个人都知道自己随时都可能尿裤子。这可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

不幸的是眼尖的校长还是发现了她的秘密,并皱起眉头和鼻子,说,“孩子,你这是怎么搞得,怎么会把尿尿在自己的裤子上?你还是个女孩子,这样会让别的同学笑话你的,你不知道吗?”

张露露绝对相信此时此刻自己的脸已红得胜过天上那轮徐徐升起的太阳,只可惜没有一道能够为这孩子遮羞的地缝,她唯一能做的是低头低头再低头,没有比她更狼狈的孩子了——三年级的尿布女生!

校长马上便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不妥,或许会伤了这个孩子的自尊心,毕竟她已经是三年级的学生!哪怕他是看着这孩子长大的,可这孩子显然已经懂得害羞了!

于是他马上改口说,“孩子,没事!快回去吧!回去把裤子换了,记得明天要来上课!”就在他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到了张露露手里那根银白色的羽毛上,“那是什么?”他好奇地问。

“哦——没什么,我从地上捡来的。“张露露躲闪的黑眼珠掩饰不住说谎的愧疚,她的手在微微地发抖。

“孩子,不要怕,我没有责备你的意思,快回去吧!”校长不想再难为这个可怜的尿布女孩,“希望我没有吓倒你,你外公跟我说其实你是个听话的好孩子,从来不说谎,我也是这样认为的。”

“我外公跟您说什么了?”张露露眨巴着眼睛问校长。

“你昨晚看到了什么东西,是吗?孩子。”

“是的,我没有说谎,我真的看到了,他们没人相信。”

“我相信你,不要轻易对别人说。这是个不错的秘密,只属于你一个人的秘密。你懂吗?孩子。”校长说。

“铁子也不相信。”张露露很委屈。

“他是个实足的书呆子!快回去吧,你现在肯定不好受。”校长说。“如果老是这样的话,得叫你外婆想个解决的办法。我说的是你的裤子,孩子!”

张露露难受极了,不单是因为下身那臭糟糟的湿裤子,还有校长对她说不要告诉别人的那个该死的秘密。她不想一个人拥有这些秘密,她希望每个人都相信她说的是真的。

她紧紧地捏着那根周福生老人送给她的神奇羽毛,怏怏不快地回到了外婆家。樱子小姨带着狗娃去诊所换药了,外公外婆在地里给大豆翻土锄草。屋里空荡荡地就她一个人。

张露露把自己的衣服从木箱里一件件地翻出来,然后把羽毛放到最底部,再用衣服盖住,她可不想让它落到讨厌的狗娃手里,他可是个捣蛋专家,没准他会烧了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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