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勇敢,人如其名,的确是个很勇敢的人。
“勇敢”之意,就是很大胆,很刚,甚至有点猛,无论对什么困难都不畏惧。
冷风。出租房。
郭勇敢已有两个星期没出门了。
屋内,一台老式电视机,主持人的声音绕耳不绝:“这场飓风,正在困扰着镇上的人们,专家猜测,这很可能跟两个星期前的飞鸟迁徙活动有关......”
郭勇敢这些天没有睡好,也没有吃多少,却抽掉了好几包烟。
他也不是不知外头发生了什么事,非但知道得清楚,而且时时刻刻都在想办法。
唉,这场飓风何时才能结束呢?
郭勇敢,第一份工作,是洗碗工。
那时他刚离开家乡,将雄心壮志喊出来,想凭一身本事,来到这小镇上闯江湖。
他当然不会是个很容易放弃的人,一个志向远大的人,也根本不想半途而废。
但那也足够让他认识到了勇敢并不能解决所有问题,至少不是时时刻刻都能。
郭勇敢有一个梦想,住镇上最好的房子,集齐十枚探险家黄金勋章,再雇一些佣人,制几身风光的行头,去最美的地方,喝最好的酒,却唯独没想过——某一天自己会被迫流浪。
往年,春天来了,这座小镇就会充满生机,但最近这里的街道,却被一片萧索包围。
两个星期前,也是镇上生意最萧条的时候。
生意最萧条的时候,也正是流浪者最多的时候。
“美丽造纸厂”的老板罗大胖,今天提着行李箱,走到这栋出租房门口时,他总是尤为小心,生怕被人认出来,因为,破产绝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可是他只靠小心是绝不够的,还得要装,运气好,他躲人的功夫并不弱,但这次运气却实在不好,偏偏遇上了来找房子、全镇最难惹的刁蛮千金——扎扎和心心。
扎扎和心心不是两个人,也不是三个人、四个人……
扎扎和心心就是一个人。
这个女人的名字就叫做“扎扎和心心”。
她虽然只是一个女人,却简直比十个男人还难斗。她左手挎豪包,右手点香烟,嘴里还可以发出三四种不同的笑声,很少人能看出她到底是怎么笑出的。
罗胖子也看不出。他刚躲过跟踪他的机器狗,谁知扎扎和心心从背后出现,又发出了一声熟悉的寒笑。
笑声很大,很响,意思很显著:“你也有今天啊!”
扎扎和心心的笑,当然不是一般的笑。
要命的笑。从别人要命也猜不出的地方发出来。
罗胖子耳后一凉,挨了两声嘲笑,虽还不致立刻要命,但也只有等着这个“扎扎”家族的千金,停止她的笑。
扎扎和心心就算不想落井下石,罗胖子这老板失业了,也得做好忍受遭人嘲笑的准备,毕竟,迟早会有人笑的。
“这不是罗老板吗?这阵势是要去哪里度假呀?”扎扎小姐吸了一口香烟,似笑非笑。
罗胖子还未回答,就在这时,突然一骑快马驰来,马快人更快,马还未到,马上人已被甩到道上的草坪上。
——这是一匹棕色的小马驹,马的主人叫王小丁,长得瘦瘦小小的,就好像营养不良。
郭勇敢只看到一个人从马背上滑落,那人张大嘴巴,连一声都还没有来得及叫出,脑袋已种进了土里。
“噗嗤——”
这半空中落下来的笑声自然就是郭勇敢发出的,看到王小丁吃力地把自己的脑袋从土里往外拔,郭勇敢拉上了窗帘,又坐回书桌前写稿子。
他知道——自己马上又有新租伴了。
这栋老式房子里,房东是一名银发老太太,前些天才被独子接回家去办生日宴,还没回来呢。
房子共二层,一层墙上挂满了油画——画上之人是一名老头,肩上停着一只老鹰,一切看起来,是那么地祥和。
郭勇敢和租客们就住在二层。
郭勇敢对面的房间里,住着一对母子——一名离异的年轻妈妈,带着一个不会说话的儿子。
这些日子以来,已着实让郭勇敢感到头疼,对这特殊的母子,郭勇敢自然不但头疼,而且很怀疑,怀疑什么呢?
“再被退稿的话......”这次,郭勇敢的嘴角再也笑不出来了。
钱包里,只剩下买卫生纸的钱,下一顿饭,落在谁家?总不能编个故事续集,让房东老太太再拖一星期房租吧?
这时,一楼传来一阵吵架声。
——是罗胖子和扎扎和心心在拌嘴,而王小丁还种在土里,猫管家已使足了力气,也没能把他从土里拔出来。
郭勇敢吸了一口气,吐了一口烟,掐灭了烟头,又把烟头放入胸前的口袋中,开门走了出去。
楼下的吵架声越来越大,郭勇敢下楼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近,忽然间,“砰”的一声重响,一片安静。
罗胖子愣住了,扎扎和心心也愣住了。
门口外的草坪里,王小丁也终于露出了愣愣的脸,两只大眼睛闪呀闪。
猫管家坐倒在地上,大口喘气,大概是从没接过这么累人的活儿。
它当然也不是人,而是一只老年机器猫。王小丁从草坪里跳出来后,回身寻找小棕马,无论如何也要把它教训一顿,竟偏偏从背后拽住了马尾巴,吃了小棕马一脚,又飞了出去。
那小烈马后蹄轻轻一扬,就听见一声惨呼,王小丁当然种进去了,他反正没什么别的本事,只能种土。
他就算有别的本事,也会种土的,那块草坪里的土,不是一般的土,而是软软绵绵的宝石土,这一切变化,得从两个星期前开始。
这是宝石土被培植以来第一次生气,若是房东老太太回来,忽然发觉自己两个星期前培植的土壤非旦有了情绪,还能搞怪,甚至长出两只又长又大的手掌,一定会觉得自己没有辜负已去世的老伴、多年以来的研究心血吧!
但是,王小丁遭了殃,觉得特委屈,不但委屈,还觉得很奇怪,他吓得失色,大骂:“该死!这是什么鬼玩意儿?!臭草坪还......还欺负人了!”
罗胖子听见声音,与扎扎和心心,争先恐后地冲出小圆门,两人挤在门口,谁也不让谁先出去,谁也休想让谁先看一眼。
“滚开!死胖子!你这个失败者!”
“你......你也好不到哪儿去!听说你父亲的糖果厂,在两个星期前,就已经宣布了破产,进入了清算程序——”
罗胖子还未说完,“啪”的一声,一只红色高跟鞋已牢牢地钉在了他的大腮帮上。
“闭嘴!罗胖子!哎哟!”扎扎和心心刚说完,忽然身体如石柱般,和罗胖子抱在一起,轰然倒地。
砰!原来是有人从后面把小圆门关上了,这关门的也不是别人,正是听到动静,安静地从二楼下来的离异妈妈,大概是怕吵着已熟睡的四岁儿子。
“你这个邋遢鬼!快把臭脚从我的肩上拿开!”
“先把你的臭鞋子从我的脸上拿开!”
“听见没有!”
“没......有!”
一个人若初入这座小镇,就当上了老板,的确够威风、够神气!
唯一令罗胖子觉得遗憾的是,他用了十年才当上老板,却花了十天眼看着它关门,自己又流落街头。
罗胖子并不是这小镇最棒的人物,甚至连第二流的富人都算不上。
路很远,这座小镇上,来了这些天涯沦落人,又会发生什么事呢?
郭勇敢压低了帽子,离开了这栋房子,直至看不见那些人......终于,向另一条奇怪的街巷走去。
他心里实在觉得郁闷极了、失落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