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马栓好,陈钊拍拍两肩上的雾珠,大步往内院厢房走去。
进入院子,房间窗台上隐隐的烛光晃动,他心里一阵暖意。
推门进去,苏氏撑手架着头,有些摇摆,又再强撑着。陈钊看到她轻摇的身影,怕她摔倒,连忙快步走到她身边,轻轻把她放入怀里。
“你......回来了?饿吗?”苏氏一下轻吓,抬头睁眼看到熟悉的脸孔,脸上有些赫然,忍不住挣扎离开。
“不饿,不是让你不要等我的吗.....”他接过她递来的热茶。
“无碍,正好可以裁一下彩绢。”苏氏柔和的回答。
放下茶杯,暖意袭身,寒意渐去。陈钊望向苏氏:“你有话想和我说?”
苏氏点点头:“今天在刘府那里,我见到夫人和小姐了。”
陈钊手一顿,不语。听到她继续说下去:“夫人身子依旧不好,她希望小姐日后能多些和琳姐儿相处。所以,风筝节那天我会带着小姐和琳姐儿去看看。你说,可行?”
“夫人同意了?”
“嗯。”
“那行,我会和大人提一提的。那天我让旭升跟着你们去。”看看窗外的夜色已不早了,陈钊看到苏氏身上单薄的衣裳,叹了一口气,起身驱前,不顾苏氏反对,直接把她侧身横抱起来,往床上走去。
“呀.......夫君。”苏氏身子玄空,一阵紧张,紧拽着陈钊胸前的衣襟。
陈钊低头笑了声:“别紧张,我怕你腿发麻,想把你抱上去歇息。”
苏氏听闻后,头埋得更低了,露出的耳廓在烛光下赤红的。“我还是去帮你热水吧。”
“不用,我擦擦身子就好了,你先睡吧。”
陈钊把她轻放到床上,把被子掖好。转身就去柜子拿换洗的衣服。
关门出去时,他无法忽视背后那道一直注视自己的温柔的眼光。他转身向里望去,苏氏那为情地把脸蛋缩进被窝里。
那么多年了,苏氏依旧如少女时那般容易脸红。犹记得曾经在刘府里初次见面的窘迫情形,雨露纷飞,屋檐下他哆嗦地避雨,她从身边递来一把油伞......
在刘府时每次见到自己她都是脸红红的,眼里掩不住娇羞.....
得知她会成为自己的妻子时,他第一次认真地望着她,听到她温柔地唤自己:“陈大哥....”
她身边靠着的,是那抹纤细端庄的身影。
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为了生活,早在两年前,陈钊就咬咬牙,盘下了一个店面做皮货生意。每天贪早摸黑,往返山林收取兽皮,回收后再让店铺的两个员工清洗加工,晾晒裁剪,再售卖。生意虽然不是很兴隆,但是靠着日积月累下来的守信公道,在当地也赢得一定的口碑和熟客。
苏氏则和女儿在家绕线做女红,闲来也养鸡喂鸭,或在菜田里下种,采割,偶尔苏氏也会把绣活做好,拿到店铺去卖帮补家用。夫妻二人对生活没有太多的欲望,现在是有些奔波劳累,但他们看到女儿因在府外生活,整个人都日益康复开心,他们都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一家人的生活简单知足,却乐也融融。
陈颖琳一直都很好奇,以前听闺蜜Macy(典型的网络小说迷)说太多宅斗小姐们的斗智斗勇,如今难道她已身处这个时代,生活比较闷,她也想见识一下如何彪悍逆转法嘛。
如果来几场或者一场宅斗戏码,也许她就可以为自己拖延更多的时间。可惜,陈家人的生活清寡得要命,完全没有所谓的斗争。
由于自己是属于这个社会的基层民众,陈颖琳陪着苏氏和陈旭升在集市等溜达过后发现,这里的食物都非常的单一,主要以面食、杂粮为主。
能吃上肉的都是有钱人家或者官宦世家。像平头百姓的话,家境宽裕的,三五天也会吃上一顿肉的,若差点的话,就要一头半个月才能和荤菜打上交道了。而且这里的人都不吃猪肉,只吃牛羊,都有一股腥膻味,要不就是鸡鸭肉为主食。这些肉的做法实在粗暴,只是纯粹的弄熟就好了,没味道。
大元朝的人对食物也没有特别的追求,所以她也无法知道能不能靠美食去找到赚钱的机会,为了有个准备,她还专门用几页纸记录了一些美食制作过程。但最后她还是悲催地无法实行计划,因为她没有本钱!
在陈颖琳眼中兼职是浪费这些天然的有机食材。
如果能开个小食店,用上她以前在家下厨的手艺,陈颖琳感觉自己离富翁不远了。可惜,这里的女子哪怕是穷苦人家的,绝大多都不能在外抛头露面的。
明明看着自家老爹有很好的店铺,她也只能旁敲侧击的提醒不要浪费了,话到嘴边她怎么也说不出口要自己盘来做食品店。
她本想着能发挥自己的能力,在这个古代赚大钱,哪怕成不了古代陕西首富周莹,也可以成为周莹(赚一半也好啊)。什么时候会有那年花开月正圆啊哇...
自从经历了十几年前的兑钞和赋税事件后,上至商贾,下至平头百姓,手里的钱财都大打折扣,朝廷上下,百业俱废,民不聊生。引发了南方零碎的起义抗争,朝廷只能不断派兵镇压。直到两年前,新帝登位,朝廷才醒悟苛捐杂税下比不能安民生息。
所以暂停了一系列收税入国库的措施,大力发展拖行了一系列安民的措施,民间百姓的生活才开始得以复起。
**
第二天起来,陈颖琳难得早起,一出院子,就看到在家高瘦的老爹站在院子里。
她心虚地喊了声:“爹爹.....”
陈钊转过身,看到女儿畏缩的样子,不禁有些好笑:“你的胆子不是挺大的吗?怎么现在成这样了?”
陈颖琳吐吐舌头,嬉皮笑脸走过去,拉着陈钊的衣袖:“爹爹,我敬畏你嘛。所以不敢在你面前造次。”
陈钊故作黑脸地扯回衣袖:“我看你眼里是没我这个爹,否则怎么敢凑合人去玩?忘了我吩咐你的事?”
“爹爹.....”陈颖琳撒娇的本领越发纯熟了。“我保证我会好好跟夫子学闺学的。但是我也要有自己的闺中密友和交往呀....”
陈钊是疼爱一对儿女,尤其是陈颖琳。自从女儿出事后,他更是事事顺着她。可惜,她越发跳脱,所以才会想拘着她,让她多学多练,做个规矩的闺阁女子。
女儿主动示好并表示会以自己要求为先,他也不能多强求她拘泥于家中呆着。或许让她多接触外界,也不会那么较弱得让人欺凌,就像那位一样.....
陈颖琳知道陈钊的软肋在哪里,所以懂得以柔制刚。自然获得陈钊的首肯,她暂时的危机就解除了。
今天是十五,她可以跟着大哥去集会那里看戏目和听民生。
傍晚时分,陈颖琳帮忙把家禽赶回圈子去,再去把水缸的水打满,陈钊和陈旭升赶在日落前回到家里。苏氏这个时候就会把饭菜准备好,一家人热闹的吃过晚饭后,陈颖琳就会跟着兄长去巷口那边的大树底下乘凉听书。
最热闹的莫过于每月初一十五的集会。
这个集会据说是曾经在益都生活的一位大官为了体察民情而特意安排每月与民同乐的活动。一开始只是以听戏唱戏为目的的,后来慢慢就变成了集会的形式。
因为平时会实行宵禁,每月只有这两天是可以让民众出门游乐,所以天一黑,街道就会华灯初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像赶集一样开心。
古代人的生活没什么娱乐,信息的交流全靠口口相传。所以,晚饭这些联谊对陈颖琳来说是不可多得的人生调剂品。
毕竟,她知道如果想要在这个时代有自己自主的人生就必须先做好一些准备,例如知道这个时代的环境、生活条件以及历史地理等。
陈颖琳怎么看都觉得自己是生活的时代和元朝十分相似,虽然国号为康朝,都城是叫大都,以蒙古方言为官方语言。可以得知这里的人无论贵族还是官府的人,他们衣服配饰都带有浓浓的少数民族风格为主,尤其热爱穿皮毛长靴类,并且以马术精湛会自豪。像他们这些市井平民,服饰比较朴实,刚好生活这个朝代的人民生活朴实,都是以棉服,棉衣为主。
有时陈颖琳还会听到父亲在叹息着如今的世道难,具体怎么难,她又无法探知清楚,所以她才那么喜欢跟着大哥每月初一十五出来集会听戏目、听民生风情故事。
“旭升哥,琳姐儿,来这边。我已经占好位子了。”大树底下,一个敦实的小伙向陈家兄妹挥手。这是他们搬来后的小玩伴霍东浪,刚搬来这里住的时候,由于陈旭升跟着陈钊早出晚归,家里除了苏氏就只有陈颖琳一个人呆在家里,一开始就没少被这附近的孩子欺负作弄。全靠这个家里开镖局的霍东浪仗义出了一次手相助,自此邻里的娃都知道,陈家小妹有人罩着,都不敢随便欺负了。
霍东浪家里兄弟多,就是没有姐妹,所以他对陈颖琳特别的钟爱。每次看见陈颖琳都会笑得傻乎乎的,所以陈氏兄妹私下都爱挪揄他做“傻浪儿”。
“今晚唱什么戏目呀?人比上一次多很多啊。”陈颖琳看着密密麻麻的人问道。
“木兰从军。琳姐儿,给,我刚买的栗子,还热乎乎呢。”霍东浪把一包栗子从怀里掏出递过去。
“谢谢浪哥。这戏目不是上次唱过了吗?怎么还会有那么多人过来的?”陈颖琳接过栗子,不解地问。
“听说这个戏目是京城一位大老爷亲自改编过的,好像说给木兰加了很多打斗的故事,不一样了。精彩很多了。”人群里有人转身向他们解释,身边也开始有不少八卦人士自动提供他们的小道消息,陈颖琳三人也乐得边吃栗子边听热闹。
“什么大老爷那么得闲呀?”
“听说是穆德荣府的。据说是为了逗他府上一位美妾欢心而找人改的。”
“哇,这是什么样的美人才能让堂堂王爷为搏她一笑而大费周章啊?”
“可不是,据说这美人是汉人,美得不得了。让那王爷一见倾心,不顾一切的纳入府内。”
“汉人?可是穆德荣府能容纳一个汉人做妾吗?”
“嘘,你小声点。我们汉人不能随便进入这些贵族王府的。据说,穆德荣王爷是把那女人的祖宗都改了,直接上禀她是色目人才能为妾。”
这个时候,霍东浪忍不住插嘴:“那个王爷没有王妃吗?”
“王妃算什么?最重要的是得宠,一朝得宠,鸡犬升天。女人嘛,就是要以色示人才体现到她的价值嘛。”旁边的人插话说,他后面那句话得到身边人低笑认可。
气氛一下子变得暧昧诡异。
陈颖琳听着这些小道消息,心里不禁苦笑,替那个被人艳羡的女子可悲。一入侯门深似海,在众人都夸那位王爷情深款款的时候,似乎没人会在乎那个女子的意愿。毕竟在这个世道,入了侯门高第,就是享受了荣华富贵。
陈旭升厌恶地看着这些人,恨不得直接堵上他们的脏嘴巴。
陈颖琳拉拉他的衣袖,摇摇头。“哥,这里难受,我们回去吧。”
一行三人默不作声地走在路上,霍东浪忍不住为自己说项:“琳姐儿,我不喜欢那些乱七八糟的后院,所以,你、你放心。”
“你说什么呢?你的后院关我妹什么事,当我不在吗?滚一边去。”陈旭升一脚踢过去,这家伙欠揍。
“升哥,你别气。我只是说说而已。”霍东浪往侧一躲,嘴上讨饶着,但眼神不离陈颖琳,少年心事一览无遗。
陈颖琳笑了笑,别过眼神,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十几岁的年纪,本是求知求学的青葱年华,来到在这里,原来可以谈情说爱了甚至终身可定了......
情情爱爱,这样的事,她完全不想牵扯进去,伤痕犹在,谈何说爱?