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馆内，炉火越烧越旺，美酒却是越喝越少。
“你们都出来吧！“季无方深深看了一眼炕上醉的不省人事的痴儿，转头望着窗外银絮飞天，径自开口，仿佛在跟空气说话。
……
一夜雪尽，此时放眼鹿城，东西连绵二十里，白茫茫的一片，野外人踪绝迹。鹿城内有一片湖，横贯南北，其状像一只鹿，故取名巨鹿。
湖水波光闪动，纵是这数日大雪甚寒，寒冰都融进湖里，亦不见湖面有结冰的迹象，湖边一排排都是桃树，名叫五月仙，是因为一般桃花三月盛开，而此处却是五月桃花红似火，那时桃花开满湖，衬托着整个巨鹿湖像是人间仙境一般。
如今花叶枯萎，仙树凋零，再加上数日飞雪，只剩下一排排张牙舞爪的冰棍独留。
“雪停了……“一声呢喃细语在酒馆中响起。
“嗯？“季凡睁开双眼，看到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一幕，眼前人却不是“老季“，而是其他三人。一个一身紫衣，静坐在窗前，正是隔壁从小喂他娘奶的聂乳娘，人虽半老，风韵犹存。
一个书生打扮，两撇八字须，手里捧着二胡，正眯着眼，摇头晃脑，正是之前被“老季“请来教他书的南郭先生。
另一个则是身高九尺，一身腱子肉，满面桃花，隔壁打铁的老王，一直以来都是不苟言笑，人称关公王。
之所以熟悉，是因为眼前的人，之所以陌生，也是因为眼前的人。
老王和南郭先生倒还好，与无往日无二，不过此刻的聂乳娘似乎与他之前天天在一起的乳娘似乎有些不一样，但是究竟是哪里不一样，他又说不上来，反正最后他总结出两个字:“气质！“
“阿嚏！“少年冷不防打了一个喷嚏。
三人各自朝炕上少年望了过去，随即又移开视线，都没有主动开口，似乎是都在等待那个最先开口的人，亦或是要寻出个新鲜话题来。
一时间气氛有些压抑，往日里，按照那小子的秉性，肯定会问东问西，非摸个底朝天，而今聂乳娘觉得非常奇怪，这小公子是不是生病了，没心思想那些问题。
为此，聂乳娘特意再次上下打量了一番季凡，想要看穿少年的心思，可少年除了方才一声喷嚏，似乎也没有什么其他的言语动作，除了包紧裹身被子，对此她得出结论:“小子应该是昨晚冻着了……“
“小娘！我们什么时候动身？“终于季凡打破沉默，小嘴吐出这么一句话来。
“呼~“忽然一声，像是有人长出了一口气，不知道是不是憋气憋的，还是故作玄虚。
“……“季凡额头青筋暴起，似乎就要发作，不过终究还是忍了下来，冷眼盯着“南郭先生“，每当对方这般故作姿态，他都把持不住，似乎是有种狂暴的因子在体内炸裂，终究是想到了什么，浑身一股凉意袭来，暴动因子被这满院的寒意给压制住了。
“呵呵！小子暴脾气还是这么讨人喜欢！“聂乳娘发现这一幕，嘴角挂上微笑，瞬间便乐了，仿佛看到那个长着猥琐胡子的男人被揍，是她一生最快乐的事情，说着，便上前去伸手搭在小子的肩膀上，摸着季凡的脑袋。
“小娘！“季凡脑袋被人摸来摸去，瞬间斜着眼睛看着聂乳娘，一副不欢喜的模样，可他越是这样，聂乳娘摸得越上手，丝毫没有停顿。
摸了半响，小子季凡连连求饶，聂乳娘这才罢手。
“小凡儿，你方才问我们什么时候动身？我告诉你，现在！“聂乳娘满心欢喜地看着一手带大的季凡，突然正色开口道。
“现在？“季凡听到这个词，仿佛有种不好的预感，有些畏缩地看了一眼猥琐的八字须，迅速地换起一身绒服。
三人正一脸欣慰地看着眼前的少年，往日要这般催促，这小子肯定是撒泼耍横，什么流氓手段尽出，记得有一次，聂小妹让他起来，死活不起，还说里面没穿衣服，男女授受不亲云云，当场气的聂小妹一把掀开被子，照着少年的屁股一顿猛抽，打得那叫一个惨，十里八方的邻居几乎都听到了，可是都知道聂小妹的脾气，竟没一个是敢上来阻止。
也是从那日起，聂小妹彪悍的身影，便在少年的心里留下了浓浓的色彩，是再也不敢对她放肆。
“小娘，我睡了多久了？“换好绒服的季凡突然开口问了一句。
“额……“聂乳娘被对方问的一愣，似乎没想到对方突然问这个。
“傻小子，你自然是睡了一宿，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聂乳娘不禁莞尔，又径自摸了摸小子的脑袋。
“老季……他再也不会回来了，是吧！“少年冷不防说了这么一句，像是询问，又像是确认，紧接着，他挣脱聂乳娘的手，推开酒馆大门，望站在门外，望着白茫茫一片。
“傻小子，说什么胡话呢……“聂乳娘有些吃惊地看着眼前的傻小子，不由得嗔怪一句，正要上前，却被八字胡南郭先生给一把抓住。
此刻，那不苟言笑的老王听到少年话语也是猛然转头，望了过来，望着少年孤单的身影，顺着少年的目光望向满城苍白。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便没人去打扰季凡，任他静静地站在门外，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
聂乳娘有些不忍去看，便别过头来，搓了搓眼睛，“风吹到眼睛了……“
过了许久，季凡突然转过头来，露出洁白的牙口，“小娘，我要把五月仙的桃花酿全都带上，路上吃！“
“你个臭小子！“聂乳娘声音有些梗咽，干咳一声，又补充道，“小娘这便去给你准备！“
咕噜噜……
一个时辰之后，鹿城外一辆马车，顺着城外大道，在茫茫白雪上艰难地前行，只留下一地残花流水。
许是雪尽晴出，白雪在夕阳下迅速消融，夕阳的余晖映染得整个雪城都是一片血红，而马车，就像是雪中清道夫，独自清扫那一地繁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