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你是在纠结晓破!”
屠凡突然转过头来看着桑恒。“单单跟晓破相比,谁更优秀,你应该有眼睛吧。”
听见这话桑恒有些生气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晓破怎么了?”
屠凡冷冷的抽搐了一下嘴角,笑着说:“选择单单吧。”
桑恒也笑了,向窗外吐了一口唾沫。“你这懦夫!”
屠凡猛然转过头看着桑恒。
桑恒的眼睛依然寒冷,像是空调里吐出来的冷气。“有本事自个追去!”
“不用了,只要她过得开心就好了。”
桑恒苦笑着说:“你把我当成什么?我没有义务用我的虚情假意去掩饰你的自卑!”
屠凡看着他,也是苦笑。“我承认,我自卑。但你敢说你不喜欢她,一点都没有?”
“我……”
车已经停了,屠凡看着无言以对的桑恒,苦笑地走下车去,往学校走去了。桑恒看着他的身影,呆滞地坐在原地。车厢里像是顿时被吸走了空气,安静得什么也听不见了。
时光依然一去不回地飞逝,像电影放映机上不断旋转的胶片,一圈一圈地缠绕着流年。陪伴香樟树长高的是我们单薄的青春,陪着雨水落下的是我们捡不起的泪珠。
转眼一个学期又过去了一大半,季节拖曳着长长地尾巴,渐渐变得炎热。
天空上的晚霞一脸的殷红,那一排香樟树默立在金色的夕阳里,在水泥地上投下斑驳的光点。
“木头,钱拿来了吗?”菲红色的阳光照在晓破的头发上,像樱花一般鲜艳。
“给。”车上的桑恒笑着把五百块压岁钱钱塞给了晓破。“黑泉还有多久。”
“他说做完值日就来,嗯……你的钱我在等几月还你啊。”晓破故意试探着说:“我省了好几个月,太可怜了,都饿瘦了。”
“切,你本来就不胖。”
“你真是木头,就不知道配合一下啊,哼。”生气地扭过头去。
桑恒只是一阵的偷笑。“对了,我说反正你都拖了这么久了,何必急着还?”
“黑泉家的情况却是困难,哪像你这富家公子呀。”说着挑逗地触了一下桑恒的鼻子。
桑恒一如既往的呆滞地笑起来。
林荫道的另一头,黑泉正默立在细碎的夕阳里,背光里看不清楚任何表情。衣角被风吹得向外跳跃,在空中划出胡乱的弧线。
晓破看见那圈独特的轮廓,高兴地冲着黑泉喊。“黑泉,站在那干嘛,过来呀。”
黑泉踱步过来,挎包有节奏地拍打着侧腰。心急的晓破跑了过去,把钱塞到黑泉的手上。
“给,黑泉,我把钱凑齐了。”晓破笑得甜美而得意。
黑泉接过钱,抬起头来,一张脸像是被积雪覆盖过的大地,没有一丝生气。
“晓破……”
“怎么,不想要啊,那还给我喽。”晓破挑逗地笑着。
没想到黑泉真的把钱塞到她的手上,脸上游走过一丝闪烁的颤抖。
“钱是我愿意给你的,你不需要还我。”
说完擦过晓破的肩,向香樟树荫里走去。晓破惊异地转过头去时,黑泉已经走了到桑恒身旁了,挎包在他的侧腰上有节奏地跳跃着。
“黑泉。”晓破喊着黑泉也没有转过头来。
黑泉走到桑恒的面前,脸上依然是一张白纸。而桑恒只得冲着他笑。
“桑恒。”黑泉冷冷的说,“晓破是个好女孩。”
这话像是一根钉子一样插进桑恒的脑子,与记忆相互搅动。这话与屠凡曾经说过的“单单是个好女孩”惊人的相似。桑恒突然收起所有的笑容,木然地坐在单车上,两只死鱼一样的眼睛像看着黑泉。
“你什么意思。”
黑泉平静地看着桑恒,没有回答。转过头,往林荫的出口走去。
晓破跑过来。“黑泉,你等等——”
黑泉没有回头,只是把右手举过侧脸,示意晓破停下来。
“我要走了。”
“我知道你要走了,不过你的钱——”晓破还在冲着黑泉喊。
“我要走了,去广州打工。”黑泉双手插进裤袋,出了林荫,融入那片金黄色的夕阳里,挎包在夕阳里孤单地跳跃着。
晓破只是看着他的背影,稀薄的空气里那么的孤独,没有任何的依靠。
桑恒这才明白那句“晓破是个好女孩”的深意,抬头看时,已经没有了人影。
“既然黑泉不要,你的钱还给你。”晓破把前递过来。
桑恒看着她那双甚至还有些粗糙的手,笑了笑。“反正也是我的压岁钱,不用着急还我。”
“那我就不还了。”
“嗯,行。”
桑恒把车调了个头,回过头冲着晓破说:“该走啦。”
晓破笑着跨上车去,往桑恒背上一拍。“架!”
桑恒抽一下嘴角,浅笑着摇摇头,踏起车来。
单车急速地穿越在黄昏里,秀发飞舞在风中,泛着金黄色的光。晓破悄悄地把那五百块钱塞在桑恒挎包的侧袋里,满意地把脸贴在他的后背。
黑泉回到家时,天已经黑了。客厅昏黄的灯光下,刘婆还坐在地上分拣废品,而她身后各种废品已经堆满了大半间屋子,在灯光下暴露着奇形怪状的轮廓,像是面目狰狞的尸体。压抑得令人窒息。
黑泉看着头发花白的刘婆,分拣废品的手上满是被划伤的伤口。
“妈,我回来了。”
刘婆抬起头来,微笑的时候皱纹全都合在一起,显得格外苍老。
“嗯,好,我去做饭。”说着便起身往厨房走去。
黑泉拉住刘婆的手,注视着她沟壑纵横的脸。刘婆也看着黑泉,反是觉得奇怪。
“怎么了?”
“妈,你受苦了。”
刘婆笑着拿开黑泉的手,往厨房走去。“傻孩子。”
看着刘婆的背影,黑泉低下头,缓慢地嗫着嘴唇。
“妈,我想好了,明天我就去买车票,去广州打工挣钱。”
厨房里没有回答,昏暗的屋子里如死一般的安静,好像一根针掉在地上也听得清楚。
“你想好了?”隔了几秒钟后刘婆问了一句。
“嗯。”
厨房里传来锅铲摩擦铁锅的声音,刘婆炒起菜来。“你还是得读书。”
“不了,反正我也不是那料,只会把咱们家读干。”
“读干,是你挣得钱吗?都是我捡回来的,我就愿让它干。”刘婆的声音依然平静,菜在锅里炒得猎猎作响。
“对呀,都是你捡回来的,我也是。”黑泉摇摇头笑了。
“你就听我的话,老老实实呆着,啥都别想。”听见碗磕在灶台上清脆的响声。
黑泉没有再敢说任何的话。
躺在床上的黑泉辗转难眠,环顾着四周的斑驳和黑漆漆的墙壁。“再见了,家。再见,妈妈。回来时,我会让你们都变得好起来。”
第二天清晨,外面还是漆黑一片,树木和建筑都只能显出一圈浅浅的黑色轮廓,影子在风里摇晃着,阴森而诡异。黑泉起了床,连灯都不敢开,扶着墙壁来到刘婆的卧室。在她眼前挥了挥手,确定刘婆应经熟睡后,蹑手蹑脚的拉开抽屉,拿出三百块钱塞进口袋。看着熟睡的刘婆,不禁流下了眼泪:再见了妈妈。
黑泉蹑手蹑脚地走出门时,天已经快亮了,稀薄的空气,还透着一股子的微冷。黑泉再看一眼身后的房子,转身便往外走去。
斑马线处的交通灯恰好亮着红色,屠凡只好停下来等候。他才认真地看着这个城市。道路两旁建筑物上的霓虹灯还是一如既往的闪烁着,开着灯的车辆在马路上扯出一条光电的洪流。一切都是那么的平常,平常得让人恐惧。
黑泉望着那一如往常的阴霾的天空:我会回来的,重庆。
不知道什么时候绿灯已经亮了,他才匆忙地向前跨去,走到对岸是交通灯又变成了红色。
“黑泉——”
回头看时一束白色的车灯光照在他的脸上,灯光里夹杂着鲜红的血色,顿时所有的车都停了下来,在马路上摩擦出急刹车的响声。
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一辆出租车的前盖上铺满了鲜血,车前的马路已经形成一摊血泊。而倒在血泊里的,正是刘婆。
“妈——”
一声喊叫响彻了云霄,伴随着他的泪水像洪涝一样排山倒海地释放出来。他跑过去抱着刘婆的头,那张皱痕斑驳的脸已经血肉模糊,鲜血沿着发尖往下滴着。他哭着,撕心裂肺地哭着,滴在母亲脸上的泪水与血液融为一体。
“妈,你不会有事的,不会的,救护车——”那嘶哑的声音,仿佛把声带都撕得破裂。
“黑……”
声音哽死在了喉咙里。
刘婆想要伸起手来摸摸儿子的脸,被血湿透的手还在不断往下滴血。但手却始终没能触到他的皮肤,在半空中就垂了下去。
刘婆累了,她就这么走了。留给了黑泉永远的悲伤。
黑泉把她冰冷下去的脸贴在自己的脸上,哭泣,永远没有休止的哭泣。世界好像掉进了黑洞,一切都不复存在。
天已经亮了,东边的太阳一如既往地升起,发出那鲜红色的像血一样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